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卫生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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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希腊-罗马世界的卫生与社区

希腊

疾病问题。关于急性传染病的明确记载最早出现在希腊文献中。修昔底德生动记录了伯罗奔尼撒战争次年暴发于雅典的一场流行病。然而,奇怪的是,大多数流行病都未出现在希波克拉底文集中。文集中没有提及天花或麻风,对白喉、水痘或猩红热也没有确切的描述,乃至雅典大瘟疫也杳无踪迹。只有在《流行病(一)》中有关于腮腺炎的明确的临床描述。希波克拉底文集主要关注常见疾病,包括感冒、肺炎、疟疾发烧、眼部炎症以及各种不明原因的疾病。

白喉。古典文献中有许多关于喉咙剧痛的案例,病患常常以死亡告终。然而,由于所用术语模糊不清,很难确定到底是因什么疾病而起。希腊语中的kynanche(咽喉炎)一词被用来形容各种咽喉与喉部的急性炎症,表现为吞咽及呼吸困难,甚至达到窒息的程度。相应地,在拉丁语中则用angina表示。虽然我们无法从上述症状中得出任何确凿的结论,但这似乎涉及白喉。

在希波克拉底的诸多论著中,包含了一些耐人寻味的内容,暗示了白喉及其后遗症的存在。在《流行病(二)》中,作者提到咽喉炎的一些并发症,其中就有鼻音、吞咽困难、无法直立,以及饮水时液体从鼻孔中流漏。同样,《论牙》中的两条描述似乎也是指白喉。其中一条认为,“在扁桃体溃烂的情况下,形成蜘蛛网般的黏膜是一个不好的迹象”(二十四条)。另一条则认为,“遍布在悬雍垂(小舌)上的扁桃体溃烂会改变康复者的声音”(三十一条)。这些评点可能指的就是白喉以及白喉麻痹导致的鼻音。

尽管希波克拉底文集中指的是否就是白喉仍略存疑问,但在公元2世纪,卡帕多西亚人阿雷提乌斯所记录的埃及叙利亚溃烂的临床表现,很有可能就是白喉。他以清晰的笔触描述了一种严重的咽喉炎症,这种病专攻儿童,并伴有覆盖咽喉的白色或非正常色黏膜的形成,炎症还会蔓延,上至口腔或下至气管,造成呼吸困难或窒息。阿雷提乌斯接着提到,因为这种疾病发生在埃及和叙利亚,尤其是在切肋叙利亚,所以被称为埃及叙利亚溃烂。他还指出,该病极严重时,在患者死亡之前,食物和水会从其鼻孔中倒流出来,随后声音嘶哑进而失语,呼吸极为困难。最后,患者因死亡而解脱。

我们对作者曾观察到白喉病例,以及注意到各种后遗症,仍抱有几丝怀疑。此外,从流行病学角度看,这种疾病似乎是地中海地区的地方病,它出现于意大利、希腊、叙利亚和埃及,在地中海的东部及西南部尤为普遍。

疟疾。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医生十分熟悉疟疾。在希波克拉底文集中,关于疟疾发热的内容比比皆是。可看出文集的作者们对发热的周期性有一定了解。他们谈到间日热和三日热,并指出后者的良性特征。他们注意到在流行病肆虐的地区,儿童是主要的感染者。经过观察,作者们发现这种疾病具有季节性,春季的湿润和夏季的干燥会加重病情。他们还指出沼泽和疟疾之间的联系,尽管他们弄错了两者间的关系,认为发烧是由饮用沼泽水导致的。其实早在哲学家阿格里真托的恩培多克勒(约前504—前443)讲述的故事中,就已提及古希腊人在疟疾与沼泽间建立起的合理关联。根据传说,正如第欧根尼·拉尔修所述的那样,他将西西里的塞利努斯人民从瘟疫的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方法是将两条河流变成沼泽,从而防止停滞,使水变甜。

疾病的本质。伟大的希腊医生同样也是自然哲学家,他们的目标不仅是解决健康上的问题,还包括理解宇宙的本质,理解人与自然的相互关系。基于哲学推理和上文谈及的观察结果,以及对实际需要的回应,希腊人发展出一种自然主义的疾病观念和疾病归因论。他们认为健康和疾病起因于自然的进程。因此,希波克拉底文集中《神圣疾病》(被认为是癫痫)的作者在一开篇就说:“在我看来,它并不比其他任何疾病来得更神圣,而不过是起于一种自然的原因……”当人与环境不平衡时,疾病就会产生。

空气、水和环境。希波克拉底的《空气、水和环境》一书中,人与环境的平衡这一理念表现得尤为明显。这部著作的重要性不容小觑。它是我们所知的呈现环境因素与疾病之间因果关系的第一次系统性尝试。两千多年来,它一直是流行病学的基础教材,为理解地方病和流行病提供了理论基础。直到19世纪晚期新的细菌学和免疫学出现后,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空气、水和环境》的作者意识到一些疾病总是出现在某类人群中。他称这些疾病为地方病(endemic),这个词我们现在仍在使用。除此之外,他还进一步发现其他并不常见的疾病,在某些时期会变得极为常见,他称之为流行病(epidemic),这个词也同样沿用至今。这本书试图解答一个问题:“地方病的要素是什么?”书中的八段引言对这些基本要素进行了介绍和总结。它们分别是气候、土壤、水、生活方式和营养。

殖民和医疗。《空气、水和环境》不单是理论著作。它还有一个非常实际的目的,由此我们可以了解希腊社区处理某些卫生问题时所用的方式。广泛的殖民运动是古希腊历史的一大特点。从公元前1000年前后,希腊人向东和西扩张到希腊本土和爱琴海海岸以外。在色雷斯和黑海沿岸,在意大利和西西里,甚至在西班牙和高卢都建起了殖民地。建立一个新社区,除了要确保该地可以满足宗教和军事需要外,还需确保此地环境宜人,有益健康。《空气、水和环境》旨在为此提供引导。如是,作者建议,在将一个地方变为殖民地之前,应当先咨询医生,并详细调查这个地方的土壤特性。沼泽低地和沼泽地区被认为对健康有害。最好是把房子建在能被阳光照耀的高地上,这样一来,房子只与有益健康的自然清风相接触。

另一实际目的是帮助医生在陌生的城镇开业。这与希腊社区为其居民提供医疗保健的方式以及公元前5世纪行医所处的特殊环境有着密切的关联。

在古希腊,从事医务工作同其他手工艺行业一样具有流动性。医生的人数很少,而且就像其他匠人(如鞋匠或画师)那样,希波克拉底派的医生们也是在四处漫游中练就了一番手艺。在一些小城镇里,医疗服务完全由那些流动的医生提供。医生到达城镇后,会挨家挨户敲门进行诊疗,当他有足够多的客源后,就会开一家诊所,安顿一段时间。较大型的社区则有固定的市政医生。约公元前600年,个别城市开始对这样的医生实行委派任用。如果一个社区想要一名医生常驻此地,就会为其提供一份年薪,这笔年薪是由一项特别的税收筹措而成。到5世纪末,这种安排在整个希腊城邦已经很普遍了。医生们被准许收取费用,但在没有足够多生意的时候也有一定的收入保障。大多数情况下,一名社区医生服务的对象是贫困的民众。在希腊化时期,此番做法在希腊文化盛行之地随处可见。

大部分医生所在的社区都对他们的工作感到十分满意,这可以从大量为感谢他们而颁布的法令中一目了然。市政医生并不富裕,一名医生的年收入仅为180美元左右。然而许多医生就像斯巴达的达米亚德斯一样,据说他们“对待富人与穷人、自由人与奴隶毫无差别”。这些医生具有高度的敬业精神,常常在瘟疫流行期间谢绝薪水。米利都的阿波罗尼奥斯就在没有任何报酬的情况下,在岛上抗击瘟疫;谢农提马斯则在科斯岛医生全体感染的情况下,自愿前往救援。

然而,既然医生没有从业执照,那么如何区分一名专业医生和一名江湖郎中呢?甚者,医生如何获得公众的信任呢?有些医生在城镇上享有盛名,是因为他们已为自己赢得了声誉。另一些刚到社区的医生,他们则必须通过预测疾病的未来发展来迅速获取病人的信任。如果医生能做到这一点,并且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那么其名声就树立起来了。5世纪的希腊医生所处的这种社会环境向我们解释了,为什么他要如此强调疾病的预后。《空气、水和环境》旨在通过示意医生如何应对当地疾病,如何做出成功诊断,从而帮助他融入一个陌生的城市。

卫生及健康教育。纵览希腊历史,其医学不只是治疗而已。从一开始,人们似乎就认为保持身体健康是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并对卫生问题进行了大量的思考。有一首古希腊方言的古老饮酒歌,歌中唱道,“人类借到的第一件好东西就是健康”。诗人阿里弗龙在一首赞歌中颂扬健康,“健康啊,最长寿的神”,他想要余生与之相伴。

在希腊医生看来,健康是指构成人体的各种力量或元素处于完全平衡的状态。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导致疾病。因此,将破坏降低到最小限度,维持这样的生活方式十分重要。由于平衡很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对人体会产生影响的生理和营养因素受到极大关注。对希腊医生而言,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营养与排泄、运动与休息的完全平衡。除此之外,每个人还必须把年龄、性别、体质和季节因素考虑在内。实际上,人的一生必须按照此目的而展开。

然而,很少有人有条件过这样的生活。这是一种只适用于一小部分上层社会人士的养生之道,他们生活悠闲,由奴隶提供经济支撑。同时,这也是一种贵族式的保健。希波克拉底文集中《论饮食》的作者这样说道,普通大众“不得已过着一种杂乱无章的生活……忽视一切,无法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职业健康。对贵族式保健的强调,也反映在对工人职业健康的忽视,他们为了生计而不得不工作。在古希腊医学文献中,这些问题涉及的并不多。然而,职业病的确存在。例如,在一些表现长笛演奏者的图画中,他们戴着一根皮质口带,就像围绕脸颊与嘴唇系了一根缰绳。其目的明显是防止脸颊在吹奏中过于肿大,从而避免最终可能导致的肌肉松弛。此外,希腊人使用奴隶和囚犯开采矿井,他们在狭窄、密不透风的矿井中辛苦劳作很长时间。但希波克拉底文集中只有一处对他们有所涉及。这一处可能说的是一个铅中毒或肺炎的病例。直到罗马时期,我们才看到更多的谈及职业健康的文献。

公共卫生管理。公共服务由希腊诸城邦为其居民提供,根据城邦的大小和财富多寡,公共服务的范围和规模也有所不同。而市政服务在古代文献中少有提及,虽然我们现在将其与公共卫生联系在一起。不过,有一些专门负责如排水和供水等事务的特别官员(古希腊称之为“城市监护”)。举个例子,雅典人就有十位城市监护(五位负责雅典市,五位负责比雷埃夫斯市)。在希腊化时期的城邦中,行政管理开始变得愈发复杂,并且大体上与罗马的做法相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