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两天之后。

徐煜阳悄悄的搬回了自己家里，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是拿了一些常穿的衣服和常看的书籍，其他多余的都还留在了宁妍家，同时他也再次开始调查起来了“面具杀人狂”的案子。他和宁妍编好了一套自己的联络密码，而宁妍那边，因为幼儿园开学了，她便也开始忙碌起来。

宁妍还给自己的狗狗取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娇娇。”

姚佳楠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笑了。“你怎么能给你的狗取一个这么温柔娇柔的名字，它还怎么保护你呀？”

“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两天已经建立起初步的感情了。每次煜阳抱我，它就会吃醋的跑过来对着我摇尾巴。煜阳大概也是真的有些怕狗，所以每次他都又让位给了娇娇。”

“好羡慕啊！一下子就有了两个保镖了！”姚佳楠一边蹂躏着窝在宁妍脚边的大狗狗的毛，一边笑着盯着宁妍的眼睛。“说实话，你和徐煜阳这样暂时分开，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宁妍则把一杯新煮好的咖啡递给了她，微微的叹了口气。

“难过当然会有，但是……怎么说的呢，因为有‘底气’，所以我知道现在的艰难只是一时的，我会安心等他，而且这段时间我也有自己的工作，所以也可以专心做我的事，所以我感觉还好。”

“呜呜呜……我的小蕾丝怎么这么成熟了？你真的一夜长大了。”

宁妍笑笑。“我怎么听你说话总有‘弦外之音’呢？”

“哈哈，那是你自己做贼心虚。”

“我心虚？那你呢？和赵帅恒进展的怎么样？他是第几号来着？该23还是24了？你现在有目标都不告诉我了。”

姚佳楠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想要严肃，但是最终还是从嘴角漏出了一个憋不住的笑：“死女人，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他不是23也不是24，他什么数字都不是。”

“什么？”宁妍惊讶极了。

而姚佳楠带有一点骄傲的抬起了眼睛，看向宁妍，两眼放出毫不吝惜的炫耀般的光。“他是ZERO。他0，是我的‘重新开始’。我决定从他这里开始，我要好好的谈场不掺水分的真正的恋爱！”

宁妍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猛地就抱住了姚佳楠，使劲在她的脖子上蹭了蹭：“这就对了，我的楠楠也终于成熟了！”

*

而虽然姚佳楠兴致勃勃的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情感，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赵帅恒却没有心情想着自己的私事。因为一方面，徐煜阳终于向他坦白了之前的事，这使得赵帅恒也感到一阵战栗，他势要和徐煜阳一起查出来这个L的身份，于是他们马不停蹄的开始调查起“面具杀人狂”的案子；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翟宇——

翟宇终于回来了。

周末的晚上，还是那家烧烤店，但是赵帅恒和翟宇两个人心事都满满当当的，再加上M市几乎没有什么秋天，十几日的初秋过去之后就是寒意迅猛的初冬的缘故，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只是面对面坐着，既没有要任何食物，也没有说话。

一瓶老板赠送的啤酒上来，这才坏掉的拉链一般艰难的拉开了赵帅恒的紧闭着的嘴巴。

“怎么处分的？”赵帅恒给翟宇倒了一杯酒，同时他终于向服务员要了点小菜。

“停职。”翟宇缓缓的说，面无表情。

而大概是在意料之中的缘故，所以赵帅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把酒给倒满了。“那就暂时停职接受检查吧，等到调查完之后再回来。”赵帅恒试图鼓励他。

而翟宇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倒是让赵帅恒当即就疑惑了。

“我还能回来吗？”翟宇轻笑。

“什么意思？”赵帅恒问。

眼前，似乎已经再无所谓了，所以翟宇也不再斟酌说话的方式了，他直接就直白的笑了笑，对着赵帅恒举起了嘴边的刚被赵帅恒倒满的塑料杯，“我本来就是徐煜阳那时候腿脚不方便才被拽过来的‘补岗’的，现在他都好了，还会留着我吗？”

“为什么不会，只要你能够改正这次的错误……”

“少来了！”翟宇却再次打断了他，“不要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赵帅恒，你实话实说，你不是也希望我离开吗？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下在调查什么，既然你们做什么事情都要背着我。我走了，你们岂不是更轻松？！”

赵帅恒浑身的血彻底凉透了。赵帅恒头皮发麻，感觉到了彻头彻尾的阴寒。因为，他从没有想道翟宇的心思竟然这么细密、深远、偏激。他盯着翟宇，直到盯得自己双眼发红、布满了血丝，他才一字一顿，对他说起那些也埋在他心里已久的隐忍——

“翟宇，你听好了，我们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第一，我们有纪律，需要对调查的事情保密，第二……”赵帅恒说着，他的嘴唇如同触了电，竟然颤抖起来：“第二，因为你从来也都没有那么尊敬过老张，你对他也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所以，告诉你又能怎么样，有必要吗？你会为他以身涉险？！”

时间安静下来。

几分钟后，翟宇终于哼笑了，他的肩膀彻底松垮了下来，连同他的声调和他一直以来因万分警戒而绷紧了的心弦。

“赵帅恒，你们私自调查张松柏的案子——呵呵，说好听的，这是怀念、是念旧；说难听的——在还没有取得调查权时就自私调查旧案，这是滥用职权，这还不是违反了纪律？你们又能比我好到哪？我只不过说错了一句话就被停了职，你们呢？所以一切都是借口，其实想让我走，没有那么难，我自己会走，你们用不着拐那么多的弯。”

说完，带着最后一声轻哼，翟宇便走了。

秋风刺骨的深夜，赵帅恒被翟宇气的顿时胸口憋闷不已，他的两个唇片颤抖不停，塑料杯也被他捏扁了。他有种极度憋闷无法发泄的感觉。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还不是最后的，最后，翟宇在即将拐弯走出赵帅恒的视线的时候，他竟然又再次折返了回来。他将钱包里的一张他和赵帅恒的合影取了出来，还给了他。

“这个还给你。另外，今后也不要再约我来路边摊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吃烧烤。再见。”

这下，赵帅恒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咬着牙，第一次将手边的酒瓶砸了个粉碎！

赵帅恒和翟宇闹崩了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赵帅恒的心情都极度阴郁，他怒也不笑，就像丧失了表情，而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堆干燥的木柴，随时一把火就能把他点燃。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同事们也都尽量避开了他，尽量不和他争执——除了徐煜阳。

十月底的时候，徐煜阳带给了赵帅恒另外一个消息。

赵帅恒一听说是关于翟宇的，他故意的就想要堵住耳朵，不过最终还是被徐煜阳使劲的放下了手。

“我听说翟宇向二队递交了转岗申请。”

赵帅恒猛地咬了咬牙，站了起来，但是表情上还是那个表情。“他爱去哪去哪，随他的便！”

“你不准备再和他聊聊吗？如果带着情绪工作，他到那里都还会犯错。”

“我哪有那个资格？”赵帅恒赌气的笑了，“‘有些人就是不能享受一点权力，一旦他们尝到了一点权力和高位所带来的甜头，他们就容易忘了自己是谁’——你知道这句话是谁对我说的吗？”

徐煜阳没有说话。

“老张！老张曾经对我这样说的！”赵帅恒说，“他所带的所有徒弟里，他说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翟宇！这是他的原话，但是当时还他妈的单纯的很，我告诉他我绝不会看着他走向歧路，现在呢，我自己都在狠狠的打我自己的脸！随便吧，既然‘停职’这个教训还不能让他清醒，那就让他栽个更大的跟头吧！他自己的人生，今后他自己负责！”

所以赵帅恒走后，他真的就没有再管过翟宇的事。

赵帅恒没有再打听过翟宇的消息，他也没有再关注他的动态。然而，就在他和徐煜阳都把重心放在了“面具杀人狂”一案的时候，他们所有人却没有想到，翟宇却在无人问津的某个夜晚遇到了另外的一个人，而这个人，即将改变所有的人的接下来的行动。

*

11月中旬。

天气预报两天前就开始预告M市会下雪了，但是直到今天，雪还没有见到踪影，直到晚上九点多翟宇刚出地铁，雪竟然真的下下来了。

雪一开始还很小，谁知没过一会，就变大了，如同棉絮，飘飘扬扬的就撒了下来，它们飘洒在了M市最陈旧的的街道上，使得这个距离“红灯区”只有两条街的文明路更加寒冷、荒凉。

翟宇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已经喝了一个多月的酒了。走在笼罩在难以穿透的低沉乌云之下白雪纷飞的这条街，翟宇鼻孔微张，吸入许多细微但明确的尿骚一般的恶臭的气味，但是其实他吸入最多的，还是自己身上的酒味。

因为今天下午，他申请调入二组的申请书再次被驳回了。他被再次调回了彩虹桥分局。

“他妈的。难道我就只能一辈子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翟宇越想越愤恨，所以他比以往喝了更多的酒。甚至，在他的裤兜里，他的辞职书都已经写好了。

与其打回原形，还不如自己离开。这样至少还能保护好自己的尊严。

翟宇心想着，握紧了兜里的辞职信。

翟宇摇摇晃晃的走着，恍恍惚惚，双腿不停使唤，而就在他准备拐进另一条街的时候，他却忽然听到了广场的角落传来一阵吵架声。

那音色似乎穿越了好几年似的，在他已经快要遗忘的角落忽然响了起来，敲响了他心中的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兄弟，你是不是有货！？你给我点行吗！”她声音忽大忽小，一抽一抽的，好像不受控制。

翟宇原本以为女人是在和他说话，所以他扭过了头。但是迷糊的眼神飘过之后，他才发现和女人说话的另有其人。那是个个头很高，很瘦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破旧大衣，整个人几乎和黑夜融为了一体，他使劲扳着女人的手腕，而女人似乎已经被某种精神疾病控制了，这使得她露出了毒虫一般的眼神，她无血色的薄唇呼叫着，死死的就是不愿意松开好不容易紧拽住了的男人的裤腿，即使男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离开、女人的身体已经被托在了湿漉漉的地上了，女人依旧不肯松手。

“滚！”男人一脚就踹开了女人。但女人却再次爬了过来。

“求你了……你给我一点吧……我听到你刚才和别人说的话了……你给我一点吧……”

女人在地上发出哀嚎，因为男人已经在走了，所以他拖着她，他们声音越来越远。

“又一个吸毒的，还那么明目张胆……”

翟宇没想管那么多，他拿出了电话。准备给他一个禁毒大队的朋友打电话，但是就在他的手机从兜里被颤颤巍巍的掏出来的时候，忽然间，远处的男人的一声怒吼，“滚开——！都给我滚！”却将他的注意力顿时凝聚在了一起。

因为那沙哑的嘶吼的音色似曾相识。

翟宇愣住了，他的心脏仿佛忽然就被尘封已久的炸弹炸开了个口子。

因为三年前，某个男人在高速路口被逮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边喊着“滚开——！都给我滚——！”，一边用水果刀差点刺伤一个设路障的警察兄弟的。

一种困惑的、不可思议的，同时有带有一点兴奋的情感迅速的就占领了翟宇本就不太清醒的大脑。

是他？！

是二队到现在都还没逮捕的他？！

翟宇心想着，他猛的踉跄了一下，回过头，然而男人已经跑掉了。

翟宇迅速就走上了前。

眼前，女人已经被刚才的男人甩开了。她趴在地上，如同一条将死的在地上蠕动的虫子，翟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立刻就揪住了女人的衣领，问她刚才的男人去哪了，而女人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她眼神涣散，再努力想把视线集中在说话人身上也是无能为力，她反问翟宇是不是有货，他要多少钱，能不能便宜点，实在不行她可以给他她的身子。

“滚你的！我问你刚才那个男人去哪了！”

女人仍然词不达意，说着翟宇听不懂的话。

翟宇放弃了。他猛地就将女人扔在了地面上，转身跑向了雪越下越大的深夜。

“真有趣。”

在被肾上腺素激发着去急切的寻找、去跟踪男人的夜里，翟宇不知怎么的，他只觉得现在的情况越复杂，他越高兴、越兴奋，好像他的生命中终于又有事可做了一样，这让他全身都涌动起了火热的血，仿佛此刻真正吸了毒的人是他。

“徐煜阳，你这时候还和宁妍分开了呢，在你们查“面具杀人案”的时候，你们可知道你们的后院已经起火了吗？”

翟宇口吐着淡淡的白雾，露出了激动能看得见两行白齿的笑。尤其一想到如果他能逮到男人，他就再也不用愁去不了二队了的时候，他就愈发感到老天对他还不算太刻薄！

翟宇心想着，而眼前，在穿过了两个又脏又乱的小巷子之后，他看到那个男人已经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了。

苏兆瑞。

看来命中注定我要逮住你两次啊。

我们可是真有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