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欲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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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祸端

玄月的身份无从下手,那便只好先带他去凤都,说不定医好病,让他记起一切,找到家自然就容易了。

收拾好包袱,吃完早饭,还没踏出酒客栈就发现门口一群官兵早已将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当铺老板也在,难道是我当的那些东西惹祸了?

为首一名男子留着半寸长的胡须,四十来岁的模样,一双三角眼,一身横肉,偏偏还骑了匹白马,真是暴殄天物。

从我们出门,那双三角眼就一直盯着我,像要把我盯出个洞来才罢休,玄月见状前走一步,将我斜挡在身后。

玄月,真是好样的!

“大胆刁民,前日惠民当铺老板上报,你等竟敢私刻佛像,该当何罪?”那肉球突地一声暴喝,吓了我一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要当给他,他只给那么点银子,如今不当又来找我麻烦,还搞一堆官兵来,这不是欺负我们人生地不熟么?

“谁说我们私刻佛像了?那佛像乃祖传之物,你又怎知雕刻那佛像不是有王命在身?”我回瞪肉球一眼,当我怕了他不成,又没人能证明那是我刻的,拿什么告我?

“无知小民,居然还敢辱没先王?罪加一等。你可知两百年前凤王就曾下令,所有佛像均奉王命才可雕刻?之前佛像无论出处,一律上缴官府,重新雕刻,并刻有凤国特有章印,就算你那佛像是祖传之物,也早该上缴皇宫了。欺君之罪可是你能担待?”死肉球,听了我的话立马得意起来,怪就怪我太不了解这世界的历史。

“先祖早在几百年前就已隐世而居,直到我这一辈才重出山林,如何知道凤王诏令?若要因此事制我罪,只怕是不服。”我心虚得不行,还是强压下去,不敢表现出来,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

“就算是之前不知,如今也是知道了吧?还不快把佛像上缴于本官?”肉球收住得意之色,做出一副凛然办公的模样。

“昨天晚上被小偷偷了,你要的话就去找那小偷吧!”我头一昂,冷眼瞧着他。

肉球听我这么一说,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朝当铺老板使了个眼色。当铺老板施施然走上前,笑着向我走来,那笑过于虚伪,看得出他两眼放出贪婪的光芒。

“我说小公子,手怀私刻佛像这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看小公子与师弟正忙着出门,也不好耽搁了行程。”他一边说着,还瞟了眼玄月,“不如取个折中的法子。上次您当的耳钉,我看小公子必定还有另外一只吧?”

他看着我,眼睛里贪婪愈盛,我故作淡漠地看着他,不肯定也不否定。他略显尴尬地咳了咳,继续说道:“依我看,不如小公子将另外一只也当给我,我再拿一千两银票给小公子,并且官兵也不再为难小公子,一举两得,对小公子利益并无损害,如此可否?”

呵,原来要佛像是假,是打上我那耳钉的主意了,这也算得上威逼利诱了吧。可我就看他俩不顺眼,别说我现在没另外一只耳环,就算是有,也不给他们。

“呵呵,掌柜这个提议果真不错,只可惜那耳环……昨日就已经当了……”说话间不忘瞟了一眼掌柜。

肉球看到我的眼神,狐疑看着掌柜,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过去将他抓住,随即肉球又对着我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老实点可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掌柜的一见矛头指向他腿都发抖了,可不能怪我,是他不仁在先,况且我又没说是在他那里当的。

肉球像是对那耳钉势在必得,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干脆头一昂,大声道:“我说没有便是没有了,骗你们干什么。”

“来呀,给我搜包袱,没有就搜身。”

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就要搜了,成抢劫了不成?再说我这身子是他能搜的?

先前散开的一队官兵一听命令便亮出长矛,迅速将我和玄月包围。

我被玄月护在身后,只感觉周围空气愈来愈凉,不由紧紧拉住玄月的胳膊。玄月顺手揽住我,眨眼的动作,清风拂过,听到肉球一声哀嚎,便已身在马上,靠在玄月怀里,白马像是受到什么驱使,如离弦之箭冲出包围,不过片刻功夫就出了峰峦城,无人敢拦。

“哈,玄月,真是好样的,还跟我心有灵犀呢,我第一眼看到那肉球就想把他踢下去了,这么漂亮的白马,呵呵。”我一拳打在玄月胸口,咧开嘴开心地笑了,瞥见黑纱下玄月微弯的嘴角。

这样的微笑竟有些久违。

这几日玄月已不会再如初时那般时常傻笑了,更多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像是在想些什么。或许他的神智正在慢慢清醒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接下来,还是按计划行事吧。

“玄月,我们往北行吧,去凤都,说不定能找到大夫治好你的病。”

“好。”

向北行了三四日,一路上走走停停,也算是欢声笑语。当然,那声是我的声,那笑也是我的笑,偶尔搭上玄月微掀的嘴角。真怀念当初傻傻的玄月,如今他不笑的时候像座冰山,有时候我都会被那种陌生气息吓到。

之前带够了干粮,所以也没进一路上的小镇,不想再惹什么麻烦,晚上靠在玄月身边就地休息,似乎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我还发现玄月的武功似乎很不错,每次让他抓点鸟呀,野鸡野兔什么的烤来吃,十分钟之内绝对能回来,而且每次都是“唰”的没影,又“唰”的回了。第一次我还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玄月,后面就习惯了。这古代功夫还真是好,说不定等玄月恢复了还能让他教我轻功呢。

“玄月,摘下斗笠过来洗洗脸吧,其实这荒郊野外的可以不戴的,应该也不会有人看见。”我们停在一条小溪边。

溪水清亮见底,溪底的小水草随着溪水摆动腰肢,像刚睡醒的孩子伸着懒腰一般,还可以看见手指大小的小鱼穿梭其中,不亦乐乎。

我俯身洗了个脸,顿时神清气爽,舔了舔嘴角,溪水还是甜的呢。喊来看着大白吃草的玄月,坐在一边的草地上休息了。

不要奇怪了,大白就是那匹俊勇无敌的白马,这名字是俗到不能再俗了,可是多好记呀,还亲切,本来想直接叫小白,可它实在不小,叫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叫大白了,不错的名字,哈哈……

看着玄月在溪边洗脸,水滴缓缓从脸颊滑过,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那双透彻的蓝眸,清宁得仿若映不入天下万物,若不是曾在那双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我会相信,这世间,是没有什么入得了那双蓝眸的。

他转过身来在我身边坐下,一身白衣经过几天赶路仍是纤尘不染,我是遇到池塘就洗澡,换过好几身衣服了,真怀疑这人是自动干洗机,衣服不脏不说,浑身上下永远都那样清爽,每次靠在他怀里都感觉无比凉爽惬意。

“玄月,我们认识也快半个月啦,你都没喊过我,长这么大还没人喊过我姐姐呢,快,叫声姐姐来听听!”他转首看向我,我看到他眸中那个一脸笑意盎然的自己,冲着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他又展开他的招牌笑容,只是少了几分傻气,那样温柔宁和,让我霎那间失了神,像是要溺毙在这样的笑容中。

“咳,不行,玄月你不能用你的笑来贿赂我,姐姐就是姐姐,快点。叫落落姐。”

“叫什么?”他居然答话了,声音一如往昔的清润,夹杂了一丝笑意。

“落落姐啊,你要认我做姐姐的话,我就只有你一个弟弟呢,就你一个人叫我这个名字。”

“落儿。”

“啊?”我有点回不过神来,他刚刚叫我什么?

“落儿。”

这回我是听清楚了,如此温柔的声音,心中有根弦被轻轻触动了一下,震得心神都晃荡起来。

呆呆地看着他,被蓝眸吸走心神般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抬起右手,轻轻抚过我额前的刘海,嘴角上扬,清润的嗓音魅人般再次响起:“落儿,这个名字,也只我一人可唤。”

呵呵,我对着玄月一笑,不错,十一个字,玄月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十一个字!

心却蓦地绞痛起来,我强压住胸口,试图减缓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垂眸看我的手,果然,变成青色了。

玄月一脸惶恐地拉我入怀,着急地问我怎么了,我却半句话都答不上来,久违的疼痛袭遍全身,冷汗瞬间将衣服浸湿。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不能在玄月面前……

“玄……玄月……找……间……屋子……快……”牙齿不住地打颤,还是从喉间硬生生逼出这句话。

玄月立刻抱我上马,听到大白的嘶叫声。

我不记得迎面而来的风有多么猛烈,也不记得是否真的看到那双蓝眸里深切的疼痛,只知道自己没有半点力气,全身的毛孔都叫嚣着宣泄疼痛,只记得再睁开眼已经躺在床上。我不记得怎样让玄月取来容器,也不记得赶玄月出门时他铁青的面容是否真切,只记得躺在床上时瞥见双手已经开始发红,只记得我从包袱里拿出一直带着的针管,熟练地插入手腕……

我知道,我的身体会由红色慢慢变成紫色,由紫色变得透黑,最后是惨白。我知道,腥臭的血液会顺着针管而下,却不能触碰到半分土地,否则会毒死方圆十里内的所有植物,土地里的虫子都不会放过。我知道,我不想让玄月看到我这样恐怖得令人恶心的病变。

他,是我此生唯一干净的存在。

呵,来到这个离奇的世界,遇到傻傻的玄月,我一度以为自己幸运,在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世界,还赐给我一个亲人般的存在,以为可以重新开始,帮玄月找到家,然后继续假装幸福地生活下去。

一切,不过是我的以为罢了。

三个月,三个月一到,这病还是魔鬼般缠绕着我,阴魂不散。

这次,我会害到谁?

拉开房门的时候,玄月果然站在那里。看着他紧绷的身体,不由一阵心酸,至少,至少如今还有人关心我,不是么?

“进来吧。”

我想我现在脸色一定很差吧,或许灰败得没有一点颜色。

在现代,每次放血都是在医院,放完之后马上输血,而且有很多补血的药物可以服用,现在这种情况,再怎么也得休息十天半个月才能慢慢恢复。玄月在我对面坐下,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眼中透出深切的担忧,却在瞥见床边那半盆紫得发黑的血时瞬间变成惊恐。

“不要怕,只要你不碰着血,不会伤到你。”我深深叹了口气,看到这种情景,谁都会感到恐惧的吧,只除了当年那个把我当做试验品的医生。

玄月还是静静看着我,眸中光芒流转,我却再也读不出他眼中的情愫。

“玄月,我知道你的心智已经在慢慢恢复了,听得懂我说的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吧?”我决定敞开话来说了,反正玄月迟早会知道。

见玄月点头,我继续道:“其实我是生病了,在我那个世界,医疗设备,水平都比这个世界高出许多。但是我做了所有检查,也查不出这是什么病。三个月会发一次,每次心痛难忍,全身颜色由青到红,然后是紫,黑,最后是白。只有引出体内的血才会制止这种疼痛,而且这血有剧毒,医生说……额……你们这边称之为大夫,他们说如果在身体发黑的时候还不引出体内毒血,很有可能会中毒身亡,所以每次发病我必须放血……”

“但是,只要你不碰那些血,不会有危险的,我会处理好他们。”我不希望,这世界我唯一的存在的理由,就这样离我而去,玄月,相信我,不会让自己伤到你。

我低头垂眸,不敢看玄月的脸,也不敢听他最后的宣判,仿佛踩在天堂与地狱的临界点,左是天堂,右是地狱,而向左向右的决定权完全在玄月手中。

几秒钟的时间,却犹如几个世纪一般,只听得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直到鼻尖飘入那熟悉的味道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玄月怀中,我听见他呢喃:“落儿,我……只是怕……它会抢走你而已。”

鼻尖难抑的酸涩,玄月,这样的你,让我如何舍得?

这样的你,让我如何告诉你,三个月后我引出来的血,只多不少。

这样的你,让我如何忍心,继续未说完的话?

早已被世界遗弃的我,根本活不过二十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