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复学
87、复学
我决定复学。
爸爸支持我复学,说:“上学好,现在教师队伍非常缺人,专科和本科的人才几年内分不来农村。朝阳市要组建普通中等师范学校,学制三年,中专文凭。目标是培养小学教师,毕业以后哪来哪去,回户口所在地工作。今年开始招生,招生对象是农村户口的初三毕业生。考不上师范就上高中,社会上到处都缺人。”
上学的那天早上,东梁口的山崖边站着田老叟,隔老远对我喊:“上什么学,白耽误工夫。你还想考大学,等着猴长犄角吧。帮帮你爷爷,替替你奶奶,可怜可怜你妈妈,你爸爸一天天的也不着个家,你也干点正事,瞅瞅把你妈妈累的。”在表叟的眼里,我游手好闲。
我插到李老师的班级,教语文的李老师是爸爸羊山师范的同学。
教室里的标语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插班进初二一班,那才叫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本本都是天书,门门课听不懂。
我和初三的段兴国、宝庆新成了好朋友,中午逛供销社成了惯例。松岭门大队的南山是一片山杏林,三个人不上课钻树丛捡杏核,卖到收购站,换糖块吃、换烟卷抽。
宝庆新帮助段兴国搞对象的事情败露,与班主任老师闹崩了,把老师值班室的烟囱用谷草堵死,学校要处理两个人,还有女同学的家人放出话来要收拾段兴国,段兴国和宝庆新不念了。
妈妈天天早起让我吃口热饭,五里路的砂石土路,徒步朝去晚归。
新课听不懂,自己看初一的课程,有时一天只看一本数学。班主任李老师很少管我,科任老师看在我校长爸爸的面子上也不为难我,问一些问题都耐心地给予解答。
全村只有宝三爷家烧煤,家家的柴禾不是很充足,冬季室内取暖靠火炕,炕热屋子暖。火多了炕头太热,爷爷睡不好觉,火少了又热不到炕梢。大炕后半部的炕墙子上留着个炕洞子,平时用活动的土坯堵着,抠开土坯填进一捆高粱秸秆,点着火后立刻用土坯封好,火就慢慢地燃着,必须缓缓地烧,最大限度地加热土炕,这是奶奶给我这个大孙子烧的“小灶”。待秸秆燃烬,把屋里山墙内烟囱的活板插进去,外屋大灶口做完晚饭后已经挡死,热量被封在炕内,要让火炕一直热到天亮。
农村的夜很黑,我独自对着一盏煤油灯。因为学习结束避免动静大,也是因为习惯吧,不洗脸躺下就睡,所以早晨起来鼻孔是双洞漆黑。爷爷看着好笑又心疼,决定点蜡烛,六支一包九分钱一只,很贵的,只给我学习用。
就是有电,我也不用,一只蜡烛光亮不大,身体挡住烛光大大的背影占满整个房间,绝不影响身后睡熟的家人。
炕梢贴山墙的缝纫机板上面,摞着几本书,还有用土色包装纸裁开的、自己用白线订成的厚厚本子。我头上戴着棉帽子,身上披着羊毛里的大衣,脚上裹着旧得一团糟的棉花被套,手上套着绿色“棉巴掌”,夹着只铅笔,因为室内结冰钢笔无法使用,一只蜡烛燃烧四个小时,每天至少需要一根蜡烛。
好消息传遍全村。田春芳考取凌源普通中等师范学校,首次招生全公社只考上她一个。
廿家子初中成立了东片八个公社的重点班,凭考试的成绩入学,我入学凭的是校长爸爸的关系,班主任刘老师是我爸的师范同学。
重点初中是旧校园,男生宿舍的窗户没有玻璃,玻璃都集中到女生宿舍的窗户上了。
一天深夜,一个宿舍的十个女生一起嚎,惊醒了全校的住宿师生。月光下,一个人双脚站在窗户台上,整个身体一个大字印在整扇的窗户上。被一个起夜女生看见,一个人的尖叫跟随一个宿舍的喊叫。刘老师对我说:“在这里,你想考师范连预选都没戏,不如回本公社的中学。”
关键是我听不懂老师的课,这个重点初中班,我只呆了半个月。
初三上学期的期末,我终于跟上课程进度,课堂上可以听老师讲课。参加了复学以来首次考试,李老师怀疑我的成绩,问我:“你没打小抄吧?”我说:“李老师,我绝对没抄。”
认识我的老师,我终于认全了,最合得来的是教物理的田老师,物理是我的最爱。印象最深刻的是教英语的葛老师,葛老师是本公社中梨沟大队人,个子不高又瘦又驼背,课堂上开口说话永远英语多于母语。葛老师住在学校,听着一台旧的红灯牌收音机,后盖用细绳捆着,喇叭一没声他就试着在各部位轻轻地拍,拍响后慢慢放稳,闭上双眼听着单田芳开讲《岳飞传》,“上——一回书!”那神情是绝顶的享受,我爷爷也是这般地听。
葛增强是我的同桌,他说:“葛老师是我家族二爷爷,黄埔毕业生,搞个东洋媳妇,生了一个儿子,媳妇被遣送回国,他自己带着儿子回到老家。四年前,儿子坐在拖拉机轮子罩上,下大坡时滑落,人卷入拖车当场身亡。”我问:“他儿子是拖拉机手吗?”“不是,特别爱鼓捣,比那些正式的还明白。他家的成分不行,哪里轮到他当。”
“上个月,东洋媳妇找他的信到了,说让他带着儿子去团聚。我二爷爷一声长叹,泪流满面,大病一场,回应:查无此人。”我说:“我村的段显祖也类似,香港的儿女来信找他,人已经死去多年,真的查无此人了。”
中学刚刚开设英语课,全公社找不出一名专业点的教师,我爸亲自去家中请出葛老,除了带班教课,还负责指导本校刚刚经过短期培训立刻上岗的民办英语教师,其中就有平房子没考上大学的刘家老大。
原来的班长不念了,李老师让我当了班长,一班的同学直到毕业,我也没有认全,特别是女同学。
朝阳地区又成立一所普通中等师范学校,称“一师”,校址在朝阳市,一师招收北部朝阳、建平、北票三个县的初三农村学生。田春芳的学校称“二师”,二师在去年是全地区招生,今年招收南部凌源、建昌、喀左三个县的初三农村学生。
本公社初中三年级四个班共一百六十人,分配的参考名额是十五人,由预选考试名次决定,我考了个第十五名。
去廿家子体检,侧身检查单耳的听力。检查右耳时,我用左手不是捂住而是罩住左耳,拢成一个凹罩,微微转一转头,加上我左耳听力出奇的好,过关了。
这年是少有的干旱年,过了芒种才降下首场雨,害人的就是这场雨,明明知道庄稼不能强种,幻想着要是第一场霜冻晚来半个月,庄稼就能收成,这种情况以前有过。就是这点希望使所有的土地里都长出了绿苗,整个夏天都是大晴天,始终没有下过一场透雨。立秋后,下了一年中最大的一场雨,所有的庄稼开始拔节抽穗,九月中突降大雪,高粱秆都绿着死去,庄稼绝收。
宝庆忠逢人就说:“这要放在从前啊,就是圣上来了,穷山恶水的,几千年来第一次啊,走哇,接驾去。”
10月23日,人们潮水般涌到大屯公社稗子沟大队,公路旁人山人海。
村民的石头墙头都戴上红砖的墙帽,临街的房屋粉刷一新。公路上黄土铺路静水泼街,路边的排水沟中插满塑料花。
隔了一天,田老叟问宝庆忠:“你看见圣上了吗?”宝庆忠回答:“人太多,我啥都没看见。”
不久,本县被列为贫困县。
88、老人(二十四)
2016年夏,我用手机定位,黑色大理石碑的GPS坐标:东经120.5986度,北纬41.2637度。碑文:
中G稗子沟村支委会
稗子沟村民委员会
一九九三年六月立
石碑的正面是三块黑色大理石拼接而成的,右侧一块存在色差,显然维修过。
89、初中
中学食堂一天三顿都是一菜一饭,主食是高粱米饭和苞米面窝窝头,菜是炖白菜、土豆、大萝卜,学生定期按数量回家背来送进食堂。每个人一共收取十元钱的油盐钱,盐是大粒盐,油是猪囊囊踹炼的荤油,大炖菜要出锅的时候,舀上一勺子荤油在菜锅的表层使劲搅拌,这叫“后老婆油”。
真的难吃,食堂的窝窝头有一股子捂脚丫子味,是三伏天穿胶鞋的汗脚丫子。临死的时刻回想:这一定是这辈子最他M难吃的饭菜。
能吃上这样饭菜的都是考中师、考高中的种子学生。
人人兜里揣着三个小瓶子,一瓶子盐,一瓶子辣椒面,一瓶子味精。开吃之前全在饭盒口抖搂瓶子,咸和辣才能入口。
在教室里吃饭时,要好的同学彼此交换家里带来的咸菜成了乐趣。
寒假,学校组织老师义务补课,学生统一到中学住宿。集中补课的共有三十人,中师预选考试的前三十名,这些人也是升高中的主力。
公社成立了总校,管辖九所小学和一所中学。我爸离开中学,任总校校长。
复习的八丫和李天骄也在这个补课班。我对八丫说:“去年预选只要前十名,你都进去了,今年反倒没进去。”又瘦又小的八丫长一脑瓜子好头发又浓又黑,双辫自脑后长过屁蛋儿,整个身体的营养聚到发梢,人有点发蔫儿,头发散开像一头半睡半醒的小狮子。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今年复习生减三十分后再排名,没进前十五。”“你不上高中吗?”她说:“我坚决不上高中,一定考中师。你说说,哪儿讲理去,十四名你就完蛋,偏偏十五名。”我说:“我八成是充个数,十五人中我希望最小吧。”“嗨,不好说,谁想过你会进前十五名。初二的时候,老师说你一天只看一本书,讲啥课你都不听,自己干自己的,问你的问题都答非所问,跟谁也不说个话。”我说:“不是不听,以前听不懂啊。增强和你一样,也是就考中师吧。”“去年的前十名,他压根就没进去,今年减三十分更没戏,他今年决定考高中。”我笑嘻嘻地说:“增强算是陪着你吧?哈——。”“别瞎掰,八字没一撇的事。”我问:“李天骄,你呢?”这时我察觉他要走,忙搭个话。李天骄的身材与八丫对比强烈,他说:“我啊,啥都行,考个就行呗。”
中学距离松岭门集市三百米,阳历逢十开集。集市正中间有个羊汤烧饼摊,被墨绿色的帆布篷罩着,中间的面案上,紫红枣木擀面杖不停地在面团上滚动,碾轧成的薄饼随即成批贴入后面红红炉膛的壁上。面案右侧是一摞一摞待售的烧饼,刚出锅的烧饼鼓着肚子。面案左侧是口特大号的铁锅,架在废铁桶改造成的灶上,灶膛里劈材燃起的橘红色火苗上窜舔着铁锅底,裹着一层薄薄精肉的肥羊大骨头在锅里沸汤中上下翻滚,不喝也勾引你看上一眼,况且正值寒气逼人的隆冬。锅边平台的后排是一溜搪瓷盆,一盆一样:精细的肚丝、口条丝、肺丝、肠圈、薄薄的头肉、微黑的蹄肉、人见人爱的拆骨肉丝;前排是一溜调料瓷碗,一碗一味:精盐、味素、胡椒粉、蒜泥、葱花、韭菜花、辣椒面、万万不可缺少的翠色香菜干屑。
“羊汤五毛,烧饼一毛半哪!”摊主不间断地吆喝着,一家人忙得屁颠屁颠的。
“老板,来一碗羊汤,五个热烧饼。”“来喽!”声到人到,面案底下左手托出只蓝边大海碗,右手在搪瓷盆中一探立即缩回碗中,从开头到末尾抓个遍。动作熟练,其实碗里没进多少东西。“老板,多来点口条呀。”“好嘞!”碗先坐到客人面前,然后不紧不慢的在食客眼皮子底下,撒下你看得真真切切的口条丝,随后冲进一舀子滚烫泛白的骨头汤,旁边是一摞五个烧饼由白瓷盘托着。辣椒面胡椒粉就随你个人口味了,只要碗中货底不净,汤可以给你添加到散集。
“羊汤,羊汤,喝的就是这口汤。”“对对对,喝的就是这儿口儿。”“好汤,好汤!来,添汤。”
学生不是来享受的,是来解决腹中的饥饿,汤汤水水一碗就够了,肉嘛多多益善,烧饼吃了还带走,晚上接着吃。
半天的集市,中午一过,人群散去像风刮走、潮水退却一样快。妙处就在要散集的时候,三十个饿鬼奔着半价烧饼而来,叫作吃“散集”。不卖呀?不会的。老板都熟悉了,隔老远就打招呼:“大学生们来了。”只有这帮人另类,连走路方向都和人群逆着。
烧饼不是每个集都能吃到的,剩的量少时只好让着女生了,不用担心,还有油条、面条。
田老师是民办教师进修后分配来中学的,独身一人,中梨沟大队的人,和葛老师是一个村,他自己要求常住学校,管理住宿的学生。老师和学生同吃一个食堂,开始不和大家去吃散集,可是人人见到他就叨咕,他们绷不住劲了,于是师生同去,后面是俩老师:一老一少,一高一矮。
教师的午饭自带,吃“散集”逼着中学食堂在集市这天取消午餐和晚餐。田老师对大家宣布:“集市这天食堂负责热晚饭。”三十人齐呼:“田老师,万岁!”
中学校园最后一排房,由西向东:车老板房间、马棚、木工间、食堂、库房、男生宿舍。中间是三排教室,一排一个年级两个班,大门和南北的通道偏西,道路西侧有两间的房子,是库房和实验室,前排房是老师的办公用房,女生宿舍挨着老师的宿舍。
男生宿舍是两间平房,南向的房门在屋的西侧,室内南北各有一排用木板搭成的大通铺,北铺能睡九人,南铺能睡八人,南铺贴门临窗,南北铺中间是取暖的铁炉子,薄铁皮的烟筒探出南窗外。
十六个人共处一室。轮流负责取暖,中午找管后勤的王主任领一土篮块煤,木材是全校师生去河滩树林捡来的,堆在校园西北角。晚课十点结束,取暖值日的人提前半小时生着炉子,人都回来后添进最后的煤块上床睡觉。不用担心煤气中毒,窗户上的玻璃不全,用纸板堵着,如果不用棉被蒙住头睡,那就得戴着帽子。屋里的水,一夜成冰。早晨,用新汲的井水洗脸,感觉那水是温呼呼的。
一个大铺一人动所有人晃。北铺避风好些,我没能抢到。南铺住七个人,可是最讨厌的人就在南铺,天天起夜去房子东头小便。他头上是电灯开关的长绳,有电就开灯。他一出一进满铺人都被晃醒随着他翻身。终于忍不住了,等他睡熟后,几个人小心地开着手电筒,把一根长绳的一端系在他的鞋上,另一端连到电灯开关绳头。然后钻进被窝,静静地等待。
午夜刚过,“咔哒”一声开关响,没有停电,灯亮了。他披上底边开花的破绿大衣,趿拉上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见他自语:“什么玩意,踢里秃噜的。”门一开只听“扑通”一声连着“嗷”的一声惨叫,人跌倒电灯熄灭,开关线被齐根扯断。铺上的人都蒙着头在被窝里偷偷地笑,没有一个人回应,任由他一直骂到天亮。
第二天,状告到田老师那里,矛头直指我和葛增强。田老师找到我:“人家双手戳伤,右膝盖磕破,还感冒了。”我忍不住笑道:“手戳了,抻吧抻吧;膝盖破了,擦点碘酒;大冬天的,光着屁G骂半夜,保准感冒,下一次让他穿好衣服再骂人。”“你还有下次啊。”我说:“田老师,不是我干的,别赖我。”“跑不了你,没直接参与也是主谋。好了,你去车老板儿屋里住吧。”
中学养着一套马车,干点零活,老师们用用。其实是公社养的车挂在学校的名下,给学校拨点款,主要是给公社的干部打支只悠。雇用一个人,饲养员兼着车老板儿。十七个男生,其中一人是车老板儿的侄子,人家压根没进男生宿舍,一直住在车夫间。车老板儿的室内北炕可以住五个人,车老板儿占中间,他侄子在炕梢,两个人占了三个半人的地儿,空位子就是炉子的火眼儿,屋子里热气拂面,有水壶、暖瓶、办公桌椅。
我把行李铺好躺下,头顶是火苗正旺的炉子,刚刚睡着,褥子底下热得令人难以忍受,醒来黑暗中觉得味道不对,炉子里红光满屋,开灯还停电。下地点了支蜡烛,炉火正旺,揭开褥子,炕席被炮糊了,褥子面都发了黄,连忙把行李卷起放在窗前的桌子上,屋里穿着秋衣秋裤都觉不出冷来。炕上的爷俩两颗脑袋露着没事儿人似的,这场面这气氛似曾相识。不知道什么时候俩人都挪向炕梢,中间空出足足两人的地方。我穿好衣服敞开怀,想明白了:“这是故意多多地添煤,让人热得受不了,这是在赶我走,而且让你自己滚蛋。”这个时侯,想不出办法来,只好抱着两腿下巴抵着膝盖蜷缩在单人椅子上挨到天亮。
炕头的席子底下原来放着几根木棍,怕炕热炮坏炕席,因为我来,叔侄俩把木棍拿走了。我问车老板:“你为什么把木棍抽走了?”他说:“不抽走,你的铺盖没地方放。”
我去找田老师,“田老师,帮我找王主任要三个破桌子面,垫在炕席底下就行了。”“你自己去要。”我问:“给我吗?”“别人要不来,你还要不来,去吧。”
三张破桌子面垫在炕席下面,炕面高出一层来,我把行李铺在平台上。感觉今晚屋子比昨天还热,睡到半夜,又热醒了。掀开一看,木板都烤糊了。
天一亮,我找来不少砖头,又要来一个破桌面,把四块木板横在火炕上架空。又找王主任说了好多小话要来满满两土筐块煤。晚自习没去上,趁车老板儿给牲口添加草料的空,把炕梢用一脸盆水浇湿了,同时狠狠地往炉子里添煤。自习课结束,睡觉前放行李的时侯,爷俩才发现炕湿了。
俩人冲着我翻白眼,“是你弄的吧?”“啊,不小心弄的,你们往炕头挪一挪吧。”我平静地回答。两人只好靠近我睡下,比我矮了一截。刚睡着,车老板就大叫着起来,他撩开褥子,炕席都闪着火星子,褥子用手指一抠一块一块地碎落。
天亮,车老板儿找来王主任,他说:“王主任你看看!这活儿没法干了,一宿没睡觉。这小子太坏了,把炕梢用水弄湿了,逼着我们往炕头挪,还使劲烧炉子,后半夜炕席着火苗子,把我褥子烧糟烂。和他待不到一块儿,必须让他走人!”
王主任连一眼都没看他,说:“这几天你糟蹋煤,别当人不知道,夜猫子原本就不是一只好鸟,事儿还不都是你挑起来的。”王主任指着我说:“这小子是杨校长的大儿子,杨校长当中学校长时,你就在这干,这你总该知道吧,不然他去你屋住啥?事儿自己处理,别再折腾,除非你不想干。杨校长离开中学,总校长是中学的顶头上司,张校长是杨校长的老搭档。这小子要是找张校长,你自己想想吧。”
田老师在一旁看着车老板儿暗自撇了撇嘴,对我说:“消停消停,别再胡闹,心思放在学习上吧。”这时候,王主任过来拉走我,说:“挺大个人了,让你爸省省心,你爷爷还在炕上病着。以前能有几个老师看好你,背后有多少人议论你预选上的事。好好学学,考上个高中,给你爸爸长长脸,少惹点麻烦。”
我才明白:没人相信这第十五名是我自己学来的,还饶上校长爸爸。
他M妈的!此时,我真想开口大骂。
忙忙碌碌的,不理会饭菜好赖,不注意天气阴晴。连理发都得爸爸提醒。最近,我感觉视力在下降,黑板上的小一点的字越来越模糊,经常下意识地揉揉眼睛,这才察觉讲物理题的是褚老师。
我问身旁的葛增强:“田老师哪?”“调走了,去锦西(现HLD)当公A。”“啥时候的事?”前桌的八丫乐出声来,扭过头说:“傻子,一个星期了,表扬你物理考满分那节课是最后一堂课。”“哎呀!这——这——这事儿整的,还有话要说哪。”我一脸的茫然。这时,我木工师傅的女儿转过身凑热闹:“半拉子小木匠,记住喽,那天是你田老师教你的最后一天。”
我始终觉得有学不完的知识。
师范学校提前招生,放了两天假,两天后就去县里考试。
吃过午饭,把教室的书本放到住的屋里,赶紧奔回家里。爷爷躺在炕头,褥子底下垫着厚厚的草口袋,已经不能正常嘴嚼进些流食,今天是第十五天,只靠喝奶粉维系着。头脑还清醒,看见大孙子回来,嘴角的笑就再不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