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菩提路
我出生在动荡的70年代,成长在变革的80年代,岁月的沧桑变化对我没有丝毫的影响。当同学们结伴每天走在往返两小时的求学路上的时候,爸爸乘坐的皇冠轿车已经按时地停在校门口接送我下课了;90年代长大了,同学们为各自的工作而奔忙的时候,我却要放弃大学的生活,要求爸爸送我去驻港部队;当同学们成双成对地出现在影院或公园的时候,我仍旧睡在父亲的腋下撒娇。
26岁时的一个子夜,电话铃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我:丫头,你穿好衣服。你爸爸病重,我们马上过来接你!里面还传出了母亲的哭声,我烦躁地对爸爸的同事说:我妈哭什么啊,生病了,送医院啊,干吗大惊小怪的。我迅速赶回家,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看到家里来了很多的人,整个单元的邻居都在惶恐地看着我,妈妈坐在沙发上哭泣。我冲进里屋时,妈妈紧紧跟着我,面对躺在睡床上的父亲,哭着对我说:“孩子,你爸爸死了。”我气急败坏地对母亲说:“妈,你说什么啊,爸爸怎么会死了呢?笑话!”妈妈的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脸上,同事们把母亲拉开了。我缓缓俯下身子触摸父亲温热的身体,柔软的双手,安详的脸庞。这时,一位老者告诉我,父亲死于“心衰”,急救的医生已经走了,瞳孔已经放大,人确实走了。周围哭声一片,我没哭,没有任何反应,只小声地说:“爸爸没有心脏病啊,身体很好,只有胃病,傍晚我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散步呢,六个小时后我们就阴阳相隔了吗?!这不可能!我不相信,父亲在跟女儿开个天大的玩笑。”
以后的日子,我就像在某个剧情里的主角所演绎的场景,出殡、安葬,清明、冬至一一到来,我像演戏一般做着规定的动作。没有眼泪,没有哭声,因为我从不相信这是真的。父亲还很年轻,才56岁,高大魁梧、矫健倜傥、身体俊朗,怎么可能毫无生息地说走就走了呢?走的那天中午父亲还让我睡在他的脚下,吃过晚饭后我们和往常一样一起散步,他还兴致勃勃地教我开车。是谁把他带走了,连招呼也不打。每天我的脑子里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说着同一句话:“他去哪了?他没死,我要等他回来。”渐渐地,同事们远离我,领导不敢叫我做任何事,办公室里再也没有了笑声。我整天待在办公室里低头练字,一篇一篇的字帖默默地写完,不和任何人说话,精神恍惚,只祈求父亲的出现。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我期待着父亲的出现,哪怕是在梦里。可是没有,我始终没有等到他。心里反复地在问自己,无常是什么?这就是曾经听过的无常吗?无常带走了父亲,也带走了我的心,直到有一天我被送进了医院,医生告诉我,我患了严重的心脏病,必须手术治疗,可是我太年轻了,如果做手术也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我的时间一天天在医院里过去,心脏极度衰微时,吃喝拉撒全在床上,除了绝对的卧床,剩下只有打针、吃药、吸氧。多少次当我被推进抢救室时,昏暗的灯光、阴冷的气息、身上插满了管子,仿佛来到了地狱的门口,隐约听到无数冤魂的低泣声。我惊恐地哭泣着,多希望父亲能救救女儿啊!有一天听见医生和护士谈论我:“这个人不光是身体有病痛,心理也有问题,她爸爸的突然离世对她打击很大,三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像六十岁的老太太,这个人完了!可惜啊!”我找了个借口挣扎起来,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医院。
我不要这样度过一生,极度绝望的我有了快速结束生命的念头。我来到湖边,任风吹拂我脆弱的身体,我看到了自然的美,人们的悠闲,而父亲始终没出现,我伤心地流下了眼泪。爸爸!女儿等不到你了。忽然,一个老者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搀扶着我说:“孩子,你应该去庙里修养身心,也应该为你的父亲超度啊,你的爸爸放不下你啊。”我的脑袋如同被劈开一般投入了一线光明。离开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事业家产,抛弃了所有的药物,放下了生死,我来到了莲花寺。
师父似乎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他拿了一串佛珠、一本课诵放在我面前说:“开始跟我念吧。”长期的病痛已使我看不清字体了,只能不停地念那一句:“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后来我知道这是地藏灭定业真言。师父笑笑对我说:“我们走吧,去看看你的房间,放下东西再下来吃晚饭。”我的心一阵喜悦,嗯,我想吃饭!天啊,我居然还有食欲,多少年了,我这个在几年里经历了六次胃出血,风都能吹跑的人,早已不知道饭是何味道。我对师父说:“师父,我不会烧香,不会拜佛,什么也不懂,我是从医院跑出来的,给你带来麻烦了。”师父笑着对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好好养身体吧,不管有什么事,一星期后再说好吗?好好吃饭睡觉,会好的,会好的。”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寺院的宁静让我的心猛然平和起来。我每天都诵读地藏灭定业真言,一星期过去了,师父找到我对我说:“你好些了吧,从明天开始早晨8点拖扫大殿,下午跟我上晚课,晚上敲钟,这就是你的功课,早课就暂时不要你上了,多睡会儿,但7点必须吃早饭。”我难免踌躇,现在的我可是连路都走不动啊……转念一想,我连生死都不顾了,师父安排做什么就照做吧,大不了死在寺院里。相伴晨钟暮鼓,按照师父的吩咐,我老老实实地遵守寺院的戒律。
一个傍晚,我与师父在院内散步,师父说:“你的气色还不是很好,你是没吃好还是没睡好?你有什么心思吗?”我对师父说:“师父,我吃得很好很多,日常的功课我也能如实完成,就是每天晚上睡不着,天天梦见我的父亲。”师父说:“我知道了,明天下午我们给你的父亲做超度。”
当蒙山施食法事的铃鼓开始响起的时候,我跪在凳上泪水如江水般汹涌而下,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多少年来思念父亲的泪水终于迸发出来。大殿上,我对着面前的阿弥陀佛佛像不停地抽泣。身边的佛友小声提醒我:“大殿内不能哭,师父们在为你的父亲超度,你控制一下情绪。”而我无法抑制,压抑了多年的情感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在五年后的这一天,我才真正知道我的父亲离开了我。两小时的超度法事,我从开始哭到结束,但那个晚上睡得很好,没有梦,身心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安。第二天我对师父说:“师父,我要皈依三宝,我知道自己找到了归宿,我知道佛菩萨是我真正可以倾诉的人,是最懂我的人,是我的依靠,三宝的力量拯救了我。”我开始在寺院长住了下来,一住三年。
三年里,除了五堂功课外,我把显宗寺院常诵的经典一一恭诵,先后恭诵了《金刚经》《华严经》《药师经》《法华经》《地藏经》等,成了带发的修行人。2008年我初次看到《入行论》,被其深深地吸引,心里生起了学习藏传佛教的愿望。我开始在网络上寻找我需要掌握的所有知识,随着学习的深入,我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我的上师在哪里?我会有自己的上师吗?”
2010年3月,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一天,如往常一样,我在网络上查找佛学资料,一个标题为《回忆上师》的视频弹了出来。我轻轻地点开聆听,陌生的面孔,悲伤、柔和,直入我心间,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加快,思绪翻滚起来,也许是太过专注,也许是情绪变化太快,一遍下来我竟然没听明白:什么短歌?降魔金刚?前世?桑耶寺?
我深知失去依怙的感受。一位大成就者、大堪布,依然奉行着弟子对上师的恭敬和思念,犹如一个孩子对待父亲一样。希阿荣博大堪布就是我日日夜夜寻找的上师。我心里一阵欣喜,感谢诸佛菩萨让我找到了生生世世的依怙。在以后连续的几周里,我看遍了网站上的所有视频音频资料和上师的开示。
《如何做功课》《安乐》《善护口业》《关于皈依》都是我每天必听的内容,《夜海航灯》《扎西持林冬日札记》《足迹》等所有视频,是我在寂静的夜里昏暗的亮光里与上师相伴的幸福时光。喜悦与安乐时时充盈着我,由于他的人格魅力、佛学修养、证悟境界、弘法利生的功德,也更坚定了我修学藏传佛教的信心。不能再徘徊,不要再等待,希阿荣博就是我要依止的上师!
一个月后,电话里传来希阿荣博上师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弟子,你观察好了上师没有?”我跪在佛像前静默了片刻,坚定地回答道:“上师,我要依止您。”上师带领我念诵皈依偈,并给我念了上师瑜伽修法的传承。在那一刻我知道了,上师在我的相续中种下了解脱的种子。2010年的11月8日,我真正来到希阿荣博上师面前,献上洁白的哈达,我离上师是那么的近,泪水再次倾流而下。
我坐在暖暖的小木屋内向外眺望,屋外雪花纷纷扬扬,犹如吉祥天女向人间抛洒着她手中的鲜花一般,风吹动着远处的经幡哗哗作响,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然,这是它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手里掐着念珠口中念着:“安住虚空遍满虚空者,上师本尊空行诸会众,诸佛正法以及圣众前,我与六道众生敬皈依”的偈语,泪水顷刻而下,望着屋外藏北高原的景象,感恩上师令我找到了回家的路,来到了雪域佛国圣地,委屈、伤心的泪水流出来,顽劣的弟子在外漂泊游荡了许久竟忘了回家的路,是上师三宝不离不弃我这卑劣的弟子啊,领我回家了。我要践行佛陀的悲愿,不离不弃度尽与我有缘的一切有情,擦干眼泪继续念诵“皈依四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惹巴措
2011年1月
一些人多年走不出亲人亡故的阴影,最重要原因就是他内心深深的遗憾和无奈。人与人之间,包括至亲骨肉,总不免有该做而没做的事,该说而没说的话,该修补而没有修补的伤口,突然之间生死相隔、再见无期,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这种伤,有人带它一辈子。
——希阿荣博堪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