第1章 安
在飞多伦多的航班上,她坐在我右边。她起身放行李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身材曼妙,穿着别致。但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后来遇到气流,飞机剧烈地颠簸。后来,她突然开口跟我说“你有没有这样的朋友,想到他就特别安心?”
我正想谁是让我安心的人,她说“我有个故事,一直埋藏在心里,从未对人说起。如果你感兴趣,我给你讲?”
我说好。
她一直没有告诉我名字,为了叙述的方便,容我把她叫秋秋。
1
“有种人,不因相貌,却能让你在人海中,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秋秋的嗓音很磁性,“那个夏天的晚上,我在内蒙。突有急事,准备晚上赶回北京。
‘再急的事也不能走。今天是鬼节,平时我们不拦你。’
林清的短信就是这时候来的。
‘我是赵亮的朋友。如果你想为自己的书,找个好的代理人,我再合适不过。’”
我是做建筑设计的。像80%的中国人一样,不知从哪天开始,突然有了出本书的愿望。可我那本我准备叫《城市灵魂》的书,找了好几个关系都没人接。林清这么一说,我一下子觉得他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对于今后一段时间,经常要打交道的人,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传来三张照片。是我愿意交往的那种。”
秋秋和林清第一次见面,约在三里屯一家百货公司前。
“咱们去哪里坐坐?”他说,就把她领到北小街的金谷仓。
他在长春学工科,毕业后竟然不进稳定的设计院,改行,给报纸写时尚专栏。出了两本畅销书后,他被一大报看中,找去。三年,成了副总编。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经营才能,辞职,去一家外企做销售,做到一个大区主管。他觉得还是要利用自己的才能做文化事业,他成立了图书公司。准备做到一线。
他勇敢地抛弃优越的旧有生活,敢于重新开始。居住的城市也从长春换到北京,广州,上海。
他的老家在成都。父母不合,弟弟有小儿麻痹。
他的胳膊上有条伤疤,是小时候做饭时烫的。
原来,秋秋觉得所有的伤疤都很丑。从他这里,想法竟然改变了。
她突然有抚摸他伤疤的冲动。当然,只是想。
他们谈了3个多小时。开始他坐在她对面,后看不知是为了看电脑方便,还是什么,就坐她身边了。
秋秋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临近10点,赵亮也来了。
秋秋出门时,赵亮没有送她。林清出来把她送出很远,她感觉他们像老朋友。
他是从上海来北京的,第二天他约了个外国人见面。和人家他谈版权代理。
晚上9点他发短信问秋秋在哪里。他们离得不远,就又见了一面。
他竟然还没有吃饭。她请他吃了“三个贵州人”。
秋秋的公司在墨尔本,回北京办完事后就回去了。她和林清在网上联系,频繁。
他什么事情都告诉秋秋。
他充满热情。半夜12点,他问她在干嘛。她说什么没干。
“要么,和我一起写篇稿子?”
她本来已经有困意了,但他的倡议,她怎么能不积极响应?
“好。”
“那么开始比赛。”
他充满爱心。他帮四川红十字会捐助贫困生。她知道后,资助三个,让朋友周资助三个。周没有一点不情愿,还感谢她半天,觉得做了好事。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实现的梦想。周在某部很有权力,很多知名企业老总都围着他。周和她十几年的朋友。
秋秋告诉林清。“你想想,他那里可以帮我们做些什么。”
秋秋想更多了解他,便去看他博客。
很多人关心他。有些超出了关心,留下让心微微一动的那些句子。秋秋也藏在其中。他知道吗?
也许这些也都是和他们同样的人。他们献出爱,却不想得到。或想得到的是另外一种。还会为自然感动,为一颗纯净的心动心。他们是一个团队,兄弟姐妹。
春节前,他动员秋秋去成都过年。
“要是一起和你过一个年,我就该想下个年怎么和你一起过了。”
他接受这些殷切的表达,像她接受别人的一样。他不做声,还说原来的语气,原来的深浅。
“我去成都,你能陪我吗?”他说能。
“能天天陪我吗?”他说不能。
“那我去干嘛?”
春节后,他来北京了。
他和赵亮在合作。他请赵亮等几人吃饭,也叫上了秋秋。
他们一同走在街上时,林清偶遇一个女人。他们在街头拥抱。
“很亲热啊。”林清回来后,秋秋说。
“当然。”林清说,“我们一起在广州工作了三年,亲同兄妹。”
秋秋感觉心里酸酸的。吃饭时,她没有选他旁边坐。她先坐下的,让林清和赵亮自己选择。赵亮坐在她身边。
吃完午饭,林清让秋秋陪他转转。他感慨北京变得太多。
他到哪里都喜欢买书。那么重的书,他背着。她想替他背双肩包,他不肯。到了一个地方,让他放下,也不肯。
她看出他一个人长期生活的痕迹。有些时间和空间,不容别人入侵。
秋秋以为剩下的时间是他们单独相处,可他把她带到了南锣鼓巷。他一个女性朋友在那里开个小店。
“你不是过来看我的吗?”那女老板出去时,秋秋忍不住说。
“也看别人。顺路的。”
感觉他的世界是开放的。他所说的赤子之心的,都在里面。
晚上,他一个朋友请吃饭。他也把秋秋带去了。
她自然地以为最后分手的,是他和她。可是林清指着一个朋友说“让他送你吧。顺路。”
可能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把自己摘清。就是根据实际情况那么一说。
她心里不悦。率先选择自己的出路。走向一条她不曾走过的路。
她走着这起风的小巷,心里那么悲伤。
错误的感知。
她判断得没错。它通向交道口。
心里都想算了,再不联系了。他愿意何时去那里,何时走,随他吧。再不过问。
路过“江湖”。在院子里趴窗户看看。老友s不在。
其实可以想象和他一起的生活。他会把自己变得和他一样。凌晨三点,还在工作。
可是,不是因为他热切的语言,她又怎么能用这种想法对他?也许,他和谁都是如此口气说话。就像几年后,大家不管男女,熟不熟悉的,都叫亲。
快睡觉时,他的短信过来:明天陪我去现代城市好吗?
第二天,她陪他跑了好几个地方。
他们坐在街边喝咖啡时,一阵尘土刮过。
“北京还真不适合在户外放咖啡座。”
黄昏时,他去火车站。她坚持送他,他依了。
2
听一些歌,会想起他。
看到美景,会想起他。
看到感动自己的故事,会想起他。
有时,秋秋给他写长长的信,他会慢慢看吗。会不会一目十行?
也许看错了,要选择另外的交往方式。时间,也给了这种转换的可能。但是,读和他相关的一切,还是波澜在胸。
也许这样的距离,谈什么都是枉然。经不起变化的空间和时间。回国再说。
接下来的这个春节,她没有回国。
本想在12点打电话给他,可又怕那时线路忙,打不过去。
现在也很难打。打了半天,终于通了。可他还是听不见。
好好吃饭吧。然后去酒吧?
新年快乐。
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很高兴。虽然他说的是“你是谁啊?”
第二天,她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说“电话什么也不显示啊。”
她听着kiss the rain。有些像致爱丽丝。细一听,又不像。也像他们的感觉吧,以为是爱情,细一看,也不是。她也不希望它真是吧。因为这样可以长久,不容改变。她也不能靠他太近。他和别人亲热,一起走,她是受不了的。
她对他的这种思念,算是爱情吗?想把这话留给他,她不敢。
也许是知道没什么结果吧,她上msn,不再对他发个笑脸。这感觉,像一段美好的音乐,总是要结束的。问题是你还不能重来。
她知道她最初守在这里,都是等他吗?当然后来等他的时候,她也和别人说些话。
他无从把握,容易离开。
时光迁流,映在玻璃窗上,隔壁的门不见了。玻璃窗在灯光下,映着自己,这房间。就像人,最后,总是回到自己的内心。
感觉还是有灵犀的。昨夜梦见他,和她家人一起。早上,他就有信过来。
她决意离开他一段时间。
“不会经常和你联系了。”
“为什么?那有事找不到你怎么办?这过分了吧?还朋友呢,还好朋友呢。如果你非要这样也可以。可是,总该一个星期一封邮件吧。”
她说要离开40天,把一些事委托给他。从第一面起,她就觉得他值得信赖。
“你这么说话让我很担心,你要干嘛?这40天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一点也不肯说??马上回复我。几个字也行。”
“没事儿。我只是怕万一。万一有什么事,把事情委托出去,我身后就没什么顾虑了。你要开心生活。”
“都什么啊?现在你真是学会不说真话了。还搞得这么让人紧张。身后是什么意思?我要开心生活是什么意思?别吓我。快说你要干嘛去。好玩的话我也要去。如果是身体有问题,你立马开口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说话!!!!!!”
她去旅行,到了一个地方,就给他寄明信片。有时一天写好几张。写中文,英语,也写他不懂的西班牙语。
“三天没有你的消息,我就报警。”
她不知道有天,得知他结婚时,是怎样的心情。其实,难过的只是那一时。日常生活的无尽烦恼,他们相处的时光,不一定比他们在一起时快乐。如s所说,家庭都是对付的,朋友则很挑剔。
他说自己的生活。也问她的。可是,他们没有相关的部分。
她不知道还能向他表示什么。她开始萎靡起来。
“你再不上来,我就要打电话给你了。看到飞机失事,很担心。”msn上,他说。
“担心我在上面?”
“你不会走到那里去,但还是突然担心起来,也许有你的朋友。”
40天后,她没有回到工作岗位。竟然辞职了。而且旅行也不开心。
“你就沉湎在情绪里吧,多没劲。别这样了好不好?精神起来做点事情,天天都空闲其实也就没劲了,逃避的假期也太气人了。严肃点说。你内心已经缺能量和热情了,你需要做事情,让空闲时间显得珍贵。应该不用我多说什么了,你自己会把握的。时间不容易,过得快。”
这时,他做了件疯狂事儿。飞到福州,包了车,驱车千里,去山区找一个男孩儿。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孩买过一头骆驼,从新疆青海穿越半个中国,要回到福建。后来在杭州被警方扣下。
那么迷人的故事,他实在喜欢,就冲动去了。但没想到在今天中国的公路建设下,依然那么远那么苦。他的司机欲哭无泪,怜惜他的车。
也没想到虽然找到了男孩家人,竟然还是找不到他外出打工的电话号码。
“我今年的运气看来真不好,很多期望一一落空。年底怎么办呀?要笑嘻嘻哭一场。妈的。”
有个25岁的女孩,年纪轻轻得了癌症。她没有怨恨,没有颓废,她要用仅剩的时间,一天做一件美好的事。
林清从网上看到这故事后,找到了女孩,准备给她做本书。
3个月后女孩走了。《生命中美好的100天》卖疯了,当当一天就卖600本。
秋秋为这么美好生命的逝去感到惋惜。却也为林清的眼光和业绩感到高兴。他终于赚钱,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了。可是,他把钱都给作者家属了。版税之外的利润也都给出去了。
“我要是去了,书也会好卖。”秋秋说。
“你干嘛非要这样想?觉得过瘾?觉得对我不错?”他回,“你去了我把书全部回收,全部烧掉。”
“知道了,不说了行吧。”
“我一向对自己说,任性只是对自己的愿望而言,其他方面不能的。我没有自暴自弃的权力,别人还要倚赖我。这样想,再难也能撑着。我没有什么钱,可是这些年,为别人花的也有2万以上了,去年十一月前,我全部钱也只有7万元了。生活有钱很好,能为其他人提供希望或者快乐更好。”
“你要是消失,我会每年都骂你。”他接着说。
“梅雨,闷热。是国内现在的状况。社会一样混乱着,火灾、死人,每天都出现在新闻版面。我们的日子,却是平铺直叙,没有变化。书在继续做着,和陈敏,刘杰开会,说了坚持。不指望赚钱,能把今年养他们的钱赚到就很好了。”
他准备做个暖心系列。
一个科学家,十几年旷野生活,有本“迷人的笔记”。虽然明知这是不挣钱的书,人家也实在地告诉他,这书被十几家出版社拒过,可林清还是接了。
大家的眼光都不错。那书卖不动。
秋秋的书出了,不在暖心系列。走得也是不好。“大家都关心怎么做菜,怎么养生。谁对城市的建筑感兴趣?”她说。他笑“那你为什么还写?”
因为总没有利润,豪情万丈跟林清干的陈敏,刘杰等,开始犹豫,退却。
林清就更拼命。
“今晨到了五点。现在开始到明晨,估计需要同样的时间。那篇小说就差不多了。看的过程中,觉得还好,比我预料的要好看些。”
“这些天,心情不好,只好这么化悲痛为力量了。继续干活了,说了一通好了些。”
因为太拼命,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好。她让他运动。
一周内运动四次,创记录了。有天身体很不舒服,有种奇怪的疼。
“我要有了癌症,绝不治疗,就去满世界乱走。也许只有那样,才能自由。我觉得自己够强,只有老天来收拾我。但一旦来了,就是解脱。”
“我要是不在了,你会哭吗?”秋秋问。
“会,会给你挑个美好的地方,把《城市灵魂》埋下。年年清明,去看书、说话。”他说,“如果我要不在了,愿望就比较俗,有时间帮我看看我父母弟弟吧,三个没怎么幸福过的人。”
“这些天一直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好得像是最后的告别。冬天要来了。我的心情很奇怪,其实还是平和的,坚持自己看稿改稿,每天平静无比,夜里自己看书,使劲儿看好小说。国庆回家伤了心,到现在没给家里电话,抗不过去了,今天会打个回去。”
一打电话,再次和妈妈冲突。多少年过去,已经不指望能改变什么。妈妈的脾气已经无可挽回,他实在只能一年就回去那么几天。
秋秋想避开妈妈这个话题。突然想起问他找没找过小姐。他说有。
“我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她哭了。然后告诉他。
“我其实一直很寂寞,没找小姐只是自己觉得不洁。我只难过我没有爱,不会难过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次什么也不算的事情。用那事情来衡量一个人没什么意义。最大的问题是还能不能去爱一个人。
有些不用说了,是你认为的那种男人。但有些不是,有些人只是觉得人生没劲而已。
我现在还是没有女朋友,解决的办法有:速速找女友;找小姐;自己解决。我一直试图找到那个能够彼此喜爱的人,但还没找到。那么我该怎么办?”
“你是我的理想。虽然我并不清楚你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也许,现在也不清楚。”
“但我还没有到不堪的程度。我做过什么我自己会明白的,我的底线还是很高,就算你不耻我曾经那样过。
应该为十几年找不到相爱者而哭,而不是为我曾经和陌生人一起过而哭。
说实话,要不是父母家人的责任,我早就厌倦这些远走高飞。哪怕流浪也逃开了,很多时候你还是不成熟。对我失望之极吧。不是我或者男人的问题和过错,是你简直把人的世界当作最温顺的兔子世界了。不对,兔子也不那样的。你看过那么多书,对人性复杂纠缠的地方你应该有理解了,哪怕是旁观。不能像12岁孩子似的。
别再生气了。
你对这社会和人的信心不要因为这个改变,有比我好的人,我也相信。”
秋秋说没有。
“但你不要那么天真,如果按照你想的,我应该自杀了。”
他们都到了连自己都不再喜欢自己的年纪。
这正是转折的时候。这不是少年向青年的转变,一个独立的,有能力的崭新阶段。现在,是向中年转变。事业没有更好的起色,原来都还不错的面容,变化了。对人生,也有小小的厌倦。
她翻看没见面前,他传过来的照片。25岁时的他,那么好看。充满朝气和梦想。
他们真是心有灵犀。他也这样问她:“为什么年纪到了一定时候,乐趣和对事物的好奇心就少了呢?”
“见得多了呗。”
“赤子之心真是不易。”
“你比周围的人强多了。这是我欣赏你的原因之一。”
“这是我最终不适应社会的原因之一。跟大家一样,只想着赚钱事业维护关系日子会容易。我为什么就不情愿呢?”
“我喜欢看到你朝气蓬勃的样子。因为你是有追求的人。”
“人人都有的。”
“你追求的和他们不同。所以,我当你是特别的朋友。”
“不一样罢了。也许差别不大,我也想赚钱,钱能让我安心很多。”
“不是特清楚。但我觉得本质上不同。”
“怎么活最后也一样的,终点相同,所以我要找条别的路跑跑。好了,我看球去了,没办法,是切尔西的fan。”
“看球愉快。”
“这个赛季没有几场了,今晚决定他们能不能进入足总杯决赛。”
“几台?”
“喜欢那球队,是因为那教练是从来没有的高傲家伙,狂人一个。北京6台。”
“快去吧。”
“我的是上海体育。”
“到几点?”
“你先睡吧。安。”
出版社开始和发行代理商产生矛盾,对他影响很大。因为所有回款要先打给出版社,出版社再转给他,现在发行商拖款,出版社于是也拖他。很无奈,他必须要找新的出路了。
他有独特的好想法,也会带领销售,可没有搭建资金平台的能力,也许,适合给大公司打工吧。
他那么充满热情,可是,有时,那么失望。
秋秋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的失望。
她介绍了一个朋友给他。
见面后,林清发现这是个能混世的人,也许就是这样的人才适合今天的中国,他的众多公司,个个是空壳,是用概念等人上钩的公司。“我以前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你小心一些,不要让这样的人去接触周先生那样的。不过,周应该比我见得更多,呵呵。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对书店、对实实在在做一个项目感兴趣的。我要是聪明,会做更迎合现今市场热点的骗人计划给他,呵呵。可惜我做不了。
今天天气很好。窗外风筝飞。”
“前几天,很想去新疆2周。但克制住了,今年估计没有旅行了。”
“天气开始一天一天转凉。天空比四川好了很多,总有蓝色,不像成都的阴霾。但温度在下去,下去,外套要变厚。北半球的冬天来了。桂花。以及它的香气。你还记得这种东西带来的感觉吗?”
就是这个说着正事,就说起天空,桂花的人,让她在纷忙的世界,看到安静,美好的东西,看到诗意,温暖,自由。
上次在北京见面,他带她去了书店。他只买了一本书。米沃什的诗集,送她的。
出了书店,他停下,把诗集翻到64页,读给她“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蜂鸟停在忍冬花上。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这本黄色的诗集,她一直带在身边。
她总是忘不了这样的镜头。他安静地给她读诗。周围,车水马龙。
那个很多读书人喜欢的民营书店,最近关门了。
他要开个咖啡馆,在大学校园内。
她去画廊给他选了几幅画。虽然不久就要回国,但她觉得他早收到会开心。
他果然开心了几天。
“我下周签咖啡馆的租赁协议,开始奔波注册登记的繁琐流程,希望九月底能顺利开出来。到时候,那个大书店空间里面的隐约元素,应该可以看得到。你说我不坚持,是错的。
我一直在坚持。世事由不得我,只要尽力一步一步走就好。明年,你要是回来,也许山区学生助学的事情就可以做大了。
如果,咖啡馆不成功,那么我就会离开上海了。回到成都去,安静写作。都想好了,心态很平和。”
咖啡馆也遇到麻烦了。全国工商下了文件,不许在大学内经营。他们的店,正好在市中心大学的历史保护建筑内。再找别的地方?别的地方不可能,租金成本太高了。
接下来做了一次公司的媒体宣传新闻发布,结果也搞砸了。那个外资公司和上海一公司冲突,但事前不告诉他,只是说请来了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克来出席一个酒会,紧急需要他帮忙来安排新闻发布。他在去北京之前请了几个媒体人来帮忙,安排了30个媒体,全是国内和上海最大的那些。结果发布现场,有人来捣乱。
她劝慰了一番,然后说“我准备去黎巴嫩后,再去约旦,再去伊拉克。挺奇怪的,我不怕危险的地方。觉得像开玩笑似的。”
“你故意的。我真怕你这样。你带着悲情在走,我觉得担心。”
她没吱声。
“我做出版对吗?等你回来后,帮我筹资500万吧,小本资金做的格局实在可怜。太累了,我要回成都懒一下。”
“不知以后会去哪里看你。上海你开的咖啡馆?成都一个安静的茶楼?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份安静、有趣的生活,有所寄托。
这几天连续梦到你。和很多人在一起,却不太说话。现实中,是这样吗?
去看你的博,也是好久没写什么了。
虽然你沉默的样子更酷一些,但还是喜欢刚认识时的你。也许是这一段不太顺利,因而消沉些。
不管怎样,保持快乐的心情。也许好心情就会带来好运气。上帝会给你个好结果的。你那么聪明。
因为所有的日子,都是一去不复返的。所以,我们不能等着成功那天,才有快乐的心情。我们真正享受成功的时间,是很有限的。
而且,我觉得你很能影响别人。别让你的沉默影响了陈敏刘杰。”
“到了长春。
见了该见的同学,也见了不愿见的一些显达人士。当年的江湖好像从没变过。
第一次滑雪,感觉不好玩。
明天见我自己班里那些比较纯朴些的同学,不多话,会亲切很多。
17年了。青春埋在雪中。
我什么都不会找到的。晚上吃海鲜,吃的也不太高兴……
那个姐姐 说是拉我一起过年 结果一直心事重重的
多少也有点别的心思 呵呵。”
秋秋上网,先去看他的博客。看到新的文章,很高兴。
看到“17个大雪纷飞的季节”,眼泪打转。
本想留言写点什么,可看到有人已经写了:
是滔滔的热泪,从我流向你,
从冬天流到冬天,一年,
或者十七年
遂作罢。
这几段文字,她倒也喜欢。
这时候出了一件事,让秋秋彻底死心了。
为了对他倾诉心曲,她把自己路上写的东西都传给他。有天,她的电脑突然坏了,让他把东西回传过来。然后,他传来了别人的文章。当天,她什么也没说。之后一周也没联系。再联系时,她说“还以为你那里总还会为我保存,可竟然记不得我写的是哪些,把别人写的,给我传回来。”
“我电脑旧了,早说要换,这2年没赚钱,就忍着,但今年就重装了2次。才学会不把文件放在C盘。可是常常偷懒。你都常常犯错,就不许我犯错,我记忆力比你还差啊,这样记仇很没劲的哈。”
“也难怪。我写的东西,只给你一个人看。同时,却有那么多人传东西给你看。”
“我基本上每天都在接收各种文字、稿件、样张。我的文件夹是挺乱的。”
“我只是众多作者中的一个,所以不怪你会记错。”
“这话不是的。什么叫众多作者?你是最好的几个朋友,你这么说真是气人。另外,少说什么没人惦记你,大家都累,被生活折磨。你到处逍遥,当然没人理你。回来体会一下经济危机,体会一下我们的焦虑。”
“‘少说什么没人惦记你?’我没说过这话。我才懒得让别人惦记呢,多累呀。”
“继续没劲。”
她没说话。
“活着没劲就回来,帮忙做些有创造的事情。少来唧唧歪歪抱怨。”
“那人家东西丢了,也不能说一句吗?”
“你有很好的人缘,挑头来做点什么吧。基金会,公益项目,帮某个地区开发,或者帮我赚钱。有时其实真想骂你,条件好了,就那样挥霍。存心气人啊。”
有些人,并不认识得很早。但他的心思,你总觉得了解。也许,也并不是那么了解,但这也没有关系。你和一个人的关系,其实自己就能确定。你只要自己不变,这关系就永远不变。朋友,好朋友,是的,仅此。秋秋,终于把他们的关系定位在了朋友上。3年了,该改变的,总该改变了。她的年纪不容再等待。她答应了父母安排的一次相亲。
她回北京时,林清也正好有事来京,约她见面。
“你能呆到几点?”
“上午10点到2点。”
她没说话。
“你又搞得我羞愧了。”
一天,只分4个小时给她的人,不是今后携手此生的人。她去相亲了。之后结婚了。
我们在这个时代,都摆脱不了冲突和矛盾。各人走各人的路吧。
婚后,秋秋和总部请求,调回北京。她安心,努力地做好她设计师的工作。
有时工作遇到困难,她想起林清。他让人看到勇气,开拓,喜悦。
他那么变动,却给她那么安心的感觉。灵魂的安放和自由。那么美好。他们没有再进一步,因而永远不会再变。真好。
三年后,她做到了主管的位置。她给别人鼓励,希望,自由。这些人包括自己的朋友,下属,也包括陌生人。这正是林清教给她的。
“若不是有一个你走过,我的人生将如此浅薄。”她想起林清,微笑起来。
她再没写过书,但她读书。读从前林清给她推荐的那些书。一本链接进另外一本。她发现自己喜欢的很多书,都是一个新的图书公司出的。
有天,她偶然将林清送她的那诗集翻到64页,从那诗中读出了别样的味道。“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原来,这言林清心声的一句,她看到的只是人生的沧桑。今天,突然在沧桑的背后看到了欢乐,智慧,安慰。
这简单的诗,意味深长,充满和解。
有天,她接了个项目。创意书店。她一下子想起林清,把从前的激情,铺展到这书店的设计里。
上面对这设计非常赞叹,说对方上上下下也非常非常满意。
这天中午,和对方吃饭。那书店老板不是别人,正是林清。
他没有假模假式,他过来拥抱她。
“很亲热啊。”有人打趣。
“当然。”林清说,“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这情景,和几年前,在北京街头,他拥抱昔日的“兄弟姐妹”一样。
他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那个引起她注意的图书公司,那个不停有书在国际上获奖的公司,正是他的。秋秋没想到的是,一个关于诗歌的微信公号,秋秋每晚读的,有百万读者的公号,也是他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终于遇到了赏识我的人,给我投资。我以前说过,小本资金做的格局实在可怜。”
“你还未婚?”
“嗯,没车没房。”
“哈哈,就是,谁嫁给你呀?”
他们相视一笑。谁说我们的生活就是要有车有房?我们有诗,有梦,有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