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是如何找回勇气的
当一个女孩用不同寻常的认真态度谈论一个难题或挑战时,我会试着去理解其中的潜在原因。关于她的难题我会问两个问题。首先:如果你的担心变成现实会发生什么事?说详细些。其次:那将意味着什么?当你帮助女孩们挖掘出更大的恐惧时,她们就会开始理解她们的恐惧意味着什么,然后你就能让谈话取得真正的进展。
问这些问题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女孩们常常赋予她们生活中的挑战夸张的意义。在她们看来,有一次考试没考好并不仅仅事关这次考试的分数,她们会想:“如果这拉低了我的最终成绩该怎么办?如果我进不了好的大学/研究生院/工作单位该怎么办?如果我不成功该怎么办?如果我过得不好该怎么办?”关于身体羞耻感也是如此,女孩们用对自己身体的关注来表达对自我价值感、讨人喜欢程度和成功的担忧。
19岁的凯蒂刚刚结束在美国东北部的一所大型州立大学的第一年。她来自附近一个大城市的中上阶层的郊区,但是与许多同龄人不同,凯蒂自己承担一半的学费。她决心在经济上独立,所以她从16岁起就在零售店和餐馆里长时间打工。高中时代,凯蒂经常在凌晨一点钟为自己打工的餐厅锁门,她的班次正好从学校打最后一次下课铃之后开始。
凯蒂拒绝了录取她的私立大学,因为她下定决心不欠债。她告诉我:“我不想依赖别人来照顾我。我希望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在经济上有保障。”
当餐厅招待让凯蒂学到了人际交往的技巧、责任感和对金钱的尊重。她很自豪。“我知道如何当一名好员工。”她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当然,在某些方面,她的生活比别人更艰难,她很清楚这一点。“但我真的很珍惜我所学到的东西和我所付出的努力,因为你在其他地方是无法得到这些的。”
大一的日程表在她高中时为上大学而制定的繁重的日程表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在这里,她可以计划修商务和心理学双学位,还有时间看电视和锻炼身体。“我一点儿也不紧张,”她高兴地说,“我很喜欢这样。”大学也给她提供了探索自身新维度的机会。她再也不会化着妆去上课了,这是她以前最痛恨的每日惯例。
但是有一件事她始终放不下,那就是对自己身体的羞耻感。谈到自己的身材时,凯蒂那闪闪发光的自信消失了。她吐露心声说:“我对自己的外表一向很缺乏自信。”她每天都要仔细审视自己的手臂、腹部和双腿。她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肉在颤抖,这让她非常厌恶。她的新朋友们没完没了地谈论着对“新生15磅”[1]的恐惧,关于肥胖的话题总是萦绕在她周围。
凯蒂最憎恶的是她的“游泳圈”[2]。她几乎是咆哮着说,她“决不会”穿任何会让别人注意到她的“游泳圈”的衬衫。
我决定提出我的两个问题。“那么,如果你穿了一件暴露出你的游泳圈的衬衫,”我问凯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说详细些。”
“他们不会花时间关注我的。”她说。
“谁?”我问。
“男人们。他们会认为我很丑或很胖。”
“这又意味着什么?”
“从男人的角度来看,我没有吸引力,对吧?他们在派对上能找到更漂亮的关注对象。”
注意,洋葱的下一层出现了:凯蒂的爱情生活。
“我没有爱情生活。”她接着说。她无法理解大学里的社交等级制度。“那些女孩,她们真的很刻薄,但她们有男朋友!我不禁要想,我究竟做错什么了?”她对我说。
有时,当她想在房间里哭的时候,她会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去上课。但大多数情况下,她会昂起头来玩这场游戏。她尽可能多地锻炼身体,还去参加地下室兄弟会派对,在那里她学会了读懂男人们套近乎的信号。如果有人来请她跳舞,那就意味着他可能想和她在舞池里亲热,有时甚至只是亲热,都不跟她说话。单凭你出现在这个派对上,就意味着你已经“准备好了”,打算跟男人勾搭。但是凯蒂对于勾搭的把戏没兴趣。她觉得自己“被物化了”。“这种时候,男人只是在跳舞,缠着我,甚至都不想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但是,我并不只是一具躯体。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她说。
我和凯蒂认识不久后,一个很有前途的男人走进了她的生活。他们合唱过一次,玩得很开心。那个男人说他做过性病检查,周末会去参加派对。凯蒂试图解码这条信息。也许,派对结束后,他的态度会更认真,并确定他们的关系。
派对那天,凯蒂出了一场虽不严重但很可怕的车祸。突然间,她感觉内心发生了某种变化。她给一个好朋友打电话。“我不该和他勾搭。”她说。那位朋友把她的心烦意乱归咎于车祸,但凯蒂觉得不只是这个原因。
她告诉我:“当时我有一种偶尔会出现的、不好的直觉。”她选择不予理睬。那天晚上,凯蒂失去了童贞。不久,她在急诊室里哭着给他打电话。她得了生殖器疱疹。他也哭了,说他们在一起之后他拿到了检测报告,呈阳性。他们无计可施。这是一种病毒,而且没有治愈的方法。凯蒂希望他仍想跟她在一起,但他对恋爱不感兴趣。
有整整四个月,凯蒂恨自己和自己的身体。她很沮丧,接着又很生气。她感到羞愧难当。当她秋季回到学校时,她的思绪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她在统计课上突然哭了起来。“我整个人感觉糟透了,在所有方面。”凯蒂开始找心理医生治疗焦虑和抑郁。她想知道是否还会有人愿意和她上床。
现在,差不多一年过去了,她在Skype上向我哭诉,从她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她的羞愧。
“那么为什么,”我温柔地问,“你要违背自己的直觉,和他上床?”
“我想我其实只是想过性生活。”她说,“我就要20岁了,却从没和任何人上过床。为此我一直责怪自己。”
“如果你20岁时还是个处女,这意味着什么?说详细些。”
“这意味着我缺乏经验,无法在这方面与我的朋友们交流。”她哭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到20岁还没有认真交过男朋友什么的。我从没想过我的人生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我会落到今天这般境地。我只是想和其他人一样。我想成为一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没有性生活的怪人。”
“如果你是拥有性生活的正常人会怎么样?”
她解释说,20岁,性生活活跃,意味着她可以理解朋友们所谈论的那些事情。“这意味着有个男人想要你,说明你有吸引力。如果人们对你持积极的看法,你就会自我感觉良好。”
凯蒂的某些焦虑源于对融入社会的渴望,这种渴望始于青春发育期前后,并在整个青春期痛苦地跳动。凯蒂做出那个选择不仅仅因为她不想变成一个怪人,也因为她没有听到自己内心那个叫她停下来的声音。她觉得无法设定边界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太差劲,太不称职,她太自惭形秽,以至于她愿意退而求其次,接受配不上自己的东西。
一个女孩对自己身体的看法远远超出了饮食、锻炼以及她在镜子中的映像这些范畴。身体羞耻让凯蒂产生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失落感。她认为自己的外表有缺陷,这使她感到自己不正常,就好像她有什么缺陷需要改正。对自己身体的憎恨驱使她采取了危险的行动。
凯蒂拒绝了治疗师推荐的抗抑郁药,于是医生建议她锻炼身体。她同意试试练瑜伽。凯蒂以前跑步跑得比宠物店里的仓鼠还勤,但练瑜伽给她的感觉不一样。这种练习绝对适合她:不是为了消除让衬衫鼓起来的游泳圈,不是为了取悦她可能在派对上遇到的男人,也不是为了让自己不变成怪人。“它让我自我感觉良好,”她说,“它就像是一个内在的控制焦点。它让我有动力去做得更好,让自己变得更好。可以说,它赋予了我力量。”
凯蒂开始更多地倾听自己的身体的声音,选择睡得更久,吃得更健康。她说:“我第一次把自己的身体当成头等大事。对我而言,全面照顾好自己从未像现在这么重要。”一旦凯蒂开始关照自己的身体,不再让自己的身体成为别人的评价对象,她就开始康复了。
她必须停止透过外界的眼光看自己的身体。从那个角度看,她的疱疹使她显得恶心、不可爱。当她和自身建立起联系时,她和自己的身体形成了一种更为复杂的关系,在这个关系里,疱疹只是她的一小部分。它是她的一部分,但并不能定义她。
她认识到,如果她不守护好自己,就没有人会守护她。她告诉我:“我知道我必须聆听自己的心声,否则我会十分悲惨。这有点儿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能预感到事情可能有多糟。我再也不想回到秋天时的状况了。我再也不想有那种感觉了。”
与自己的身体建立起新的联系后,凯蒂发现自己越来越能凭直觉行事了。她认为,勾搭文化不适合她。“在感情上,我做不到。”她告诉我。真正的感情很少能在不设附加条件的世界存活下来。“我是有感情的。”她笑了,“我也知道,在我确定恋爱关系之前,我想在情感上达到110%的热度。我想做足准备。”
凯蒂放弃了对游泳圈的执念,换来了更好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她,她此刻感觉如何。我为撰写本章而采访的女孩们描述了她们与自己的身体的关系,我发现她们所面临的是同一个问题:“我是在为谁做这些?”只有当她们开始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而吃东西、锻炼身体,而不是为了让自己以某种方式展现在别人面前而剥夺自己的权利、拼命锻炼时,她们才取得了自己的个人最好成就。与女孩们生活中的许多其他领域一样,当这些女孩放弃取悦他人时,她们就找到了自我,她们开始觉得自己已经够好了。
[1] 指大学新生在入学后的第一年里体重会增加15磅。——译者注
[2] 指腰部赘肉。——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