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两个《我》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还因为
和你在一起时
我的样子
——【爱尔兰】罗伊·克里夫特 《爱》
光媚已经拿好了画板,找了板凳坐下。
秦朗什么也不想了,便背朝着光媚看着窗外,慢慢卸下外套,脱去衬衣,最后露出颇为健硕的上身。光媚对这个后背是熟悉的,今天上午,她还陪他去了游泳馆,看着他光滑的臂膀和后背在水中自由徜徉。不过,像这样目不转睛地近距离看,也许还是第一次。秦朗的身体还算健美,得益于从小进行的游泳训练和体育锻炼。进入青春期后,秦朗开始有了自恋的倾向。他曾不止一次地,对着一面镜子,甚至多面镜子孤芳自赏。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自恋的纳喀索斯,爱慕自己,难以自拔。镜中的他,肩膀宽而厚实,轮廓分明。大臂的肌肉鼓起来,又滑下去,像遒劲的白桦树干。肩胛骨处的皮肉坚实而紧凑,微微一动,就漾出几条褶皱。一条浅浅的沟壑沿着脊椎滑下去,直到紧实的腰。臀部因此愈显得饱满而鼓起,像个山丘。山丘下,是圆实的大腿和瘦实的小腿,它们缓缓而下,修长而有力。
秦朗还是没有转身。他弯下腰,用力脱下紧身的牛仔裤,露出里面的花格子平角裤。他不喜欢穿三角裤。平角裤,带点花格子,会有夏天沙滩的感觉,这让他很放松。可现在,他必须继续脱下去。若干年后,他肯定会不断回放这一幕,在一个少女面前,一件一件地脱去自己的衣服,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犹豫了一下,他低下头,双手轻轻往下一拉,终于褪去了短裤。但他没有转身,身体依然面向窗外。“可以了吗?”
光媚噗嗤一声笑起来。秦朗的屁股白光光的,与周围的肤色差别很大,好像一枚奇怪的大白印章盖在了他身上。
“你笑什么?”秦朗好奇地转过头来,半边身子突然暴露在她面前。
“啊!”光媚轻声尖叫了一下。
秦朗明白过来,赶紧转过身去。“你不敢看了吧?那好,开始画吧,就画一个背面的裸体男人。”他得意地笑道。
光媚回应倒挺快:“哪怎么行?模特必须听主人的。我还没见过裸体的男人长得什么样,转过身来吧!”
光媚的直接和大胆让秦朗既惊讶又佩服。表面看,她就是一个胸无城府活泼可爱的女孩。内心里,她却有着特立独行的个性与思想。她没有一般少女的矫揉造作和拐弯抹角,相反,倒有一种男人的开诚布公和一视同仁。这是一种外柔内刚的性格,在以后的人生中,不知要掀起多少波澜。
熟悉和亲近可以把羞涩降到最低,何况现在光着身子的是秦朗,而不是光媚?光媚见多了他穿着泳裤的打扮,现在,只是扯下那块布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秦朗慢慢转过身来,两只手护住了下体,那怪怪的样子,很像没穿衣服的足球运动员,试图抵挡随时爆发的任意球劲射。他不知怎么办,只好望着光媚傻笑,光媚也笑着看着他。但不同的是,她是控制自己的微笑不变成大笑。到最后,俩人都忍不住了,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一笑,似乎把所有的暧昧和羞涩冲淡了。秦朗的手慢慢地,有意无意地,松开了。
“哇哦!”光媚瞅到他松开的地方,不由自主地叫了声。
秦朗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不耐烦地说:“还画不画了?”
“画了,画了!”光媚收拾好笑容,定了定神,“你向右侧着身子,让阳光照着一些,对,就这样,然后头看着窗外,左手可以扶在窗台上,嗯,右手轻轻地撑着腰,很好!眼睛要平视,看着那棵樱桃树就行了!”光媚很快设计好了姿势。
秦朗抬起左手,按了按运动手表:“准备好没有?计时开始!”
光媚观察他的身材比例,很快沙沙地画起来。
速写对美术生来说,是一项重要的基本功。速写画得好,可以带动素描、色彩等技艺方面的提高。好的速写本身就是一幅完美的艺术品。我和光媚每天要画几幅速写,以提高对形象的记忆和默写能力。
光媚渐渐平息了内心的波澜,沉浸在绘画当中。她的目光和画笔来回交替,仿佛心有灵犀的爱人,编织着一段春天的梦。
秦朗看着窗外,也慢慢放松下来。他忽然觉得,与众目睽睽下被人窥探无余的难堪相比,裸露在自己心上人的面前,其实是一种洒脱和自在!
每个人生下来,不就是赤裸裸精条条的吗?
抛弃遮掩,丢掉羞涩,撕碎所有的繁文缛节,还有什么不淡定?
无论胖或瘦,媸或妍,伪或善,能够悦纳自己,笑看人生,不就是一种本我的真实,不就是一种返璞归真吗?
这样想着,时间便倏忽过去了。偶一瞥手表,30分钟就到了。
“时间到,考生停止作画!”秦朗忘了自己正赤裸着,一边说,一边走到光媚身边,要欣赏她的速写。
光媚还在做最后的修改,猛一抬头,见他已近在咫尺,吓得赶紧扭头,脸一下红到耳根。“穿衣服了,别着凉了!”她嚷道。
秦朗观察到光媚的变化,一边回去拿衣服,一边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女汉子,不晓得害羞呢?”
穿好裤子,他光着膀子过来,继续看光媚的画。“哟,这个帅哥是谁呀?这么有型!”
“讨厌!别这么自恋好不好?”光媚打了他一下。
“画得不赖!形象到位,明暗清晰,线面自然,我给你打80分!”
“切——”光媚短吁了一声,显然不满意这个评价,“好了,你的裸体画完成了,送给你作生日礼物!”
“什么意思?你想赖账?”秦朗叫道。
“赖什么?你不是要一张裸体画吗?我已经给你画好了!”光媚明知故问。
“你不能这样!”秦朗有些气恼。
“你们男生都喜欢看裸女,我知道!”光媚不满地说。
“啊?!”
“你们男生老拿着手机躲在后面看,还不怀好意地笑,你以为我不知道?”
“啊?!”
“难道你没看过裸女?”
“啊?!”
“啊什么呀?只会啊啊的。现在,你给我一个最真实的理由,如果说得诚恳,我就答应给你当模特。”光媚最后通牒。
“最真实的理由?嗯——因为,我——”秦朗看着光媚的眼睛,嗫嚅着,“我——爱你,我对你的身体充满好奇,我很想看看我最爱的人的身体,我要把她画下来,保留一辈子,作为我一生最珍贵的作品!”
光媚的眼里忽然有些湿润,那湿润后的瞳子,泛着一种心醉的光。秦朗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她。
“咱不画了好吗?”秦朗爱怜地说。
“画!我要你留我一辈子!”光媚破涕为笑,说着,挣脱他的怀抱,走向窗边,准备脱衣服。
“等一等!天气还有点凉,我怕你会冻着。”说完,秦朗打开了空调。空调好久没用了,启动半天,才吐出一些夹杂着灰尘的热气。
“外面不会看到吧?”光媚有些担心。
“别怕,外面挡住了,没人看到的。”
光媚点点头,又问:“能放点音乐吗?”
“要听什么歌?”我忙去打开电脑。
“华晨宇的《我》吧,喜欢他自我陶醉的感觉。”
秦朗搜出这首歌,点了循环播放。
音乐很快响起,房间也暖了些,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倾诉的味道。华晨宇的歌声化作一个敏感的灵魂,让人情不自禁跟他去寻觅真实的自我。光媚拿了一张方凳,坐在窗前,侧对着秦朗,开始脱衣服。
“不用闪躲,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不用粉墨,就站在光明的角落。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孤独的沙漠里,一样盛放得赤裸裸……”
在她弯腰脱裤的时候,那对美好像柠檬一样轻垂着,阳光抹过,正好现出淡淡的柠檬黄。恍惚间,亚热带的风和日丽和果实累累宛若眼前。还没看够,光媚已站了起来,然后赤裸着慢慢转向秦朗。她的双手想护在胸前,但觉得没必要,转而护住下面,又觉得多余。最后,犹豫了片刻,她的双手就自然垂了下来。第一次真实而近距离地看到女人身体,秦朗心里翻腾得如滚烫的水花。他竭力保持着一种表面的平静,他觉得,在一个信任你的女人面前,露出原始的本能与欲望是可耻的。
终于实现长久以来一睹女人身体的愿望,秦朗心里亢奋不已。是的,这是女人的身体,它是那么年轻,娇嫩,白皙,柔滑,淡雅……就像开在幽谷里无人打扰的白色小花。只要看一眼,就永生难忘。
是的,秦朗喜欢观察。万事万物中,人是最好的观察对象,女人则是观察中的焦点。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曾说:“世界就是一部写女人的书。”她们的千姿百态,千娇百媚,千愁万绪,让你觉得万物灵长的奇妙和难以捉摸。看一个女人,就像看一本精彩的书。它的封面,它的扉页,它的内容,它的纸香,都会让你充满阅读的欲望。而男人对女人的认识,首先来自于自己的母亲,从出生时对母亲的朦胧感觉,到儿童时期的亲切依恋,到青少年时期的躁动好奇,女人的形象逐渐定格于脑海。尤其是当青春萌动,性意识觉醒之后,男人对女人的关注便扩及其他女人身上。花花绿绿的女人,就像《十日谈》里的绿鹅,看一眼,就让人恋恋不忘。对秦朗而言,母亲为他树立了第一个完美女人的形象,而光媚,是看得见母亲的影子,却异于母亲的第二个美好女人,这让他对于女人的好奇,少了份伦理的纠缠,多了份亲切和新鲜。如果说,小时候的相伴只是一种好感,那么高中时与光媚的重逢,则是一种两情相悦。母亲和光媚给他树立的女人标杆,让他开始对形形色色的女人有了兴趣。他喜欢观察她们,了解她们,仿佛看清了她们,就等于看清了整个世界。
秦朗观察一个女人,首先会观察她的眼睛。眼睛的大小凹凸,清浊明暗,似乎直接反映女人的内心世界。如果再继续观察她的眉毛,会发现它们粗细不同,深浅不一,长短各异,高翘低垂,在或单或双,或轻或重的眼皮开阖下,伴着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会有千差万别转瞬即逝的变化。与此同时,印堂或眉头的皮肤,也纷纷响应,那细微的皱痕,如春风掠过湖面,转瞬又风平浪静。他喜欢捕获这种微表情,他觉得,这是女人灵魂留下的蛛丝马迹。除了眼睛眉毛,令人动容的就是女人的唇了。女人的唇有太多变化,厚如蝉蛹,薄如绵纸,大盈若冲,小巧别致,鲜红柔嫩,恬淡幽素,当它呆板地闭合时,你看不到这个女人和这个世界的生动。只有当它或含笑不语,或低吟浅笑,或笑逐颜开时,你才感受到变幻着的数不清的风情。秦朗喜欢看光媚笑的样子,她不笑时仿佛含着笑,笑起来会露出整齐洁白的牙,映得两瓣紧致的嘴唇如飞舞的红蝴蝶。他常常为之着迷。男人爱上女人,也许就凭一张脸,或者一张脸给予的美好。
随着力比多的泛滥,秦朗对女人的关注,逐渐由脸蛋转移到身材。胸部,是一个躲不开的部位。大多数男孩,在女孩面前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可当女孩的视线离开,他们便情不自禁地偷看一眼。不过,这种偷看总让人失望。校园里的女孩往往穿着宽松的校服,除了过于肥胖的身材万众瞩目之外,你实在无法找到真正醒目的对象。所谓的青春曲线,只能在大街上发现。那些被校纪校规包裹的身材,真正到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才会骄傲地呈现出来。展现自己的青春,是女孩的权利。欣赏女孩的青春,是男孩的义务。男孩的好色和女孩的弄色,不过是一种心照不宣。与其说性感是一种赞美,不如说是赤裸裸的色诱。这种诱惑让你蠢蠢欲动,却又不能轻举妄动,最后只能发乎情而止乎礼义。
秦朗对女人胸部的冥想肇始于李翠彤。当时,李翠彤还是父亲的秘书。第一次见到李翠彤时,她紧身的上装把胸部挤得热情似火,一个豪爽的乳沟自由地呼吸着空气。那一瞬间,他的血液迅速上涌,灵魂仿佛出了窍。他不好意思正眼细看,偷偷打量一番后,心里开始摇曳多姿。但很快这些想法戛然而止——这是父亲的女人,不适合胡思乱想。不过,令他烦恼的是,越是压抑自己不去想那饱满的地方,有些念头越是不请自来。于是,他只好把注意力转向身边的同龄人,她们的胸部远没有李翠彤那么饱满,看起来就像被春日暖阳抚摸过的花苞,但尽管如此,它们却真实可信,蓄势待发。与蓬勃的成熟相比,它们不显山露水,不生拼硬凑,激起了男孩们的肉欲,却不至于泛滥。
在自我意识膨胀的青春里,少男少女们一边追求着完美,一边又不得不接受不完美的现实。随着青春的流逝,容颜的衰老,这种不完美终将会成为一种常态。因此,人,特别是女人,都是值得同情的对象。即使是容颜俏丽外表光鲜的女人,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存在。他常常歪着脑袋,托着下巴,眼神敏感而又挑剔地望着这些人。他把这种观察称之为“写生似的观察”,只要一拿起画笔,他似乎就能把她们画下来。
“我,美吗?”光媚恬淡地问。
“美!这是我看过的最美的风景!”
“我不是你最美的风景,我是你最美的爱!”
“是,你是我最美的爱,我爱最美的你。”
“哎,别绕了,画吧,我希望我在你眼里永远是最美的。”光媚站了一个与我先前一样的姿势。
秦朗又略微调整了角度,以迎合西斜的阳光。慵懒的阳光不甘于平淡,拂过光媚的上半身,更任性地沁入肌肤里面,使原本白皙的身体更加晶莹剔透,并散发出毛茸茸的光。此刻,阳光明媚不再是一个孤零零的词,它可以是光,也可以是人。人,有了光的色彩。光,有了人的灵性。他们合二为一,诞生了新的生命。光明的舞台留给了正面,而背面是自在安详的。它无须跟明润的胸部争宠,也不必跟柔滑的小腹竞艳,它只需接受阴影的庇护,用一条淡淡柔柔的曲线,从延颈秀项滑下香脊玉背,再溜过翘臀丰股,便流溢出足够的赏心悦目。
不可想象,没有光,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怎样。但是,只有光,没有黑,世界也不真实。不要炫目的世界,只要黑白的人间。光得耀眼,黑得沉寂,才是人生。
秦朗望着光媚的身体出神,一时奇怪忽又明白,古今中外,为什么那么多人迷恋女人的身体,恐怕不光是性,还有与生俱来的原始的美!尤其伟大的,这美是活的,是有情感的!
“别发愣,画呀!”光媚听见画笔没响,提醒道。
他赶紧抽回思绪,继续作画。
音乐仍在往复吟唱:“多么高兴,在琉璃屋中快乐生活,对世界说,什么是光明和磊落。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哦,音乐,阳光,小院,还有可爱的人儿,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秦朗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给这两幅作品取同一个名字,那就是:《我》。
很快,他的《我》完成了。
他不想精雕细琢,便站起来,尽情地望着光媚。光媚闻声转过来,问:“画完了吗?”
秦朗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一览无余的光媚。光媚也不再问,心有所思地望着他。时间顿时有些凝滞。
“我可以摸你吗?”秦朗突然轻声问。
光媚咬了咬嘴唇:“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