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糖苦了
不知道为什么,家乡的许多老人和他们的孩子们总是分开生活,并且他们分家的过程总是令看者唏嘘,不断争吵,辱骂,好像在孩子们成家以后,便与上一辈人成了仇人,通过这种方式,在往后的生活中画上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家里有位老人,每天杵着拐杖在二儿子家和家里走上几个来回。明明她与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住在一起,却不愿与他们多讲一句,仿佛生来便是仇人。
那是我对这家人的印象,那个老人,我按照辈分叫她大奶奶。因为年老,腿脚不便,每次看见她,我总担心她会摔倒,我不清楚她的丈夫是什么时候离她而去的,只知道自我有记忆以来,她便是独自一人生活,自己清洗衣物,自己生火做饭……她似乎不太愿意服软,曾经需要将要烧的煤运到她的房子里时,她也不愿意开口求助,只叫了我和几个孩子。让我们帮她将煤抬回去,事情结束以后,她给我和其他孩子拿糖块,那个糖似乎已经存放了许久,好像是她家里为数不多的宝藏一般。
开始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还十分乐意,毕竟在家里并不被允许吃一些小零嘴,彼此间还会比较一下糖的数量,谁比谁多一颗,谁比谁少一颗,后来时间久了,大家吃得多了,开始嫌弃糖的味道单一且有一股怪怪的味道,现在想来,应该是有些过期了。
她不舍得吃那些被带来看望她的糖,于是那些东西就被长长久久的放着,仿佛就等着某个孩子钻进去,好让她有机会将糖送出去。她杵着拐杖出门时,也总是会拣几颗糖放在兜里,遇见了在她身边玩耍的小孩子,就递出几颗。
我印象里,她一直停留在很老的样子,好像她从未年轻过,她的腿脚也一直不怎么灵活。儿女们对她的评价里,话多总是占首位,仿佛她要是少说些话,就能多些人喜欢似的。
每当有儿女与他们的父母老人分家时,我总是不免替这些父母感到不值和愤懑,那些年轻的孩子们,总是以多管闲事和话多成水来抱怨他们的长者,我总是在心里默默地想,曾经看到的,往往会变成他们最终经历的。
她曾经亲手将二十块钱放进我的手里,在我需要离开村里,去往县城上高中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好好读书”。她是目不识丁的,平常最爱做的事,就是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可以一整天一步不移的看,有时广告时间一长,别人就会很不耐烦,她却能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在她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到她眼里映出新兴事物时的不甘和向往,可她被困在了这里,被孩子和贫穷拖住身心,一辈子没迈出离开家乡的第一步。
她活到八十七岁,我上高二,某一天突然传来了消息,说她病重,拖了大概有一个星期,她在一天的夜晚去世。那段时间,她的儿女们都赶回来照顾她,可惜,许久没见面的那些亲人,赶过来见她最后一面时,是如此狼狈的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谢谢她的鼓励和善意,谢谢她的糖。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喝酒,我哭的很伤心,但是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哭成那个样子。照理说,她对我并不亲厚,但是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叫大奶奶,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趁着假期叫我去帮她摘樱桃,叫我早早的替她背去市场,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我们玩耍的时候,会在旁边静静地晒着太阳看着我们,我的心就无法抑制的疼痛起来,像是有一只手,将它攥紧又放开,攥紧又放开。
离去的人,那些有他们的记忆,总是被一个人记起再假装忘记,然后再在某个瞬间,被徒然想起,那些曾经以为还有很久才会离开的人,总是不经意间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