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仁
孔子与前世道术之同异,既大略明白,今再言孔学之大凡。孔子之学,以仁为本,以位为依,以中为极。今先言仁。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恻隐之心,生于不忍。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不忍牛之觳觫,而曰以羊易之;不忍孺子之将入于井,而起恻隐之心。见牛之时,不知有羊,不知大小;见孺子将入井之时,非欲要誉,非欲纳交,惟是此恻隐之心充塞其间。故《韩非·解老》曰:“仁者,生心之所不能已也,非求其报也,故曰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宋人即指此时为天理之流行。能充此心,则仁覆天下也。人与牛异类,而孺子与我非亲,吾心犹不忍其死,况于父母兄弟尊者贤者乎哉?礼义由此一念起,人伦由此一念立也。以此存心,则不忍人之心;以此行事,则不忍人之政。故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存之为人,去之为禽兽。道二,仁与不仁而已。以一言曰仁,以二言曰忠恕。此孔子一贯之道也。孔子曰:“忠恕违道不远。”道不可言诠,不远即几于道也。以此心事父则孝,以此心事长则弟,以仁心加诸位而异其名。
孟子曰:“爰举斯心加诸彼而已矣。”在心曰仁,在事曰中,仁而后有中,复藉中以显仁。两者同出而异名,不可不审。人何以梏亡此心?曰“私”。私者自营,以有我故。孔子曰:“毋我。”毋我者,非独无我,亦无人也。无人无我,惟是此心之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所谓无人无我者,非无人我之位,无人我之私而已。于此有二难焉。无私我之心,可以损己以利人乎?曰:“损己利人与损人利己,交非中道。”如以吾之金钱而救人之生命,则可;以吾之生命而救人之生命,则不可。何也?彼陷于死,得生幸也,不得生正也。我无死道,以彼而死,在我则不应死而死,在彼则死人以自生,是两伤焉。古之人有行之者,权也,必其有不得不如此而后可也。又曰:“然则爱邻人之兄若其兄,可乎?”曰:兄弟之相爱也,非虚加之也,以亲之一体,而生相爱之道。邻人与吾何缘,而生此相爱之心。其爱之也,当有差等。以爱吾兄之心而推及之,则可也。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曰:“善推其所为而已。”此儒、墨之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