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围观者哈哈大笑,直笑得那年轻人面色紫涨,眼见便要发火。
楚回一个箭步蹿上去按住了他:“兄台切勿着急,你无凭无据,在此吵闹也是无用。在下不才,正好与吹雪谷有些交情,兄台如不嫌弃,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兄台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我听,看我是否能略尽绵薄之力。”
年轻人吃了一惊道:“你是吹雪谷的人?”
“不敢不敢。”楚回连连摆手道,“吹雪谷赫赫有名,在下如何高攀得起?不过我认识吹雪谷的二弟子骆南溪,若令友失踪当真与吹雪谷有关,他定能相助。”
“如此甚好。”年轻人喜出望外道,“那咱们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你帮我找白檀。”
楚回带了九旋和年轻人去找谢扬,谢扬见他们两个人出去三个人回来,不免诧异。楚回三言两语讲明了经过,谢扬听说信阳也有失踪案,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四人找了间酒楼坐下。那年轻人很是着急,也不待酒菜上桌,便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般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他名叫卓晚渔,出身于桐丘的一户普通人家,因立志修行又苦无师父指引,便与好友叶白檀相约出门游历,只盼能机缘巧合,得遇名师收归门下。不料两人一路奔波辛苦,刚到信阳地界,叶白檀便病倒在床人事不省,卓晚渔无奈,只得将他送入了医馆。
适逢他二人此时盘费将尽,叶白檀再意外病倒,卓晚渔顿时囊中羞涩。虽说医馆医者仁心,早已说明诊金可量力而行,自愿给付,卓晚渔却不愿占人便宜,便将叶白檀留在医馆,自己外出做工挣钱。不料等他凑足了诊金和盘费回来,医馆却说叶白檀已经病愈自行离去了。
“我和白檀自小一起长大,对他是最了解不过的。”卓晚渔道,“他性格坚韧,既与我结伴出来拜师,便绝不会轻易放弃。”
“此事的确蹊跷。”楚回点点头道,“即便叶公子想要放弃,也犯不着背着你独自离去啊,难不成他是自觉半途而废,故此羞于见你?或是怕你劝阻,是以干脆不告而别?”
卓晚渔连连摇头,斩钉截铁地道:“绝无可能。”
谢扬想了想,道:“虽然不大可能,但也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叶公子偶然间遇到了名师,且拜师机会稍纵即逝,他等不及你只好先走。你们此行原是为了拜师,他若意志坚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会不会因此而冲动行事?”
“也不可能。”卓晚渔还是摇头,“白檀极讲义气,我们是一起出来的,除非师父只肯收他看不上我,否则他绝不会扔下我自己去拜师。”
楚回道:“这么说,你是笃定叶白檀出事了,并且还是医馆干的?”
“其,其实我也不能笃定是医馆干的。”卓晚渔想了想,突然脸红了,“现在想想,我离开时将行踪与医馆交待得甚是清楚,当时也是为了取信的意思。若白檀当真病愈,听说我在外做工,多半会来寻我帮我,他在路上出事也不无可能。唉,都是我一时冲动,没有考虑周全,若当真错怪了医馆,那我可……”
“卓兄倒是实在。”楚回忍不住笑了,看看谢扬道,“知遥怎么说?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兵分两路。”谢扬道,“卓兄是苦主,正好便宜行事,去向街坊打听打听,除了叶公子以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医馆治病后失踪。”
“至于咱们。”他转向楚回,言简意赅地道,“养精蓄锐,夜探医馆。”
“知遥好见地!”楚回击掌赞叹道,“之前听一位大嫂说,在医馆病愈后逃诊的人不少,当时我便心中生疑,这些人到底是逃诊还是出事了?如今卓兄出去打听,切记要格外留心这些所谓逃诊之人,最好设法追踪几个,看有没有人再次出现过。逃诊不是逃案,犯不着为了几钱银子一辈子藏头露尾,若有人出现过便罢,若是再无人出现过,只怕便不是逃诊这么简单了。”
四人计议已定,草草用过午饭便分头行动,卓晚渔出去打探消息,楚回和谢扬带着九旋在客栈等待。
卓晚渔这一去,直到晚饭时分方回,楚回看着他那一脸凝重的神情,不待开口便已明白了八九分。
果然,卓晚渔一进门,连水也来不及喝一口便压低了声音道:“二位公子真是聪慧过人,一眼便看到了关窍所在。我已打听清楚,进去医馆治过病后失踪的人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只近半年至少就有半百之数,且多是过路的孤身旅客,丢了也无人在意,一律被当做逃诊处置了。楚公子,谢公子,这医馆当真有蹊跷,白檀一定是落在他们手里了,还请你们帮我救他出来。”
“卓兄不必着急。”楚回拿扇子一敲手心,“如今有蹊跷才是好消息,若是没蹊跷,便也没线索了。”
谢扬也道:“楚回说得对,卓兄且放宽心,叶公子失踪时间不长,应不至于遭害,如今咱们有了线索,只管盯紧医馆顺藤摸瓜便是。待天色黑尽,我二人便去医馆探查,卓兄在此等候接应即可。”
“二人?”九旋不干了,“为什么又不带我?我也想去。”
“就你那一身时灵时不灵的破本事,带你去做什么用?给自己拖后腿吗?”楚回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卓晚渔原本也想同去的,只是比九旋慢了一步,尚未来得及说出口,楚回这话一出,虽然不是说他,他却突然感觉到脸疼了,只好将已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九旋无话可说,只好撅着嘴生闷气。
谢扬出来打圆场道:“九旋还是有用的。卓公子今日在医馆大闹一场,多半已经被人盯上了,对方既然拿医馆当幌子掳掠人口,自然是不愿暴露的,只怕会为了灭口而对卓公子不利。九旋留下来,你二人相互间也能有个照应。”
卓晚渔很上路,赶紧顺着谢扬的话道:“很是很是,在下本事差劲儿,全仗九旋姑娘看顾了。”
他这话说得漂亮,谁知九旋却是个石头脑袋,别人给根棒槌她便要认作针的。
听卓晚渔这么一讲,九旋不但没有就坡下驴,反倒是更不乐意了:“我运气真差,每次都要被留下来保护人,看热闹全没份儿。我说你们平日里就不能努努力吗?把本事练好了,也省得拖累我呀。”
“……”卓晚渔活了二十来年,还从没见过这路数的,一时间措手不及,竟不知作何反应,只闹了个大红脸,顿时僵立在当地尴尬无比。
“哎,我说你个小丫头,莫不是个丈八灯台不成?只照得见……”
楚回被她气笑了,抬手就想教训九旋,却被谢扬一把捞住道:“算了算了,你还不知道她?和她置什么气。”
谢扬一面拉住楚回,一面向卓晚渔道:“小丫头不懂事,胡言乱语,卓公子不必介意。”
然后又责骂九旋:“说了路上听话的,怎可如此无礼?回你的房间去,不叫你不许出来。”
九旋扁扁嘴,不情不愿地走了。这边楚回和谢扬安抚了卓晚渔几句,看看天色已晚,便即起身去向医馆。他二人一路潜行,真是飘忽如风,迅疾如电。
楚回扭头看了谢扬几眼,突然笑道:“知遥好身法。古人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只怕便是这副模样罢。”
“不敢不敢。”谢扬皮笑肉不笑地道,“哪里比得上你楚公子,凌波微步,飘忽若神。”
楚回哈哈大笑道:“我看知遥平日里总对我不假辞色,还道是看不上我,却不料知遥在心中,竟早已将我当做了良配啊。”
“谁和你配?”谢扬怒道,“你少胡说八道。”
“哎,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若是知音,闻弦歌自然便知雅意,知遥又何必口是心非,打死不认?”楚回笑得更欢了,“知遥放心好了,我楚回不是薄情之人,既已认定,那便是矢志不移。今日幸得君心,此生定不相负。”
论斗嘴,一百个谢扬也抵不过一个楚回,谢扬自知不敌,也不再与他纠缠,只将手一抬,默默亮出了藏锋。
“知遥,冷静。”楚回吓得声儿都变了,赶紧脚底抹油道,“我打头阵,先探探路去,知遥你慢慢来啊!”
他嘴里说着,脚下发力,一阵急惊风似的去了。谢扬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收起藏锋跟了上去。
二人你追我赶,很快便到了医馆,楚回率先蹿上围墙,俯身向内查看,却见医馆分为东西两片,东面是外院,平日里用来接诊病人,西面是内院,则是用来存放医书药材,兼供医士休憩之所。因医馆常有重病之人留宿,医士也须随之留夜查看,故此时东面尚有灯火人声,西面内院之中却是漆黑一片,静可闻针,一个人影也无。
楚回回头向谢扬打了个手势,两人脚下发力,同时跃过医馆外墙,轻飘飘地落在西面的院子里,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惊起。两人倚着墙根藏好身形,又凝神默察了片刻,发现偌大一个西院,竟不闻半丝呼吸,看来当真是无人了。两人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分头搜捡了一番,却只找到些医书、药草之类的寻常物事,未见任何异常。
两人重新会合到一处,谢扬正想说话,忽见楚回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有人来了。谢扬赶紧闪身躲入了一棵树后,不敢微露踪迹,楚回也找个地方藏了,只微微探出头去张望。
忽见火光一闪,两人对面的一间屋子里点起了灯,接着有人说道:“楚兄,谢兄,既然已经来了,便请大大方方地进来一叙吧,似这般藏头露尾的,岂不是有损两位的清誉?”
楚回和谢扬先是一惊,惊过之后又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楚回仔细回想,忽然省起,这不是刚在江夏分开不久的骆南溪吗?难怪会听着耳熟了。
既然已被叫破行藏,二人便干脆不躲了,依言大大方方地走进屋内,与骆南溪相见。
骆南溪面上身上阴晴不定,望着二人道:“二位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楚回道:“不瞒骆兄说,我们还真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只是不知骆兄已回信阳,还道尚在江夏,故未登门求见。不意今夜前来,竟有如此巧遇,真可谓是天意了。”
骆南溪只道两人逾墙夜探被拿个现行,心中必定羞愧难安,正想要借题发挥敲打敲打,也好替师父和师兄出口恶气,却不料楚回的脸皮竟如此之后,自己出言讥刺,他却顺着竹杆儿爬上来了,当下反倒被闹了个手忙脚乱,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三人默然相对片刻,楚回道:“骆兄,你不问我是什么事吗?”
骆南溪气了个仰倒,连面子都想不装了,怒冲冲地道:“楚兄若是想说,还用得着我问吗?”
“骆兄切勿动气。”楚回笑嘻嘻地道,“骆兄如此怒动颜色,想是见怪我们深夜前来,有失礼数?唉,骆兄有所不知,我们这也是被逼无奈呀。其实我们今夜来此,骆兄不但不应见怪,反倒还该感谢我们呢,只因我们要查之事,也便是想请骆兄帮忙之事,对我们来说只是闲事,但对贵宗吹雪谷来说,可是关乎声誉的大事啊。骆兄可愿听听?”
骆南溪与楚回接触过几次之后,已知他为人便是这般不正经,也难得和他计较了,当下言简意赅地道:“说。”
骆南溪性格沉稳,待人接物向来是彬彬有礼,哪怕心中再恼,面上也要和颜悦色,唯恐坏了玄门仙师的气度,不料今日却唯独在楚回面前破了这个戒。他一语既出,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畅快,看楚回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这个人虽然毛病一大堆,却也不是半点儿好处没有,好处便是与之相对时不用装——因为他实在是太讨厌了,在他面前想装也装不下去,那便干脆不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