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刘老师走了
74、刘老师走了
刘老师的病是肝癌,是晚期。
全班的同学相约去刘老师家里探视,老师整个人已经脱像,驼背黄脸,人瘦成个大眼儿灯儿。刘老师提着气问我们学习的情况,无人回应。很多人含着泪把蛋糕、炉果堆在炕边,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有门的西屋屋顶坍塌了露着天,屋地上是房笆上落下的土堆,上面有几根枯黄的杂草。刘老师的家,没有阳光时,室内室外一个温度,阳光普照时,室内比室外冷。
东院老娘婆大奶奶去世了,村子里多位老人去世了。
班里的大啷当杨长旺去世,他身体自小囊薄,村里人都知道大个子不会长寿。
庄稼长起来的时候,庙上的老尼去世了,我们全称呼其九爷。我觉得有点奇怪,“爷爷,她死了,为什么村里的老人都鸟儿悄儿地去送?”爷爷说:“她不是没儿没女吗。”
学校的杏树,春天没有开花,枝头直接冒出绿叶子。
初夏的第一场洪水来的特别突然,来如闪电去如疾风。
捞水货的王守义天黑了还没回家,王守军感到不妙,求助村里。大队组织人打着手电筒、燃着火把,沿河搜索。在梁家屯的山梁的西北头,大转弯的树丛中发现一具男尸,面目全非,飒白飒白的胖胖涨涨的,一身的旧伤让家人确认就是王守义。
后半夜熟睡的时候,人被惊醒,“地动!地动!快跑。”我迷迷糊糊地跑出屋,爷爷不慌不忙,衣服整齐的抱着大堆的衣服出来,“地动山摇,花子扔瓢。”说完又进屋去抽烟。
夜空少有的黑,村里一片嘈杂,灯都亮起来,满街都是人,一直站到天亮。
这个地震的震中在五百里开外。
次日下午,东壕上的小榆树像被人用大锤连砸根部,振动地抖,我十分害怕跑回家里,进了院子又不敢进屋,厢房顶土坯的烟囱都趴在了房顶。
东队的麦子已经打完,晾晒在队部院子里,打麦场上,麦秸堆成小山。
我和几个人用麦秸搭窝铺,晚上钻进洞里过夜,后半夜雨水透过洞顶淋湿衣服,都跑回家里还是不敢进屋,搭个人字架扇上雨衣,我带着弟弟妹妹背靠背蜷坐在小板凳上熬到天亮。
家家户户开建防震棚。
地下埋几根粗立柱,离地面二尺高用横木搭个铺,上面用棉槐支起个园弧,弧外罩上塑料布,两头用布幔和窗纱挡住,里面躺进四个人脚对脚头朝外。没有买到塑料布的人家,用麦秸织成帘子来做顶棚。
老人们不怕地震,都睡在屋里。
我家当街对面是菜园,里面也有一个防震棚,勉强能住下两个人,里面住的却不是我家的人。
里面住的人是高万田的大女儿高俊芬,她是杨立成的对象。
杨立成的爸爸杨明仁是和队长杨虎打架没的,老大杨立成后面还有四个弟弟。
对于女儿处的对象,高万田的老婆钟凤拼命反对。可是,姑娘自己情愿,不回家住进恋人的家里。
钟凤对女儿说:“你是王B吃秤砣——铁了心?”女儿回答:“芬,非成不嫁;成,非芬不娶。”
钟凤当着女儿的面把半瓶子农药灌进肚子里,段兽医灌了她一肚子豆浆,灌了吐,吐了灌。钟风说:“不回家可以,但绝不能住进他的家。”
住哪呢?正闹心的时候地震发生,不住房子了住棚子,建棚子的地儿又是个问题。
四奶奶来到我家,对我爸说:“大侄子,婶子求你件事,俊芬的防震棚建在你家吧,考虑好久这是唯一合适的地儿,行不行?”我爸答应了。
建棚子的地儿,钟凤也认可。
毁了两个池子的豆角,棚子建在我家菜园子里。
钟凤仍然不放心,贪黑起早地侦看,小女儿、儿子、丈夫紧跑菜园子。大半夜的,有人发现钟凤把耳朵贴上棚子。
开学半个月,刘老师的邻居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敲门不应、喊话不答。刘老师走了,一个人佝偻在被窝里。
狄支书来到我家,说:“啊——,云飞的后事啊,由两个校长来料理吧。一切的费用都由大队承担,但是要悄悄的。”我爸长叹道:“好吧。”悄悄地把刘老师下了葬,几个同学把土包堆得很大很大,赵校长说:“能做多大就做多大,今后再无人填一锹土。”
75、雨夜
大队黑板上的标语更新了,苏老师在字头画了一弧彩虹。
当天夜里,雷雨大作,地下的积水深不见地面,我趴在棚子里裹着棉被,灯都熄灭,传言雷专找亮的地方击,黑暗中才安全。雷电在附近的空中徘徊,瞬间的闪电照亮眼前的浑水,我赶紧把头缩回去,放下帘幕,半圆的塑料棚上暗亮交替。突然,“咔”的一声巨响在耳边,眼前亮如一万个太阳。我被惊呆耳中嗡嗡直叫,眼前久久有一黑洞。
雷声渐远雨渐疏,这时,远雷声中有女人在大门口高喊:“人哪?人哪去了。”大叟弓着身子披上雨衣穿上雨鞋出去。
听见大叟说:“真的没有人,这天头真让人害怕。可能立成不放心,接到他家了吧?大嫂子你去问问。”大叟回来说:“是钟凤找闺女,高俊芬不在棚子里。”
菜园子东南角是公用的水井,辘轳井绳、水桶、石头壁的水井。水井边,我家的一棵大榆树被雷击中,树干的北侧由稍到根被劈下一巴掌宽的一长条,树站着露出白森森的木茬,树枝树皮散满地。清晨,人们纷纷来抢木片,插在自家的梁头上,据说雷击木能镇妖辟邪。
钟凤浑身湿透,一只脚着鞋一只脚光着,把手中的一页纸递给我爸,纸条上书:
爸妈对不起,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我不能这样子活下去,我和立成换个环境,我们会幸福的。
在雷雨交加的夜里,二人私奔了。
“杨校长,我的闺女哪?哪里去了?”钟凤再三追问,我爸无法回答。爸爸一回头看见我,大声骂道:“小王B犊子,都是你惹的祸!”
钟凤失魂落魄地走了,嘴角吐着白沫,一步三摇。
下午,街上出现敲击声,钟凤一手持铲苞米面大饼子的铁铲,一手持铁锹,用铁铲不停地击打铁锹头,发出“哐,哐”的响声,碎步跑着口里喊着:“大坏蛋,打,打,打!”头发乱成一片帘,两只脚光着。人们纷纷把道路让开,她不时停住脚对背靠墙根的人认真而神秘地说:“知道不?坏事都是大坏蛋干的。”然后,跑着敲着喊着:“大坏蛋,打,打,打!”
原来,中午,吃了丈夫一个大嘴巴,饭没吃,一觉醒来她就成了这个样子。
不分白天黑夜敲着铁锹满村跑满村喊,就是口中的那句话永远不变。淌河去黑影儿喊,翻东梁去杨家沟喊,几天后铁铲丢了,用一块石头继续敲,又过几天,铁锹把掉了,拎着铁锹头敲,河边结有冰凌时她吊着一只裤腿光着一只膀子还在敲还在喊,声音沙哑,不停地跑目不斜视,不与人交谈,偶尔肃静一两天那是她跑去邻近的村子去敲去喊。
好心人舍给衣服和食物并送她回家,反反复复的人们习以为常,家里人对她不闻不问。
天气冷了,防震棚里的人都回了屋子。一场大雪后,冰封河面,村里人开始卖菜。
黑影儿早起卖菜的人发现钟凤死在南票的铁轨旁。
下葬的时候,私奔的高家女,无处寻觅,有人说:二人去了吉林的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