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猩红之花
她说：如果可以摆脱这个肮脏的躯壳，她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就算，把别人拉入地狱也在所不惜！
第一章猩红之花
老倪记得很清楚，那是2021年的4月9日，那个日子他永远也不会记错。
一个巨大的黑点从高处落下来，伴随着一声巨响，像一朵猩红的花在干涸的土地上炸裂，血液还带着温度，像缓慢的小溪在蔓延流淌。
“有人从楼上跳下来了！”
一声惊呼，仿佛冲锋的号角。此时其他年级已经放学，但是高三的学生才开始晚自习的序章。
一声号角又传递另一声号角，此起彼伏，仿佛只有一瞬间，好像海洋巨轮捕获得鱼群冲破巨网的一角，人群开始疯狂得往那个事件的源头涌动汇集。
“这样年轻的女孩……”老倪半蹲在地上，戴上手套，在心里念道：“好可惜……”
一切都晚了，纤瘦的女孩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脸部朝地，五官挤在一起，摔出了脑浆，没有任何挽回机会。
老倪二十岁从部队退下来，被安排到了H市的老城区警局，那个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地级市的H市因为政治关系因缘际会代替另外一个城市成为省会，四十年了，H市现在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年度GDP过万亿的城市，如日中天，而他已经老了；相比城市，人的青春是那么短暂。
今天是他退休的日子，高高胖胖的老倪，年轻时候脸上满是痘坑，年纪大了，褶子和黝黑的皮肤覆盖住痘坑，反而显得健康。他热心爱揽事，人缘也极好，局里的年轻人一半以上是带过的。本来局里还准备了欢送仪式，私下被称为“铁公鸡”的局长刘长江更是拿出心尖尖上的贵州茅台，结果突然发生的事件让欢送仪式只能中断。
刘局的意思是让老倪回家休息。刘局的意思老倪懂，报警说是学生自杀，这样的案子几乎每年都有几桩。从立案到结案，基本就是学校和家长鸡飞狗跳，他若是插一点手，以他较真的个性，后面怕是还需要没完没了的介入，退了就好好休息吧。但是老倪说，还是我去吧，那是我的辖区。
老倪想，这大概是他经手的最后一个案子了，只是他不曾想过这个案子后来对他的影响这样大。
初步看起来的确是自杀或者意外，现场没有第三人痕迹，年轻的同事正在现场维持次序，采证，取证；救护车在远处乌拉乌拉的响，车也堵得进不来，救护人员就提前下车，扛着担架一边小跑一边呵斥围观群众，一脸着急的往事发处奔跑。
同一时段主干路发生六车连环追尾，没有伤亡，但是造成了长达一个小时得交通瘫痪。这几年，H市政府为了修建地铁网络，整个老城区常年陷入交通难的状况，地面永远都是遍地施工。主干道一旦发生事故，整个地面交通都会被牵连。救护车上得医务人员急的发毛，体力好的，直接下车扛着物料靠腿奔。
老倪他们倒是第一时间到了现场，因为欢送仪式预定的饭馆离发生事故的学校H市重点一中本校不远。后来得老倪觉得这个事情，颇有股冥冥中自有天意的感觉。
他鼓起胖胖得脸庞，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股淡淡得酒精味意外得被他捕获到，那酒精味，是来自于人群。他环视一周，一对惊恐得眼睛藏在人群中。
那对眼睛睁的很圆很大，像个古老深井反射着阳光，亮亮得，满满都是水下极力压抑得涌动。
老倪察觉异常，不动声色得朝女孩走去，旁边年轻警员突然对推搡的学生一声斥责，惊动了那个浑身酒气穿着校服得女孩。
她发现了正注视着他并且向她靠近的老倪。
像个受惊的兔子，女孩急忙低下头，下巴颤抖的肉眼可见，扭头想钻出人群，老倪察觉不对，心里哎呦一声道不好，紧跟着就大喊一声：“别跑！”
老倪这一声惊喊，纯粹出于多年侦察敏感的本能。
那女孩听到老倪的叫声，急忙钻出人群，像逃命一般。
两个年轻的警员听到老倪的喊声，动作比老倪更利索的追赶了上去。
女孩真如见鬼一般不要命的跑，已经跑到开阔的操场。本来年轻警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到老倪的叫声，习惯性的关注和配合。反而是女孩这样拼命的奔跑，让他们下意识如逮捕犯人一样拼命追。
老倪腿脚没年轻人那么利索，加上体型又高又胖，落在后面。
他倒是不着急，他知道女孩跑不掉。他看几个警员追的架势有点发狠，想叫住他们，但是一个女学生，一身浓厚的酒气，察觉到自己的关注撒腿要跑，她又和死者是什么关系，确实让他疑窦丛丛。
女孩被年轻的警员扑倒在地上，跌的满嘴草和泥。她挣扎着，大哭，声音格外凄厉，满脸都是脏污的眼泪。
老倪追了上来，也已经有好奇的同学围观，有人认出了女孩。
“那不是实验班的陈檀吗？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她好像疯了……”
“怎么还有警察啊，出了什么事情？”
老倪看着眼前陷入癫狂的女孩，突然开始剧烈的呕吐，溅了年轻警员一身。
空气中弥漫着混合酒精的难闻气味，老倪皱皱眉头，他是老酒民，知道这气味意味着得喝多少。
女孩昏厥了过去，其中一个年轻的警员显然阅历尚浅，有点惊慌的看着老倪。
老倪一个眉毛挑开，急忙喊道：“抱到救护车上，这是酒精中毒了！”
随着事件的进展处理和学校老师的秩序维持，刚才还如同沸腾的校园很快有平静下来。弦月渐渐升上来，高三的学生们又开始进入了晚自习学习状态，一切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至少表面上对这群孩子来说，是这样的。
这晚的一中显得特别宁静，老操场上未打理的地方荒草蛮生，小小的虫儿，在不停的叫。
每个人因为这件事，心中受到多少影响，都不动声色的淹没在习题堆砌的小山里。他们是山里的隐僧，不容问世事的隐僧。他们的面前，只有题海。高考就是他们的青灯古佛。
后续的事情，老倪交代完下面的警员后，就跟上了救护车。
欢送宴算是彻底泡了汤，不过，老倪打个电话给家里说今天晚一些回家，妻子抱怨了几句，也没说什么。
老倪现在的心思都被这个醉倒的女孩牵绊着。
女孩中间意识似乎有些醒来，和她并排躺着的是另一个因为血肉模糊而被白布罩住的妙龄女孩。
女孩眼睛紧闭，眼尾滑的眼泪一行一行，像不会断的溪，但是喉咙呜呜的发出声音，鼻翼扇动，极为痛苦的样子。
“现在的小孩子啊，老倪你说说，我们这代人，自然灾害，上山下乡，什么苦没吃过？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顿顿能吃大白馒头。现在的小孩子倒好，吃得好穿的暖，爹妈宠着，爷爷奶奶供着，还自杀，这说死就死，没想过爹妈得多难过？”从电视上看了新闻的陈老师碎碎念，她已经退休，现在主要就是在家带孙子和跳广场舞，平生最大的喜好，就是碎碎念。
“嗯……”老倪敷衍的从鼻子里发出声音，嘴里含着一口粥，又夹了一口咸菜丝，目不转睛的也看着电视早间新闻。一想到自己也已经退下来，以后的人生就是和妻子陈老师一起在家碎碎念和跳舞，他胸口就有点闷：“也不一定是自杀，胃里面有大量酒精，也有可能是意外坠楼。”
吃晚饭一抹嘴，老倪拍拍胖胖的外衣，就准备出门。
“哎哎，你上哪去，不是说好退下来就陪我去跳舞吗？”
“局里有点事，我得去一趟。”
陈老师急忙要拦，声音都提高了两个度：“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退下来了！今天卓卓你去送。”他们的孙子卓卓正在吃饭，一会需要被送去幼儿园，这平时都是陈老师的活。
“不行不行，我已经和人家刘局长说好了，哎呀呀哎呀呀。”一阵推搡，老倪无赖似的边说边往门外跑，陈老师气的手上大饭勺差点扔出去。
北城省立医院的一个单间门口。
“还是不肯吃饭吗？”老倪一身便服，问值班的警员。
“啊，老师您来了。可不是嘛，夜里醒了就一直睁着眼看窗户外面，到现在也不吃不喝，倒像是不想活了似的。”警员为了看住女孩，一夜未眠，肚子里都是牢骚：“老师，您怎么还跑来，退休了也不知道休息休息。”
“我啊，闲不住。”年轻警员刚入职也是老倪一直带着，所以一直尊称他为老师。
“哎呀，老师，我这都快困死了，哎呀真想和您换换！”年轻警员哈欠连天，忍不住抱怨道。
“换什么换，你想当老头子啊。我现在在这，你坐那眯一会，没事。”老倪拍拍年轻警员的肩膀。
“这，老师，这能成吗？”
“成，谁要是问你，就让他找我。”年轻警员像得到特赦，感激不尽的应声。
“为什么不吃饭？”老倪把一碗馄饨放在病床上。
女孩扭过头，两只大大的眼睛空空的看着老倪。仅仅一夜，女孩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瘦。她的眼角有一颗泪痣，很特别。
“陈檀，你吃完这个，我带你去看她。”老倪在试探。
尸检结论是高空物理坠落导致的内脏破裂，颅骨损伤，当场致死，死者血液里有大量酒精，其他无异常。基本断定是先喝酒后坠楼，是自杀还是意外，还在勘察。
“我，可以相信你吗？”女孩听到老倪的话，终于张开干的开裂的嘴唇。
“当然。”
“谢谢你。不过我，不是陈檀……”
“你不是？可是你……”老倪突然意识到什么，话锋一转：“好，那你说说，你是谁？”
女孩说话声音很轻，眼神涣散：“我现在也不确定我是谁，我是不是真的存在，现在我这样和你对话，是不是一种幻觉，这些我都不确定。我想了一夜，都不敢确定。可是有一点，我很确定，那就是我，不是陈檀，我真的不是她。
我不是……“”
好像一道阀门被打开，女孩开始了她呓语般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