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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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放下

阿玉抱着僵成了一根棍子的阿雨看着妗暮自光幕中缓缓行来,手心沁出了薄汗,她素来漫不经心的脸色有些莫名的紧张。

阿玉屏住呼吸,朝一身玄袍的妗暮看去。

妗暮站定的阿玉面前,许是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微微挑了挑眉:“阿玉?”

阿玉回过神,尴尬地转过眼,沉声道:“妗暮,你想起来凤翎的事了?”

怀里的阿雨低垂着头,两只小爪子死命地抓住阿玉的袍子,一副生怕被遗弃的可怜模样。

妗暮没有回答阿玉,垂眼看向阿雨,无声的静默中,突然一把捞过垂头丧气的小娃儿,提着她的领子,道:“阿雨,我怎么教你的,背要挺直,胸要抬起,这么一副脓包像,以后怎么找媳妇儿!”

阿玉宽下心,嘴角弯了弯后退了两步。

阿雨懵懵懂懂抬头,大眼迅速眨了眨,对上妗暮略带薄怒的眼,两只短腿晃了半天,哆嗦着嘴唇唤了声:“姑姑……”

妗暮抡起袖子,在她后脑勺上一拍,清脆的声音响起,阿雨还来不及呼痛,妗暮抬高她的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茶墨色的眸子划过瞬间的叹息。

“阿雨……”妗暮把阿雨搂在怀里,手有些僵硬地抬起,落在阿雨背上,轻轻拍了拍,最后无比自然,轻声道:“我是你娘亲。”

被塞在妗暮肩膀里的阿雨起初一僵,待妗暮的手落在她背上时,哭声陡然降临,小娃儿哭得歇斯底里,两只小手使劲抱着妗暮,恰有黄河泛滥之势。

“娘亲……娘亲……”

哭声初时惊天动地,到后来演变成抽抽噎噎、止不住的局面,妗暮听得酸涩,紧了紧怀里的孩子,眼里俱是自责。

初见阿雨时,她蹲着小小的身子,在景华宫种着永远都不会开花的无花果,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唤她姑姑……

她的恐惧、不安、期盼……她应该早就能觉察才是,竟然还会愚蠢的以为阿雨是凡间女子所出。

她期盼了百年的阿雨,她在隐山百年里唯一的慰藉。

凤翎,你当真是糊涂透顶,时笙再怎么混账、绝情,阿雨终究是无辜的。

忆起苍穹之境上那身大红的喜袍,那人冰冷的眉眼,妗暮嘴角划过一抹自嘲,垂下眼……妗暮,那又何尝不是你的选择?

凤翎是你,你为凤翎,借口再多,都无法改变你们只是一个人而已。

可终究,就如觉醒了的时笙不再是单纯的流殇一般,她……也永远回不到当初。

凤翎可以任性,妗暮不可以。

凤翎可以爱得纯粹,妗暮不可以。

凤翎可以为一人负尽苍生,妗暮不可以。

虽然失望愤怒,但她甚至都不用去问阿玉瞒下她的原因。

她爱了流殇一百年,在隐山抱着这样的信念过了一百年,甚至在她大婚之日都不曾放弃。

可是她的不放手害得凤池魂飞魄散,域宵尸骨无存。

她做得最错的事不是爱上流殇,却是太过固执,到头来,害人害己。

妗暮长叹一口气,敛下心神,将缩在肩上抽噎的阿雨揪出,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道:“阿雨,是娘亲的错,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再抛下你。”

这是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她最亲近,最在乎的人。

阿雨抿着嘴,狠狠地点头,眼肿的像核桃一般,但里面的神采却仿似能照耀世界。

一旁的阿玉愣了愣,朝阿雨看去,见到那张和时笙相似的脸,突然有些苦涩,妗暮最重视亲人,如今,她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阿玉,是你封印了阿雨的真神之力?”妗暮神力聚拢,自是能看出阿雨身上那息被笼罩的混沌之力。

阿玉回过神,点头,道:“阿雨的降世干系太大,所以我才封印了她的力量。”

混沌之力虽凌驾于天地,但说来……却也是最沉重、无奈的神力。

混沌之劫降临时唯有混沌之力方能解,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阿雨只是单纯地继承了时笙的仙力而已。

妗暮眉微皱,将阿雨交到她手里,沉声道:“阿玉,送阿雨回景华宫,我在苍穹殿等你。”

阿玉接过仍有些念念不舍的小娃儿,见妗暮抬步便走,突然道:“妗暮!”

妗暮转身,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怪我?”

“怪,怎么不怪?”妗暮垂眼,神色有片刻的怔忪,声音莫名沉重:“可封印魔神,隐山百年相陪,照顾阿雨之义,当初在苍穹之境上为我觉醒之情,阿玉,这些我都还不起。”

最重要的是,你和青姒,无论发生何事,对我而言,都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不是。”阿玉跑过来,站到妗暮面前,定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妗暮,当年……”她顿了顿,眼底陡然升起忐忑的希冀来:“你为何会选择殉世?”

是不是真如时笙所说……

“不知道,我想应该是为了救三界吧。”

妗暮的声音沉静冷淡,阿玉似是失去了力气,垂下眼。

妗暮瞧了她半晌,突然道:“阿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阿玉瞳孔微缩,转过眼:“你说什么?”

“我只有凤翎的记忆,混沌之劫到来前的三百年,我仍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阿玉眼微睁,失声道:“妗暮,你说什么,那三百年的记忆,你还是没有恢复?”难怪不曾怪他引下混沌之劫……

只是这怎么可能,除了龙吟剑的混沌之力能封印妗暮的记忆,世间还有谁能做到,除非祖神擎天降世……可祖神数万年前就已经化为虚无了!

妗暮见阿玉诧异的模样,也不再提此事,道:“把阿雨带回景华宫,我在苍穹殿等你,若你想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迟。”

妗暮转身,朝苍穹之境飞去,阿玉顿了顿,朝怀里可怜巴巴的阿雨看了看。

南海神凰岛。

岛内数丈高的仙树浓郁苍翠,极东之处的凤皇殿因着凤渝的回归被布置得焕然一新,但凤渝坚持在殿后搭了一间竹屋,以做平时休憩之用。

胡须花白的凤崎长老推开竹坊的门,见凤渝正襟危坐,手里捧着长老敬献的书札坐于案前神情专注,心底有些感慨。

当年三界难容、性子张狂的凤渝如今终于也有了皇者的样子。

待他落重了脚步声,凤渝抬头朝门口看来,眼底有淡淡的疲惫,笑道:“凤崎,再宽些时日,族中礼数太多,重新即位的规矩也多,我这才看到一半。”

大长老凤云闭死关已有万年,族中大事一向是二长老凤崎做主,这次她回来登位一事便是由凤崎一手主持。

历来凤皇登位,都邀上古众神观礼,下界小仙朝拜,如今三界动荡,便一切从简,只是凤凰一族传承上古,即便是如此,纷繁的礼数也让凤渝苦不堪言。

“无妨,待以后熟悉了便好,哎……”见凤崎叹气声又起,这几日着实被一众长老的请罪声折腾得够呛,正准备安抚的凤渝却听凤崎话锋一转:“陛下,暮归在岛外也守了半日,他为一界之主,是否有些不妥?”

暮归半日前出现在神凰岛外,却不入岛半步,凤渝听后,也只以即位事忙为借口打发了他了事,便不再过问,暮归执掌仙界数万载,凤崎自是会觉得如此安排有些不妥当。

凤渝摇头道:“凤崎,他此时来无非是想将我凤族拉入仙界阵营,青姒已在水云之涧颁下青皇律令,此事绝不可能。”

凤渝说得斩钉截铁,凤崎微微有些动容,忆起妖界第三重天中惨死的凤族,亦叹声道:“我也不赞成凤族介入仙妖之战,当初凤族无皇,自是只能听青妩调遣,哎,我也做了不少糊涂事。”

“往事已矣,长老无需介怀。”见凤崎和她想的一样,凤渝心下安慰,却见凤崎张了张口,似是有些难言,道:“长老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陛下,我并非为暮归说话,只是这些年来他对我凤族庇佑,确是事实,他今日来,恐怕不是为了将凤族拉入仙界,否则,他不会止步于岛外,陛下不如见他一面,如何?”

凤渝眉角微皱,朝凤崎看去,见他一派坦荡,遂笑道:“长老何以如此确信?”

凤崎双手拢在怀里,道:“因为暮归不是青妩,暮灼帝君性子淳朴质良,想必与其兄教导不无关系。”

凤渝面色微顿,心底狠狠一抽,将手中书札放下,点头,沉默良久,朝竹坊外走去。

暮灼的兄长,她纵使不愿,也终究无法将他拒之门外。

神凰岛外乱岛林立,暮归站于外岛的一处古桑树下,神色有些追忆。

身后脚步声响起,他回转头,见凤渝一身暗黄帝服,眉眼含威,不由有些欣慰,他做错了那么多事,到如今,总算有一两件能够回到原来的轨迹。

“凤渝,暮灼在天辞山,日后若有机会,你劝劝青姒去看看他也好。”

不是不知道那孩子的心思,只是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他和青妩的罪,老天不是没有落下,只是却降在了沫栀和暮灼身上。

凤渝瞳色骤深,道:“陛下来此,总不会只为了说这一句。”

“自然不是,凤渝,当年青妩将青姒放逐渊岭沼泽,确实是因为她知道青姒是龙族的皇者,这件事,是我们……”

凤渝摆手,打断暮归的话:“陛下当初可知道?”

暮归苦笑:“当初虽未确定,可却猜想过,此事是我之过,我不会推卸。”

“算了,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我也无法替青姒讨公道。”暮灼的死,已经将青妩的罪孽承担,她实在无法替青姒去讨回当初的公道。

见凤渝隐有不耐,暮归也不再说此事,仙诀念动,手中出现一道金黄卷轴,他顿了顿,在凤渝狐疑的神情中朝她递去:“我今日来,确有一事相求,还请凤皇能应诺。”

见他语色郑重,亦以凤皇相称,凤渝沉声道:“何事?”

“请凤皇出岛,入天宫。”

凤渝未接,皱眉道:“暮归我凤族自上古就未参与大战…。”

“不是凤族。”天帝微微沉声:“只是凤皇你一人,我希望凤皇能继任天帝之位,御领仙界,渡过此次劫难,这是传位诏书。”

凤渝缓缓眯眼,道:“暮归,你此话何意?”

暮归乃妗暮选出,六万年来执掌仙界居功至伟,怎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暮归长叹一口气,朝身旁的古桑树看去,突然道:“凤渝,你想去上古界看看吗?”见凤渝不语,又道:“那里是上古凤族的家,你应该回去看看。”

“天帝之位,需刚正不阿,我没有做到,要秉公而断,我却私心过重,凤渝,仙妖之争迫在眉睫,但我和暮灼、青妩、青姒都不能再御领仙界,不是我们退却,而是……从一开始,我们便失了资格。”

凤渝没有回声,听暮归这话,想必是知道当初上古界时,青妩便做过什么错事……只是,这与她何干?他们俩的腌臜事,犯不着让她来收尾,当即便冷冷丢下一句转身朝神凰岛而去。

“我说过,凤凰一族不再介入,自是也包括我在内。”

“凤渝,宸渊守下的仙界,我相信只有你能替他护住,若你愿意,三日后天宫玄天殿,我会亲手将天之位传于你手。”

暮归的话在身后静静响起,凤渝停住脚步,良久后回首,古桑树下空无一人,唯剩金黄的卷轴浮在半空。

凤渝低头,缓缓闭上眼。

宸渊,如果你还在仙界,你会希望我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