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周后的某一天，老爸老妈静静的等待我放学回来。
说实话，这真叫我受宠若惊。老爸以前从没这么早下过班。我暗暗叫苦：又有麻烦喽。他俩笑吟吟的迎接我，仿佛我刚从战场上归来。我差点就想转身瞧瞧有没有人躲在我背后了。要知道，打我出生那天起，爸妈就从来没这么对我笑过。
接着，老爸问我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而妈妈则东奔西跑，忙着给我端茶，递巧克力蛋糕。他们知道我是穷光蛋，所以不可能找我借钱，我心里盘算着。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闻到了菜香。
“对啦，我们待会儿有烤鸡吃。”妈妈宣布。
要知道我家只有在周日才会吃烤鸡。今天是星期三，这可是破天荒啊！
“你们不会是为了把我送到寄宿学校、少管所或是动物园，所以才故意讨好我吧？”
“喂，别说蠢话，快到客厅里去。”妈妈命令道。
柠已经坐在沙发上秀气地喝牛奶了。妈妈在她身边猛地坐下，说，“过来，坐我旁边。杰。”
我乖乖的坐到沙发上，心想老爸会不会也来跟我们挤一块。但他没过来，也没坐在平时坐的椅子上，而是徘徊在门边，似乎在等别人的邀请。
我猜测，也许老爸升职了，我们就要搬家了，所以他和妈妈才表现得这么诡异。我又仔细对老爸打量一番，可他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即将升迁的人。
突然之间，我感到背后一阵寒意。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了。呵，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班里几乎每个同学都会遇到这种事，包括俞，我最好的哥们。
父母分手：这是如今大多数家长的常态。而我的父母不是这样。我可不愿自己的爸妈分手。真心不想。
正在这个时刻，妈妈发话了，像个试图讲解一道数学难题的老师，小心翼翼、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最近，我和你们的老爸过得很不愉快，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很多时候，这些大人简直侮辱我们的智商，你说是吗？我当然注意到了！我怎么会没发现这样的画面：比如某天，我在厨房有滋有味的吃早餐，妈妈正在卷面包，老爸在门口咕哝：“嘿，你在这儿，你怎么不帮我缝衬衫纽扣呢？”
我以为妈妈会向老爸扔面包，可她一动不动，只是抬起头，语速缓慢、严厉而克制地说：“听着，你有三个选择：一，你可以自己缝；二，随便找个单位里的崇拜者给你缝；三，直接把这件衬衫扔了买新的。自己选吧。”
老爸沉默着走开了，妈妈一个人在那儿气的发抖。平日里，我并不算个安静的人，但那天是我为数不多的安静时刻。我一声不吭的继续吃饭。
之后，我对那天早上的情况没再说过一句，可心里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还发现一件事：老爸似乎很久没逗妈妈笑过了，过去他会。我经常听见他刚说完一句，妈妈便发出阵阵爆笑。而如今，他俩共处一室的时间简直不超过几秒钟。除了妈妈要去客厅捡鞋子、拍靠垫的时候，她嘴里会念叨：总得有人收拾这个家让它像样点。”老爸则紧闭双唇，“沙沙”地翻着报纸。
我的思绪回来了，此刻屋里一片死寂，妈妈还等着我们回答她那个愚蠢的问题。终于，我点点头，柠一言不发。
“孩子们，我和你们的老爸共同生活了很长时间。”妈妈的声音微微发抖，不过，她马上又变回了先前没有感情的口吻，“可是，现在，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下：该怎样继续彼此的关系，为此，我们各自都需要些空间。”
我有些困惑：既然他们都不太待在一起，怎么还缺少足够的空间呢？”
“所以，我们准备分居。”妈妈宣布。
“老爸要搬出去吗？”我立即问。
“对。”老爸从房间另一头应声，仿佛他已渐渐离我们远去。
“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个屋檐下分居呢？”柠总算回过神来，“晓佳的爸妈就是这么干的。他们每人用两间房……”
“不，我会搬走的。”爸爸再次坦言。
“那你还回来吗？”柠急切地问。
同一时刻，我却问：“你们不会离婚吧？”
“不，不离婚，”妈妈说，“我们只不过要想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
爸妈怎么会为“想明白问题”“怎样继续关系”这种含糊不清的原因分手呢？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我忽然一阵哆嗦。肯定是上周我在成绩单上耍花招的事搞得爸妈互相对立了。他们分手是不是也有我的部分责任？不会，这一定只是个诡异的巧合，巧合罢了。
然而，这个猜测依旧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以后你们就要在两栋房子间串门了，”妈妈接着说，“但你们一定要记住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依然像从前一样爱着你们，我们也还是一家人。这就是我今天为大家准备这顿特别大餐、希望你们好好享受的原因。”
“原来是‘最后的晚餐’啊。”我讥讽道。
老爸不禁怪笑。妈妈拍拍我的手又紧紧抱了一下柠，“我知道你们都爱吃烤鸡，它是你们最爱吃的，对吗？”
柠终于没忍住，悄无声息的哭起来。妈妈一把拥住她，动情地说：“好啦，我们该吃饭了。”
妈妈对这顿晚餐全身心投入。换做以前，她恨不得把各种蔬菜都塞进我们盘子里。而今天，桌上一盘盘大鱼大肉都是我们过节才能享用的大餐：茄鱼酱丝、白斩鸡、BJ烤鸭、东坡肉、翡翠富贵虾、葱虾球……妈妈准备了这么多美味，足够吃好几顿了。
大家都不想用餐时死气沉沉，所以尽量不停的说话。吃完晚饭，我如释重负。这顿饭仿佛吃了千年之久。
帮妈妈把所有餐具放进洗碗机后，我匆匆逃出门，骑了会儿自行车。我一圈一圈的骑了很久。闷头想着心事。
回到家我听见柠在楼上问妈妈：“你们为什么非得分居，我还是不明白。”
我一阵胆战心惊，以为老爸已经悄悄离开了家。我立刻冲进客厅，幸好他还在那儿，像往常一样窝在椅子里。老爸大概有半辈子的时间都是在那把椅子上度过的。可能你会把他想成一个落伍、年迈的家伙。可奇妙的是，与别人的老爸相比，他非常年轻，个子也很高，没有啤酒肚，有着一头自然卷的黑发。
其实，老爸之所以这么爱坐着，是因为他非常爱看老版的探案电视录像。
他收集的录像叫人叹为观止，他把楼上的小房间作为自己的书房，里面堆满了他的收藏品，那应该算是老爸的宝库。见我坐下，他把录像关了。
老爸总会给人一种活在自己梦里的感觉，而今晚更是神情恍惚。
“呵，杰，你来啦。”他说着，对我抱以歉意的微笑，“又出去骑自行车了？”
“是的。”
他的身子在椅子里陷得更深了。“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他试着像平常那样热情的问我，可惜不怎么成功。我呆呆的盯着地板，忽地开口问：“嗯，有一件事，我上周的成绩单……这与你和妈妈分居有关系吗？”
“没有的事。”老爸连忙否认。
“我保证，下次我的成绩会变好的。毕竟，现在已经差到谷底了，对吧？”我又说，“妈妈对我的成绩单还真是恼火啊。”
老爸摇摇头，声音特别低沉，他只有在受到困扰时才会这么说话。他说，“你妈是对我和其他事情恼火，已经有一阵子了。”
这么看来，是妈妈要把老爸撵走，这我已经猜到了。那么，老爸何时走呢？我很想问他，但没问。一旦问了，眼前这些麻烦事不就显得更真实了吗？
此时此刻，我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所以，我一语不发，老爸也是。我撇了一眼桌上的录像封套。
“这个你以前看过吗？”我问。
“对。我记得是和我母亲一块看的。当时我吓坏了——她也吓坏了。到最后，她跳起来说，‘我想我们得喝杯茶，好好缓一缓。’老爸说着，哈哈大笑，“当然喽，对现在的你来说，可能完全不觉得恐怖——如果你想看的话。”
“当然想看。”
说实话，剧情的确有点老套，不过我还是挺喜欢的。老爸和我连着看了两集，并且热烈讨论了其中一些情节。
在内心深处，我希望老爸晚些找到新住处，那样他就能在这再待上一阵了。也许到那时，他和妈妈就能理清彼此的关系，他也就不必离开我们啦。
可实际上，老爸第二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