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性
一作“性原”。今按原道、原人、原鬼之例,作原性为是。又此五原篇目既同,当是一时之作。与兵部李侍郎书所谓“旧文一卷,扶树教道,有所明白”者,疑即此诸篇也。然则皆是江陵以前所作。程子独以原性为少作,恐其考之或未详。孟子言人性善,荀子言恶,扬子言善恶混,公乃作原性,取三者而折之以孔子之言。其说有上中下之殊,于是说者纷然。李习之则置孟 荀 扬之论,本中庸,作复性书三篇。皇甫持正则作孟荀言性论,而谓孟子之言合经为多。杜牧之则作三子言性辨,而谓荀言人之性恶,比二子,荀得多。其论不能相一。至王荆公作原性,则又曰:“太极者,五行之所由生,而五行非太极也;性者,五常之太极也,而五常不可以谓之性。此吾所以异于韩子。太极生五行,然后利害生焉;性生情,有情然后善恶形焉;而性则不可以善恶言也:此吾所以异于孟 荀。”其论益相胜矣。白云 郭氏曰:“唐自韩愈之后,言性者皆出其下:李翱之言,至论动静皆离,寂然不动,则异教矣。皇甫湜之论,谓孟 荀 扬殊趋而一致,又为韩子三品之论,皆无去取;杜牧之言,爱怒生而自能为性之根、恶之端,其荀氏徒欤?本朝言性者四家:司马公谓扬子兼之;王荆公谓扬子之言似矣;苏氏亦曰,扬雄之论固已近之,亦多蔽于雄之学;独程氏言孟子性善,乃极本穷原之理;又谓荀 扬不知性,故舍荀 扬不论。”郭氏之论尽矣。〔补注〕朱熹曰:退之见道处,却甚峻绝。性分三品,正是气质之性。至程门说破气字,方有去着。又曰:退之说性,只将仁、义、礼、智来说,便是识见高处。沈钦韩曰:论衡 本性篇:“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性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性情,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春秋繁露 云:“性比于禾,善比于米,米出禾中,而禾未必可全为米也。善出性中,而性未可全为善也。”孟 荀 扬之外,更有此二家之说。此文大旨本于世子之有善有恶,而以孔子为折衷。
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情者七〔一〕。
〔一〕“而其”,或皆无“而”字。“性者”、“情者”,或并无“者”字。皆非是。
曰何也〔一〕?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其所以为性者五:曰仁、曰礼、曰信、曰义、曰智〔二〕。上焉者之于五也,主于一而行于四〔三〕;中焉者之于五也,一不少有焉,则少反焉,其于四也混〔四〕;下焉者之于五也,反于一而悖于四〔五〕。性之于情视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惧、曰爱、曰恶、曰欲。上焉者之于七也,动而处其中〔六〕;中焉者之于七也,有所甚,有所亡〔七〕,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于七也,亡与甚,直情而行者也〔八〕。情之于性视其品〔九〕。
〔一〕或无“曰”字。〔补注〕张裕钊曰:以下一段入他人手,不免冗阘,昌黎为之,自然简峻。
〔二〕方从阁、杭、蜀本,云:“礼信去仁为近,诸本多作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曰信。”今按:方本以五行相生之序而言;诸本以四方相对、一位居中而言:理皆可通。但窃意诸本语陈,而韩公亦颇尚异,恐方本或得之。
〔三〕“行于”,方作“行之”。
〔四〕“不”上,诸本无“一”字。方从阁、杭、潮本作“一也”,而并属下句,云:“一谓仁也,言不少存乎仁,则少畔乎仁。蜀本倒‘一’‘也’二字。杭、蜀‘反’皆作‘及’,非也。”今按:“也”“一”二字,当从蜀本,而以“也”字属上句,“一”字属下句。方及诸本皆非也。方以“一”为仁,亦非是。此但言中人之性,于五者之中,其一者或偏多,或偏少;其四者,亦杂而不纯耳。“反”字则方得之。
〔五〕“悖”,音“佩”。
〔六〕“其中”或作“于中”,非是。
〔七〕〔补注〕何焯曰:“甚”,过也;“亡”,不及也。
〔八〕“亡与”上,或有“无”字,非是。
〔九〕〔补注〕何焯曰:性善则情善,情善则性善。按:老佛皆欲灭情以见性;公首论性情,即交互发明,见二者之不可离。篇末杂老佛而言者,与吾道异其义已预透于此,故不烦言而解。此最是文章高简变化处。
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恶;扬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恶混。夫始善而进恶,与始恶而进善,与始也混而今也善恶;皆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一〕。叔鱼之生也,其母视之,知其必以贿死〔二〕;杨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闻其号也,知必灭其宗〔三〕;越椒之生也,子文以为大戚〔四〕,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五〕: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无灾,其始匍匐也,则岐岐然,嶷嶷然〔六〕;文王之在母也,母不忧〔七〕,既生也,傅不勤,既学也,师不烦:人之性果恶乎?尧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习非不善也,而卒为奸;瞽叟之舜、鲧之禹,习非不恶也,而卒为圣:人之性善恶果混乎〔八〕?故曰:三子之言性也,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曰:然则性之上下者,其终不可移乎〔九〕?曰:上之性,就学而愈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一〇〕;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一一〕。其品则孔子谓不移也。
〔一〕“与”,诸本多作“欤”。“善恶”下又有“欤”字。今按:二“与”字皆当读如字,而为句首,犹言及也。作“欤”而为句绝者,皆非。左传:“夫弗及而忧,与可忧而乐,与忧而弗害:皆取忧之道也。”语势亦相似。
〔二〕国语:叔鱼生,其母视之曰:“是虎目而豕喙,鸢肩而牛腹。溪壑可盈,是不可餍。必以贿死。”
〔三〕昭二十八年左传:叔向生子伯石,叔向之母视之,及堂,闻其声而还曰:“是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非是莫丧羊舌氏矣!”至是果灭。伯石,食我字也。食采于杨,故号杨食我。旧本“食我”音异俄。
〔四〕或无“大”字。
〔五〕宣四年左氏:楚司马子良生子越椒,子文曰:“必杀之。是子也,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弗杀,必灭若敖氏矣。”子良不可。子文以为大戚,曰:“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而!”
〔六〕见诗 生民。“嶷”,鱼力切。
〔七〕或无“母”字。母不忧等事,见国语。
〔八〕“圣”下,或有“人”字,属上句。
〔九〕“终”上,或无“其”字。
〔一〇〕〔补注〕吴汝纶曰:此殆欲辅弼孔论。沈钦韩曰:此层义理极周。
〔一一〕“教”,或作“学”。〔补注〕方苞曰:下者可制,已括性善之旨。
曰:今之言性者异于此,何也〔一〕?曰:今之言者,杂佛老而言也;杂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异〔二〕!
〔一〕“性”下,或有“情”字。
〔二〕“言也者”,或无“也”字。今按:此篇之言过荀、扬远甚。其言五性尤善;但三品之说太拘,又不知性之本善,而其所以或善或恶者,由其禀气之不同,为未尽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