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女儿大约十岁时,斯洛珀医生把他的姐姐彭尼曼太太请到家来同住。他有两个姐姐,她们都早早地结了婚。他的二姐是艾尔蒙德太太,她丈夫是一位成功的商人,膝下儿女成群。和他的大姐拉维妮娅比起来,医生更喜欢艾尔蒙德太太。拉维妮娅嫁给了一个贫穷体弱的牧师,33岁时就成了寡妇,无儿无女,一贫如洗。尽管如此,医生还是邀请她来自己家里,为她提供了一个栖身之处,拉维妮娅欣然接受了这个邀请。医生并没有明确向彭尼曼太太提出,让她搬来,从此永远和他住在一起。他只是建议,在找到房子之前她可以住下来。但是,彭尼曼太太一在弟弟家里安顿下来,就再也没有搬走。
彭尼曼太太自己的说法是,她留下来是为了照管侄女的教育。至少,除了医生之外,她对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她不是很幽默,但是还没有蠢到犯这种错误的地步。从她弟弟的角度来讲,他有足够的幽默感来原谅这个目前处于困境的姐姐,让她长年累月待在他家。因此,他也就默默地接受了彭尼曼太太没说出口的主张:这孩子非常需要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伴。
他只能默许,尽管他一直非常清楚姐姐的才智。的确,除了爱上凯瑟琳·哈林顿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为任何女性的才华痴迷过。尽管从一定程度上讲,他算得上是一个为太太小姐们所喜欢的医生,但他私下里对于女性这种更复杂的性别持保留意见。他的妻子显然是个特例。当然,这样的信念也无法减轻他失去她的痛苦,但这限制了他对凯瑟琳能力的认知。然而,他仍对拉维妮娅极其客气,是那种一本正经的客气。一生中,她只见他发过一次火。当时,他正在和她现已去世的丈夫讨论宗教问题,他发了脾气。他从来没有和她讨论过宗教,其实也从来没有和她讨论过任何事情。只要能够非常清楚地表明他对凯瑟琳的期望,他就心满意足了。
“拉维妮娅,你要尽力把她培养成一个聪明的女人。我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在孩子十二岁时,他就这样说过。
听到这话,彭尼曼太太沉思了片刻。“亲爱的奥斯汀,”然后她问道,“你觉得做个聪明的人比做个好人更好吗?”
“这个好人是从哪方面讲呢?”医生问,“除非你很聪明,否则将一事无成。”
彭尼曼太太决定不再争论下去。
彭尼曼太太个头很高,消瘦白皙,神色带着几分憔悴。她和蔼可亲,喜爱通俗文学,只是喜欢拐弯抹角,有点傻气。她酷爱那些轶闻秘史,那是一种非常天真的爱好,因为她那些轶闻秘史总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她本希望能有一个情人,这样她就可以用化名和他通信,把信件放在一家小商店里。但我只能说她的风流轶事也就到这种空想为止。彭尼曼太太从未有过情人,但是她精明的弟弟,却看透了她的心思。“等到凯瑟琳大约十七岁时,”他心想,“拉维妮娅会让她相信,某个留着胡子的年轻人爱上了她。但事实恰恰相反。不管留没留胡子,没有哪个年轻人会爱上凯瑟琳。多亏凯瑟琳有一颗平常心,她不会明白这一点,也不会相信这一点。这个可怜的孩子并不浪漫。”
凯瑟琳发育良好,长得很结实。在她的身上看不到一丝她妈妈的丽质。她并不丑,只是相貌平常,缺乏吸引力,面貌和善。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温柔体贴,心地善良,非常听话,而且总喜欢说实话。她一点儿也不聪明,看书也看得很慢,做任何其他事情都是如此。但是,她总算学到了足够的常识。虽然不得不承认在和同龄人交谈时她只能处于从属地位,却也还算体面。凯瑟琳非常谦虚,她并不渴望炫耀自己,在大多数所谓的社交场合里,你会发现她总是在做陪衬。
她对自己的父亲既热爱又敬畏,觉得他是世上最聪明、最英俊、最受人敬仰的男人。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让他开心。在她眼里,幸福就是能够成功地让她父亲高兴起来。但是,她的成功却只能达到某种限度。尽管从总体上而言,他对她非常和蔼,对此她完全能够感受到,但是要超出上面提到的那种限度,对她来说完全可以作为一个人生目标。当然,她无法知道的是,她让他感到失望,尽管有三四次,医生几乎已经坦率地表明了这一点。
她在平和与幸福之中长大,不过到了十八岁,彭尼曼太太也没能使她成为一个聪明的女人。斯洛珀医生本希望能够以自己的女儿为荣,但是在可怜的凯瑟琳身上却找不到一点让他感到自豪的东西。当然,也没有什么让他感到耻辱的。但对于斯洛珀医生来说这还远远不够,因为他是一个高傲的人,总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子。
不过千万不要认为,斯洛珀医生会把自己的失望情绪发泄到可怜的孩子身上。相反,为了避免对她造成不公正的伤害,他以极大的热情履行着做父亲的义务,总把她当作一个忠实、温柔体贴的孩子。他总是庆幸自己没有对她抱任何期望。她喜欢安静,反应迟钝,一些粗俗的人嘲笑她乏味无趣。实际上,她反应迟钝是因为害羞。让人感到别扭的是,那是一种令人痛苦的害羞。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这一点,有时她给人的印象就是钝感。其实她是世界上心肠最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