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云图》
挑战与抗争

是的，人们感慨人生的无情，人们也敬畏命运的力量。越是兵荒马乱的时代，人们就越是相信命运，因为这可以使人获得心理安慰：既然一切都由命定，那就只好默默地承受；而且，人们告诉自己，造成所有这些后果的责任不在自己，而在老天，以此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但是，我们真的只能对着命运悲叹？在命运面前，我们真的只是永远的奴隶？如果我们只能消极地接受命运，那么人生还会有多少光亮？

当命运来敲门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显然对此做了否定的回答。贝多芬的伟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贝多芬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患有严重的耳病，几乎完全失聪。一个音乐家却听不到声音，可想而知，这对他是多么大的打击！

命运，在无情地敲门，它要贝多芬屈服，要他从此放弃音乐。

然而贝多芬没有，他以惊人的毅力继续创作，付出了比常人多得多的时间和心血。在《命运交响曲》中，他用音符展示了他的心路历程，也用音符表达了他对命运的态度。他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它决不能使我屈服。”“通过斗争获得胜利，通过黑暗走向黎明。”作为一代乐圣，贝多芬至今依然无人可以超越；作为一个和命运抗争的人，贝多芬也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恰好，也有这么一部电影——《当幸福来敲门》。其实，这部影片的直译名为《幸福的追求》；幸福不会自动来敲门，来敲门的依然是命运。影片取材于真实的故事，男主角克里斯是个黑人，家庭生活拮据，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为了改善经济状况，克里斯投入了全部积蓄，购买了一种新型的医疗仪器——骨质扫描仪，并在各大医院奔走推销。可是情况远远不是他期望的那么理想，经常是许多天一台也推销不出去。终于，妻子忍受不了，离开了他。而克里斯只能依然提着笨重的扫描仪，牵着儿子，在大街上东奔西走。最惨的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和儿子在教堂的收容所里过夜。但是，克里斯从来没有放弃，他从来没有向命运低头。

电影《当幸福来敲门》中的场景：难得一点空闲，孩子要去打篮球，克里斯陪着儿子。克里斯说，“我小时候打篮球就不行，所以估计你这方面也不行”。孩子有些泄气，克里斯则严肃地告诉孩子：“别让别人告诉你，你成不了事，即使是我也不行，知道了吗？如果你有梦想的话，就要去捍卫它。那些一事无成的人想告诉你，你也成不了大器。如果你有理想的话，就要努力去实现。”

克里斯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不懈地努力着、奔跑着，并获得了一个在股票公司实习的机会。实习过后，能够留下来工作的人只有5%，而他，在继续推销扫描仪的同时，出色地完成了公司的任务，并最终成为一名职业投资专家。

同样，在《命运规划局》中，尽管遭遇重重阻挠，但是大卫却从来没有屈从于规划局的安排，他要活出真正的自我。后来，他和爱丽丝又见面了，为了摆脱黑衣人，两人手挽着手一起狂奔，直到最后来到楼顶的平台。四周都是规划局的黑衣人，看起来他们再无出路，只能服从命运。此刻，两人激情相吻，表达他们对爱情的最后依恋。奇怪的是，众多黑衣人这时却消失了。规划局的一位官员现身了，对他们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切都是考验，对所有人都一样，即使是命运规划局的成员。大卫，你为了爱丽丝不惜一切；而爱丽丝，当你在自由女神像下穿过那道门时，你也不惜一切。你们让我深受震撼，你们似乎也让主席深受震撼，所以主席重新签署了一张新的规划图。”

接着，他把那张新图递给了大卫和爱丽丝。在这张图上，两人的人生线路在穿过了重重迷障后，前方一片空白。从此以后，他们可以自由书写自己的命运。

命运的辩证法

既敬畏命运，又敢于挑战命运，也许，这才是命运的辩证法。不过，有人可能会问：这两者如何能够统一到一起呢？如果我们敬畏命运，就是相信有一个命定的存在，那么个人再怎么努力都是毫无意义的；相反，如果我们相信自己，那还存在什么命运，又何来敬畏可言？

这样的问题的确存在，但这样的思维却是片面的、绝对化的。

前面我们提到了宿命论。宿命论认为，一切都是宿命，一切都有定数。大家可以想一想，你赞成这样的观点吗？相信许多人都不会赞成。如果按照宿命论，那岂不是说你生命里的一切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已注定，而现在世上的一切早在太阳系诞生之前就已注定？比如说，你留了短发而不是长发，你的头发是100, 000根，而不是100, 001根；昨天晚上，你和女朋友出去散步，你吻了她两下而不是三下；你跟朋友打乒乓球，你11∶8赢了他，而不是11∶7……这些早就都已命中注定？

当然不是，而且显得很荒唐。

所以，我们认为社会发展有其自身的规律，社会运行有其自身的趋势，这些规律和趋势不是每个人能够轻易改变的，但并不等于说，在社会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必然的，都是只能这样不能那样发生的，都是只能此时不能彼时发生的。也就是说，在必然的趋势里，是存在着偶然性的——你和女朋友亲吻，你可能吻她两下也可能三下；你也可能喜欢羽毛球而不是乒乓球。完全否认偶然性，就成了一种机械决定论，既不符合常识，也不符合历史。

但是，如果说每一件事情本身都具有偶然性，那么社会历史的发展又怎会有必然的规律和趋势？偶然性怎么就转换成了必然性？

这好像是个难以说清的问题，不过，我们运用哲学的辩证思维就可迎刃而解。举一个事例：抛硬币的游戏大家都玩过。硬币有正反两面，大家可以想一想，如果你现在抛掷一枚硬币，请问它出现正面或反面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当然是偶然的；你再抛第二次，请问它出现正面或反面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当然还是偶然的。接下来，你抛第三次、第四次、第一百次、第一千次、第一万次，请问它出现正面或反面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显然，每一次都是偶然的。但是，如果你真的抛了一千次、一万次，你是不是会发现某种必然？当然会，那就是：硬币出现正反面的概率会越来越接近。也就是说，每一次抛硬币出现哪一面都具有相当的偶然性，但它们综合起来，却又呈现出某种必然性。

社会历史事件同样如此。在社会历史中，每一件具体的事情其实都存在着相当的偶然性，它可能这样发生也可能那样发生，可能今天发生也可能明天发生，发生的程度或大或小，就微观上、就这些事件本身来看，它们都具有很多偶然性。但是，从宏观上、从总体来看，它们就会呈现出某种必然性。

对此，恩格斯有一段经典的论述：

“历史进程是受内在的一般规律支配的……历史事件似乎总的说来同样是由偶然性支配着的。但是，在表面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的地方，这种偶然性始终是受内部的隐蔽着的规律支配的，而问题只是在于发现这些规律。”am

因此，所谓命运的辩证法，最终体现的是“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性和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关系——社会发展有其自身的规律，但并不等于说任何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其中也有很多的偶然性，可以给我们提供相当大的活动空间，我们完全可以在社会历史发展的大框架内，充分发挥我们的主观能动性。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说，不要屈服于命运，要顽强地向命运挑战和抗争。当然，另一方面，我们也要顺应社会发展的规律和趋势，那种撇开社会历史条件，无限夸大人的主观能动性，认为人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到的观点，也是不切实际的。

云间的阿特拉斯

电影《云图》把人们对于命运的反抗做了精彩绝伦的演绎。影片由六个故事组成，初看好像没有头绪，再看却让人既沉思又感动，忍不住拍案叫绝。六个故事、六条线索，处于不同的时空，却又层层叠叠、互相交错。1850年，在南太平洋，黑人奥图瓦不甘于做奴隶的命运，后被律师尤因所救，尤因从此投身废奴运动之中；1931年，在苏格兰，音乐天才弗罗比舍偶然读到尤因的航海日记，完成了交响巨作《云图六重奏》，却因同性恋被揭发而自杀；1973年，在美国加州，弗罗比舍曾经的同性恋人西科·史密斯遇见了女记者路易莎·雷，并让她读到了自己与弗罗比舍往来的信件，但随后被黑恶势力所杀，但路易莎·雷最终发现了能源大亨的核能阴谋，写出了《半衰期》；2012年，在英国伦敦，书商卡文迪什被哥哥关进没有自由的“老人院”，他读了路易莎·雷的《半衰期》，竭力逃出“老人院”，并写了一本自传，后被改编成电影《卡文迪什的苦难经历》；2144年，在韩国首尔，克隆人星美看到了《卡文迪什的苦难经历》，产生了自我意识，最终投身到对克隆人体制的抗争当中；最后，人类文明衰落了，在夏威夷，山谷人遭受科纳人的残酷屠杀，而星美则成为山谷人的女神和旗帜，在星美的鼓舞下，山谷人勇敢地反抗科纳人，最终与先知一起离开了地球。

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事件，看似毫无关系，却都表达了对命运的抗争，并在这种抗争中相互融合、连绵交错。每个故事的主角身上，都带有彗星形状的胎记，他们仿佛出自同一个母体，他们把这种抗争的精神代代相传，组成一幅瑰丽浩瀚的云图。正如片中所言：

昨天，我的人生朝一个方向行进，而今天，却朝着另一个方向；昨天，我相信不可能做的事，今天我却做了。那些经常改造时空的力量，它们可以改变或塑造我们对自己的认识，起于我们出生前，行于我们消失后。我们的生命和我们的选择，就像量子轨迹，只有理解了这一刻，才能知道下一刻。在每一个交叉点上，每一次遭遇，都蕴含了一个新的或潜在的方向。

因此，面对命运的残酷，我们可以而且只能奋力反抗。总有人认为这个世界有其命定的秩序，原有的秩序必须被维护，所以，黑人就该永远被奴役，克隆人就该永远是没有自己思想的服务员，最终被送进“乐园”处死。然而《云图》告诉我们，云，虽然变化万千、缥缈无踪，云图也永无定形、难以把握，但如果汇聚整合，就会形成巨大的暴风雨，成为震撼人间的伟大力量。尤因只是一名普通的律师，却被奴隶的命运所召唤，投身废奴运动当中，才有了后来黑人地位的改变；露易莎·雷只是一个普通的记者，却为了人间正义、勇敢地揭露能源巨头的核阴谋，并最终使他们的计划破产；而星美原本只是餐厅的一个克隆人服务员，也最终意识到必须反抗那个克隆人体制，尽管她知道反抗一定会失败，还是勇敢地接受命运的挑战，走向刑场，微笑着面对死亡。在影片中，反复提到的一段话是：

我们的生命不仅是我们自己的，从子宫到坟墓，我们和其他人紧紧相连，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每一桩恶行，每一项善举，都在未来轮回。

是的，六个故事，同一种精神，同在一起轮回，不要无视每一个人的努力，不要小看每一种力量的抗争。《云图》（Cloud Atlas）的直译为《云间的阿特拉斯》，而阿特拉斯，则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擎天巨神，因为被宙斯惩罚，他以自己的双臂支撑起苍天。而我们，只要奋力拼搏，也可以成为擎起自己天空的阿特拉斯，也可以拥有主宰自己命运的强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