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混沌案牵出倾国宝，落魄家难防隔墙耳（一）
作为麒麟阁中唯一一个见过契约的人，沈诚整夜没有合眼。初次返乡就罹遭大难，是他的始料未及。而此时再去考虑是否接受魏炳坤的要挟，拱手让出麒麟阁，已是沈诚心知肚明已无意义的事。让出来，沈家上下就会变成丧家之犬、流落他乡，不让出来，沈家也必将在劫难逃。让与不让，区别不大，结果同一。他唯独想不明白的是，日本人缘何会对一家酒楼如此上心，即便是麒麟街上最兴隆的行当，也仅仅是个行当罢了。
麒麟阁里，夜幕降临，灯火阑珊，早已没了先前繁盛的光景，只有后房亮着几盏虚枉的灯光。
“咳……咳咳……”，几声微弱的咳嗽惊醒了陪护在沈维先老爷子身旁的胭脂。
“老爷……老爷……”，胭脂赶忙上前查看。
“老爷醒了！七爷，老爷醒了……！”胭脂急促的呼喊声，引来了洪七和一行家丁。
“胭……脂……，洪……七……”，沈维先面如纸色，声脉微弱，“你们两人留下……其他人，大家都散了去吧……咳咳……”。
“诶！”洪七闻听，赶紧让家丁都退了去。看着沈老爷子有着照比先前好了一些的状态，洪七的心里反而忐忑起来，心想，老爷子这是好了，还是……
“胭脂，洪七……”，沈老爷子努力试图想坐起，未果，胭脂赶忙安抚老爷子，“老爷，您躺着说吧，我们听着……”。
“嗯……你二人记下，麒麟阁院中大槐树下……方寸之地……入土3米……咳咳……不可妄动，尤其不可落入日寇之手……待我儿归来，方可动土……其下之物，乃稀世珍宝，交之我儿……你二人要切记……人在物在……人亡……物……咳咳……”，未等说完，老爷子咳嗽不停，少时，胸口一阵浮动，“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溅胸前，昏死过去。
“老爷！老爷……！”胭脂吓得哭腔出来，“七爷，我……我去找郎中！”
“好！快去快去！”洪七也惊得一头冷汗，不知所措。
胭脂慌乱拉开门环就往外跑，却没成想一头撞见一人，两人撞个满怀，那人“扑通”一声仰面栽倒，仓皇逃窜，“谁？！”胭脂下意识喊了一句，但那人跑得太快，一溜烟不见了踪影。胭脂昏暗中只觉眼熟，但事出紧急也无暇顾忌，便径直跑出门，奔着医馆的方向去了。
“卢郎中、卢郎中！快开门呀，我们家老爷……吐……吐血了……！”胭脂急促叩打门环，叩击声在空荡荡的胡同里回荡，清脆又惊心。少时，卢氏医馆门户打开，卢忠义老郎中睡眼惺忪地扶着花镜，披着大氅露出头来。“胭脂姑娘，这是……”，“快呀卢郎中，还得劳烦您，我们家老爷……吐血了……现在又昏过去了！”胭脂一路跑得气脉不匀，身体一起一浮，险些摔倒。
“啊？！那快走！”卢郎中赶忙回头朝着院里的小随从喊了句，“把我的药箱拿来！”
夜光皎洁，胭脂提着灯笼搀扶着老郎中急匆匆赶来，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街路上，显得有些悲凉。月光照着两人的背影，长长的，如同暗夜的魂灵般影影绰绰，在一路斑驳的青砖上流转。
夜死一般的寂静，随着两人走进院内，麒麟阁的门哐啷一声关闭，街路再次恢复了怂人的静谧。没有人察觉，一个神秘的影子始终在暗处，观察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跳动的烛火下，卢老郎中一头微汗，时不时擦拭，仍依旧渗出，“老爷子气血攻心，加之身体内亏……”，卢郎中看了看洪七，示意他进一步说话。洪七自觉不妙，心里慌得发紧。两人来到门旁，低声交语。
“老爷子恐怕……熬不过30日。”卢老郎中紧锁双眉，眼神绝望，从花镜的上沿直直地盯着洪七，一脸忧伤。
“……”洪七一时语塞，头脑中乱丝翻卷，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没……没救了吗？”
卢郎中不住摇头，紧闭双眼，摇着头只顾叹气。
“他还不知少爷已经回来……唉……”，洪七焦灼地看着卢忠义，“可……回来了，又没法告知……”，卢忠义挤了挤双眼，紧着摇头，“别说别说，说了，老爷子怕是……更快……”，边说着，边用手攥了攥洪七的胳膊，洪七明白他的用意，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房中昏睡的老爷，和一旁落泪的胭脂。
沈老爷子房间的对面，是一间宽敞的客房，里面灯光隐约，这里住的，正是日间打尖的那位壮汉。两间房都在二楼，房间之间隔着四四方方的院落，院落正中枝繁叶茂的槐树正好伸过房顶，在空旷的天空中撑起巨大的伞盖，斑驳的月光照进院落与房檐，二楼的门廊显得更加晦暗。
壮汉日间吃得饱腹，夜晚自是精力充沛，加之心中挂念丢失的钱财，实在理不清头绪，内心烦乱无法入眠，于是轻步打开房门，打算外出透透气。然而开门的一瞬间，壮汉猛然发现对面房间的窗沿下正蹑手蹑脚蹲着一人，那人正用手唆进口中，点破窗棂纸，往屋中窥探。
此乃何人？壮汉顿生疑虑，眉间紧促，于是轻关房门缓步向那人背后走去。那人潜心专注，并未感知到壮汉越来越近，加之壮汉有武义在身，腿脚轻盈自然不易被察觉。壮汉近在咫尺，月光照得人影晃动，映照在窗棂纸上，那人才猛然一惊，禁不住浑身一抖，下意识地起身要走，却被壮汉一把揪住后脖领，“站住！”一声断喝，颤得那人抖衣而站，浑身栗抖，试图挣脱却因壮汉力大如牛挣脱不得。这一声呵斥，也引得洪七和卢中医循声开门。
洪七先行走出，只见那壮汉拎着一人。上下打量，看那人穿着麒麟阁跑堂的衣服，头戴着麒麟阁统一规制的蓝布巾帽，低头颤栗，洪七不禁赶紧上前进一步观看。“阿四？～～”洪七惊诧地低叹出来，“你在这干嘛？！”瞬间语气果决，眼神犀利。
“老店家，这人在你这屋外‘蹲墙根儿’！”壮汉语气铿锵，显然已看出这人图谋不轨。
“七爷，我……我……我没干嘛……”，阿四低着头，怯懦地抬起双眼，看了一眼洪七，马上又吓得看向地面。“没干嘛？没干嘛你在这里‘蹲墙根儿’？说，听到什么了？”洪七声色俱厉。
“七爷，我啥也没听到，真的，我就是起夜尿泡尿，路过这里，就被他……被他……”，阿四在努力找理由自圆其说，然而谁都知道，他不住在二楼，茅厕也不在二楼。正在此时，胭脂循声走出，一见这场景就猛然呆住，方才去找郎中时撞见的黑影瞬间重现脑海，对，就是这个身形！怎么？竟是阿四？！胭脂心中不免惊疑，手扶门框呆站在那，心里却疑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