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在笑

很感谢那些已经离我而去的，曾爱我的的人，他们都不曾选择在秋天离开。让我可以在四季里有一个季节是盛满美好回忆的。

在有关于父亲的记忆里，我只记得两三个画面。

一个是他在秋天留给我的背影，我曾用尽全力去挽留，虽然他最终还是离开，但是我还记得他那时的背影，是年轻有力的。这样算来，其实算不上记得多少，因为所有的记忆来源，就只有那个秋天。

其二便是他去朋友聚会抱我在怀里的场景，记忆在于我在他怀里睡着处戛然而止。最后一个，是我记得他曾抱着年幼的我睡着了，我的脚踩在他的腿上，但是他没有被我吵醒。

其他有关于他的记忆，便没有了。

那是我对我父亲所有的回忆。所以严格说起来，我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何况还有多年来，四周流传着关于他不负责任的行为，以及时光洪流的奔涌，仅剩的那一点留恋，都只是源于我记忆的偏差，记忆让我不断想起，他是年少时光里唯一一个毫无缘由爱着我，并且实实在在让我感觉到了他很喜欢我，无条件对我好的人。

但其实怎么可能呢。

其实我小时候并不怎么讨人喜欢，相比对我好，家里人似乎都更喜欢姐姐一些。当姐姐离开家以后，我才感受到家人对我很好，但是如果姐姐在家，我一定是被忽略的那一个，久而久之，我开始培养自己一些习惯，习惯离家远一点，习惯去喜欢自己有能力得到的东西，习惯对每一个对我好的人付出更多的回报，不再渴望无条件的爱，不再将别人的善意当做应当。

有时候如果有人对我的好超过了我对他们那样，我就会下意识思考他们是不是需要我做什么，我宁愿一个人待着，也不想去看见关心。相应的，如果我对他们的好没有得到回报，我也会不开心，我宁可变回陌生人，也要收回我付出的那些感情。

秋天能引发我对美好记忆的回忆。许多年前的秋天，我记住了爸爸对我的偏爱，很多年前的秋天，我感受到了一个长辈对我的尊重。

那时离爸爸去世已经过了好几年了，我已经上小学了，农村孩子几乎是没有零花钱的，所以当邻家长辈说我们去帮他们拔麦穗秆，拔完给我们五块钱的酬劳时，我们都很开心地去了，我们虽然还小，但因为一直要干家务活，因此拔些麦穗杆，对我们显然不怎么困难。

干活的地方离家挺远，中午便不必回去吃饭，我们自晨露未落时出发，结束时太阳已经西落，汗流浃背自不必说，头发里和衣服鞋子也弄进了不少泥沙，回去以后，我们也没有自回自家收拾自己，因为想着先吃了饭再整理，并且，我们还眼巴巴地望着那五块钱呢。

我们去干活的那户人家，是我们的亲戚，他家有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小的也比我们大了近十岁，所以我们回去的时候，她烧了水给我们洗头，我是最小的，姐姐们先洗，当我想坐着休息一下的时候，那个烧水的姐姐提醒我先洗头，我有一点尴尬，因为我那时正要去坐在她家的床上（那时候农村的床也充当椅子），然后我看见她的爸爸瞪了她一眼，很平常地说了一句“洗什么洗”，我悄悄抬眼看了看他，心里缓缓流过一股温暖，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对他便多了一些其他的情感，现在想来，大概是感激和尊敬。

时至今日，那个伯伯也已经意外去世有十二年了，但是他依然很清晰地活在我心里。我想，这大概是因为，那时他的样子，满足了年少时的我所有关于父亲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