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妈妈和外孙
Mama and the Grandchild
克里斯蒂娜是我们中间第一个结婚的。
弗兰克·谢尔兹是个医生,纳尔斯的同学。他们是在克里斯蒂娜完成护士培训的那一年订婚的。
婚礼是在带飘窗的大客厅里举行的。伦道夫姐妹俩用白色的紫罗兰和白色的缎带装饰了客厅。詹诺教授弹奏《婚礼进行曲》,詹诺太太演唱《哦,答应我》十分感人,萨利太太和格雷迪先生都流下了眼泪。
艾尔娜姨婆烘制了一个硕大的多层婚礼蛋糕。姨妈们全体出动,帮忙准备婚礼晚宴。爸爸和姨父们献上了他们知道的所有挪威语祝福。格雷迪先生讲了爱尔兰的搞笑故事。
朋友、房客和家人加一起超过了五十人。我们举起潘趣酒,对着年轻幸福的新婚夫妇大喊“干杯!”
那天,克里斯蒂娜格外漂亮。
婚礼之后,她和弗兰克就离家去了北边的一个小镇。弗兰克选择在那里开始他的行医生涯。
那一年,我们经常听到克里斯蒂娜的消息,知道她新生活非常幸福和满意。但是,直到弗兰克带着她回旧金山生孩子以前,我们一直没有见过她。
“因为我们知道,如果我们让妈妈的第一个外孙出生在旧金山以外的城市,她是不会原谅我们的。”克里斯蒂娜说。
但是,还有别的原因——某种隐藏在我们的嬉笑声中的原因。那就是,克里斯蒂娜——害怕。
他们把克里斯蒂娜送到医院的那天,我正在学校教课。接到电话后,我请另一位老师替我上课,匆忙赶到了医院。
妈妈在大厅等着我。
“他们不让我看她。”妈妈就说了这么一句。
她双眼空洞无神,就像很多年前医生在走廊上把达格玛从她身边推走时一样,也和爸爸生病那次一样。
我们都在克里斯蒂娜的产房外面等候,直到纳尔斯和弗兰克出来。
“她怎么样了?”妈妈焦急地问。
纳尔斯摇了摇头,弗兰克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好像在寻求安慰。
“出什么事了?”
“克里斯蒂娜觉得她要死了。”纳尔斯绝望地说。
“但是——她真会那样吗?”
弗兰克低下头,久久地看着妈妈的手。
他抬起头来,那张年轻的脸庞憔悴不堪。“是的,除非她能配合我们。但我们说什么都没用——她正在受折磨。现在,她已经打算彻底放弃了。”
妈妈把手从弗兰克的手里抽了出来,正了正帽子。
“我要进去。”她说。
“恐怕这没有任何用处,妈妈。”纳尔斯说,“她看到你的表情时,可能只会更糟。”
“那我换个表情,这样,怎么样?”妈妈鼓起勇气微笑起来。
纳尔斯抱住妈妈的肩膀。“不。”
“可我是她妈妈啊。”
“我是她哥哥,弗兰克是她丈夫。我们也都很爱克里斯蒂娜。相信我,我们正在竭尽全力。我们是医生。”
“是的,可是你们生过孩子吗?”妈妈温和地说。
说完,她径直走进克里斯蒂娜的产房,并示意我也跟进去。
克里斯蒂娜靠在枕头上,脸色煞白而宁静。
“是妈妈吗?”
“是我,克里斯蒂娜。”
“哦,妈妈,你会照顾我的孩子吗——在那以后?”克里斯蒂娜的声音仿佛堵在嗓子眼里,“我们几个都很幸福,都很安全。妈妈,你会照顾我的孩子,对吗?”
妈妈走到窗户边,把百叶窗拉了上去。
“我为你带孩子,你做什么呀?”妈妈问道。
眼泪顺着克里斯蒂娜的脸颊流了下来。“他们没有告诉你吗?你不知道?我——我不会在这里了。”
“我以前一直认为,卡特林是最会大惊小怪的。”妈妈轻声说。
“妈妈!你什么意思?”
“现在,我想起来了,克里斯蒂娜,你才是最固执的那个。”
克里斯蒂娜把脸埋到了枕头里。“哦,你还是没明白。我要死了!”
妈妈平和地说:“我生了五个孩子。每次生孩子的时候,我也认定自己要死了。”
“但是我知道,因为我是护士。”
妈妈走到床边,看着克里斯蒂娜。
“如果你不再把自己当作护士,而是当作母亲,也许会更好。”妈妈说。
克里斯蒂娜闭上眼睛,疲倦地叹了口气。
一个实习护士端着餐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关心地说:“尽管我认为她也许不能吃东西,但是——”
克里斯蒂娜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妈妈说:“不管怎么样,请把餐盘留下吧。”
护士离开之后,妈妈掀开餐盘上的锡纸,从茶水罐里倒了些茶。我看到妈妈的双手在颤抖。我后退几步靠在墙上,以免克里斯蒂娜看到我眼中的泪水。
“我的克里斯蒂娜,你想吃点吗?有鸡肉,还有土豆泥。”
克里斯蒂娜又呻吟了一声。
“你想吃的话,我喂你。也许你想喝点热茶?”
克里斯蒂娜摇摇头,但没有睁开眼睛。
妈妈说:“浪费这么好的食物多可惜啊。”
妈妈在餐盘旁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了克里斯蒂娜的午饭。
克里斯蒂娜突然睁开了眼睛。“妈妈,你在干什么?”
“在吃你的午饭啊。”
“但是——但是——”克里斯蒂娜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怎么吃得下东西,当我在——妈妈,难道你不为我担心吗?”
妈妈坦然地摇摇头。“你没事,就和我一样。我生孩子时也什么都不能吃。”
克里斯蒂娜开始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忍受着阵痛,妈妈扶着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她还在微笑。最后,她顺利地生下了一个七磅重的男孩。
纳尔斯出来告诉我们,克里斯蒂娜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妈妈的手这才停止颤抖。
妈妈靠在我的胳膊上,我们一起穿过走廊,朝有玻璃窗的育婴室走去。
一个护士举起用毯子裹着的小人儿,妈妈仔细端详着那个皱巴巴、打着哈欠的小脸蛋。
“我觉得他的鼻子像爸爸。对了,他的嘴巴像克里斯蒂娜。”妈妈说。
“哦,妈妈!你好像看得出来似的!他就像一只煮熟的小龙虾。”
“怎么会啊,卡特林——他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孩子啊。跟你生下来的时候一样。我的孩子出生时都很漂亮。”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克里斯蒂娜的产房里。
“五次,”我惊讶地说,“五次,你生养我们所经历的那一切——”
“那很好。”妈妈说。
“你怎么还能这么说啊?我还记得那些艰苦的岁月,妈妈——”
“那很好。一切都很好。”妈妈坚定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