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妈妈和爸爸
Mama and Papa
时光飞逝,我和克里斯蒂娜在劳威尔中学度过了美好的时光。我们俩的淡黄色头发居然奇迹般地变成了金色。我们发现我俩都有着姣好的皮肤和一口迷人的牙齿。穿衣打扮和学校的各种活动成了我们最关注的事情,结识男孩子也很有趣。
最终,我应邀加入了学校神圣的哑剧表演俱乐部。(我写了大量的剧本,大部分是悲剧,是我坚持要求创作的。)克里斯蒂娜是辩论队和荣誉社团负责人。纳尔斯在湾区那边的大学里读预备医科,已经是第四年了。
我们家的小宝宝卡伦已经六岁了,长成了可爱的小大人。坚毅的达格玛白天忙着收留流浪狗和流浪猫,晚上还要照顾它们。
我们家生活中的“外国人”特征渐渐消失了。只有在特别的日子,妈妈才做鳕鱼或者薄面包。她和爸爸几乎不怎么说挪威语了。他们学会了打惠斯特牌[9],还经常参加社区的牌局和聚会。
但是,斯坦纳大街上的房子从来都是真正的家,我们从没有把它看成“寄宿公寓”。虽然不断有新房客住进来,但他们都会住很久,到后来就成了我们家的家庭成员。
简·伦道夫和玛格丽特·伦道夫这两个身材小巧的老小姐,现在住在楼上后面一间阳光充足的卧房里。她们腼腆地告诉妈妈,她们一生中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开心过。她们是真正的淑女,早年曾是旧金山出了名的美人,不过,那是在她们亲爱的父亲的钱财被人诈光之前的事情。她们现在微薄的收入主要来自给妇女商品交易市场钩编精美复杂的串珠包袋。
身材魁梧、喜欢开怀大笑的格雷迪先生是个警察,他是个鳏夫,讲话带着有趣的爱尔兰口音。每个发薪水的日子,他都会给玛格丽特和简小姐带回一盒时髦的薄荷口香糖。他从来都不知道,温和的淑女们是无法容忍薄荷味的。我们年轻人也从来没有告诉他,因为我们是心怀感激的最终受益者。
爸爸用纤维板把地下室的房间隔了起来,开了一个窗户,铺上了光滑的松木地板。刘易斯先生、克拉克先生,还有斯坦顿兄弟俩跟爸爸一起为地板刷了油漆,大家都非常开心。爸爸在墙边打了几条长凳,以前的杜兰特小姐,即现在的萨姆·斯坦顿太太,给长凳做了一些垫子。伦道夫小姐们给所有的台灯都缝制了华美的灯罩。
詹诺教授弄来一架旧的练习钢琴。格雷迪先生把自己的一台老式留声机也贡献了出来。
纳尔斯给这个房间起了个别名叫“欢乐洞屋”。几乎每天晚上大伙都要聚集在那里,听留声机或者让教授弹上一曲,或者请詹诺太太哼唱波兰摇篮曲。
我和克里斯蒂娜、纳尔斯也会带我们的朋友到那里聚会。我们觉得自己比我们所认识的其他年轻人都更加幸运,因为那些人只能在狭窄的房间或公寓里玩耍。[10]
我们这个集团里最近加入的是约翰·肯摩先生和他柔弱而美丽的太太。肯摩先生是个有刺激性的人物,航空家;他每逢星期天都带人坐飞机在海边的上空翱翔。他出去飞行的时候,肯摩太太就到厨房里来和妈妈做伴,等电话响起来,肯摩先生告诉她他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爸爸喜欢谈说飞行和飞机,喜欢听肯摩先生讲说他的许多回冒险的事情。爸爸听着,两个眼睛发亮,摇动他的脑袋表示钦佩。
“可真是个了不得的玩意儿,”他赞叹起来,“飞,飞!”
“确实是种伟大的感觉。”肯摩先生表示同意。
“飞,”爸爸说,“高高在上。像个鸟。”
“我哪天带您上去,”有一天晚上肯摩先生随随便便地邀请,“您说哪天就哪天。”
爸爸霍地坐直了,我听见妈妈倒抽一口凉气。
我疑心爸爸也听见了,因为他又往椅背上一靠,过了一会儿他说:“不,不,我不想去。”
“喔,来呀,”肯摩先生怂恿他,“您准会舍不得下来。”
“一定很有趣的,”爸爸惘惘然地说,“就只飞——这么一次。”
他又望了妈妈一眼,但是妈妈低着头做她的针线。于是爸爸说:“多谢您这番好意,肯摩先生,但是——不。我,也许,还是待在地上的好。”
肯摩先生正要开口,肯摩太太赶紧站了起来,她那平常很安详的声音变得很尖利。“别再撺掇了,约翰,”她叫唤道,“我求你。”
大家不再谈飞行,以后爸爸也不再提起。但是我看得出,妈妈心里有一桩事情放不下,时而要偷偷地看爸爸一眼,仿佛是要想猜透他肚皮里的心思。
有一天,我正在帮着她晾衣服,她抬起头来望望天空,说:“这个飞行,我不明白。这是个怕人的事情。”
我没说什么,她又接着说下去,自言自语似的:“要去到那么高,那么远。”
妈妈星期天是不给房客们开饭的。星期天是自己家里人的。有一个星期天,爸爸和纳尔斯到海边去看人家捕鱼。西格丽德姨妈和彼得姨父带了达格玛和卡伦到公园里去,克里斯蒂娜和我到图书馆去赶功课。
到了五点钟,我们全都回了家,聚在厨房里诧异妈妈怎么不在家,也没有给我们预备晚饭。
正在爸爸已经决计打个电话去问珍妮姨妈,妈妈在不在他们那儿的时候,我们听见她快速的脚步进了客厅。她一下冲进厨房,满面红光,眼睛发亮。
“爸爸,”她说,“爸爸,你务必要去飞一下。你下星期天一定跟肯摩先生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那么样的受惊。“你是说,”他问,“你放得下心?”
“你不是一直睡梦里都想飞吗?”妈妈说,“你对。真了不得。”
“你怎么——”
“喔,”妈妈说,“我今天飞了飞,看是稳当不稳当。现在你去得了。”
妈妈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和我们大家把眼泪都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