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放牛女
风吹日晒，外加拖拉机上刺鼻熏天的猪屎味，仲北朔的脸越来越黑，堂堂一个来自大城市的公子哥，哪儿遭受过这种罪！
他极度不爽，内心暗暗决定终有一天绝对必须离开。
磨磨唧唧抵达目的地，芋头村村头挤满平民老百姓，放眼望去黑压压全是人头。
一张宽大的红底白字横幅格外醒目，上面写有：‘芋头村全体村民热烈欢迎刘老师！’
拖拉机还未停住，村长便兴师动众的迎上前来。
热情好客的男女老少簇拥着刘茗嘘寒问暖，一行人热热闹闹进入山村。
仲北朔和母亲的新居所安排住在芋头高中教师职工宿舍，条件虽远远比不上仲家二层别墅，但也足够母子俩人居住。
刘茗需暂时离开职工宿舍前往芋头高中熟悉工作环境，她跟随村长临走前对仲北朔千叮咛万嘱咐，要求他礼貌待人。
仲北朔心不在焉的答应着，左耳进右耳出。
目送母亲离开后，他早已按耐不住暴脾气，迅速脱掉上衣狠狠扔在地上。
他感觉从头到脚都沾染着猪粪臭味，像已经与血液融合一样久久不愿消散，仿佛自己都快变成一只猪了！
他换身干净衣服，气呼呼的低吼：“可恶！”
教师职工宿舍单间只有50多平米，光是两张床就已经占据三分之一的空间。墙壁角落堆满乱糟糟的行李物品，使整个房间显得格外拥挤。
仲北朔只觉自己像身处一个狭小密闭的盒子，连呼吸都变得沉闷起来，他片刻也不想待在这里，急需出去缓口气。
农村土路凹凸不平，十分不利推动轮椅，没走多远他便累的大汗淋漓，像被热水煮过一样，浑身变得黏黏糊糊。
目光所及全是水泥黄土混合堆砌而成的平房，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虫蚊满天飞，野草肆意生长，小石子随处可见。
只要想到自己将在山村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绝望瞬间弥漫心间，琥珀色琉璃般的眸子变得不再透亮而是黯淡无光。仲北朔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完了，彻底完了。
愠怒在眼中痛苦挣扎，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压制心底泛滥成灾的愁绪。
浑浑噩噩不知移动多久，当仲北朔回过神来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
他六神无主的环视四周，一边绿树成荫，另一边是广阔的水稻田地。
陌生环境令仲北朔心慌，手忙脚乱调转轮椅方向，正准备原路返回，突然一首美妙动听的曲子伴随夏风飘入耳畔。
他不清楚那是什么乐器，曲调欢快轻松，听起来既清脆又悦耳，如同山涧流水成功浇灭仲北朔无处宣泄的怒火。
没想到在这个土里土气的芋头村，还有擅长吹曲的村民？
仲北朔默听片刻，抱着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态，循声靠近水稻田看向远处。
一个骑着黑水牛的女生映入眼帘，他微愣半秒，随即眯起眸子细细打量对方。
她身形瘦小，约160公分，身上穿有一件米黄吊带衫和洗到掉色的牛仔短裤。因常年下地干农活，女生皮肤偏黑，是健康的小麦色。从未保养过的齐肩棕褐短发毛毛糙糙，像头顶枯黄杂草。长相普普通通，气质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尽管如此，她素面朝天，五官已属精致。
而让仲北朔略感意外的是——那悠扬欢快的乐声正出自她樱唇前的口风琴。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会吹口风琴的人，情不自禁驻足停留侧耳聆听美妙旋律。
一碧如洗的蔚蓝天空，宽阔茂密的水稻田地，酷暑盛夏的徐徐微风……这一切形成天然舞台。低头反嚼的水牛，溪低游动的草鱼，跳跃树枝的鸟儿，还有地面不起眼跑来跑去的小蚂蚁……皆是慕名而来欣赏口风琴音乐的观众。
女生闭着眼睛，吹奏的很投入，全然没有注意到几米开外的地方有位陌生人。
夏风从四面八方经过她单薄的身子，小脚丫凌空晃动，吹着吹着，口风琴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概是累了，她身体一歪躺倒水牛身上，迎面阳光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水稻苗，突兀的自言自语唱起来：“♪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房屋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一片冬麦那个一片高粱，十里哟荷塘，十里果香。♪哎嘿呦呵咿呀咿儿呦~……”
那时的仲北朔完全无法理解，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无需任何理由就能开心快乐。水稻田里的放牛女，吹口琴哼小曲，仿佛快乐是一件特别简单纯粹的事情。
假如他也能像那个女生一样无忧无虑的快乐该有多好……
仲北朔忽然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吓得浑身一颤，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因为一个土包子而左右心情！
修长手指攥住轮椅，他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去，却不料路面石子卡住轮胎，费劲挪动半天也没能朝前一步。
“可恶！”
怒吼突如其来，让躺在水牛身上的女生倏地睁开杏仁眼。
他弯腰试图捡起碍事的小石子，哪成想由于身体倾斜幅度较大，一时间没能掌握住平衡，瞬间导致整个人摔了个狗啃屎。
仲北朔灰头土脸，努力朝歪倒的轮椅爬过去，如此狼狈不堪，幸亏附近没有其他人看见。
半身不遂的双腿瘫痪，是昨年开始缠绕他的噩梦。用尽勇气接受顽疾，好不容易慢慢改善生活无法自理的现实，而内心所经受的严重巨大创伤，恐怕他这辈子都无法痊愈了……
“哞，哞~。”
随着几声水牛的叫声，一道温柔的嗓音自仲北朔头顶传来：“需不需要我帮你？”
他面色跌青，艰难的将轮椅扶正，头也不抬果断干脆拒绝道：“不需要！”
女生跳下黑水牛，好心好意想要扶他，语气柔软的关心道：“小心点，还是我帮你——”
话音未落，仲北朔立即不耐烦的打掉她手，恼羞成怒冲对方吼道：“我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烦不烦啊！多管闲事！”
他使出全身力气想坐回轮椅，却三番两次摔倒在地，糟糕的模样窘迫不已。
“呃……”放牛女尴尬的静立原地，不明白自己做错哪里，像犯错孩子般道歉：“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帮助。”
仲北朔气得咬牙切齿，“不需要，滚！”
放牛女无奈的叹口气，扭头欲走。只是无心的一个举动，岂料引来他阵阵凶骂。
“该死的土包子，你也觉得我无药可救吧！”仲北朔坐在地上，恶狠狠捶打膝盖，仿佛这不是自己的双腿，而是一滩毫无知觉的烂肉。“该死！该死！知不知道你们虚伪的面孔令我恶心想吐！一个个装作助人为乐的样子，实则恨不得看我笑话嘲笑我吧！”
放牛女闻言拧眉，转身看向他，倍感莫名其妙的说：“你在说什么啊？”
他低着头，额前细碎刘海遮挡脸部轮廓，怒道：“滚！”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人真讨厌。
放牛女虽然很想骂回去，可是他有她无法感知的悲伤，仿佛下一秒即将爆发波涛汹涌的糟糕情绪。怕加剧对方愤怒，她只能硬生生将脏话吞回肚子。
旁观他从地上无比艰难的爬回轮椅，她终于看清此人长相。
土生土长的农村放牛女，从未见过这么美俊的男生。
他生有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眸，明明魅力四射此刻却表现的心如死灰。高挺的鼻梁如山间幽谷，下颚棱角分明如精致雕塑，病态白肌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倾世容颜挂有几处灰尘，估计是方才摔倒在地不小心蹭上的泥土。
放牛女直勾勾的看着仲北朔，视线肆无忌惮的游走在他身上。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骨节分明又修长白皙。没做过粗活，没握过锄头，没经历过暴晒摧残和溪水浸泡。
他的头发漆黑柔软，甚至隐隐约约能够闻到从发丝间飘来的茉莉花洗头膏香气。
她不认识名牌服饰，但可以很肯定他身上穿着自己这辈子买不起的衣衫。
在放牛女明亮闪烁的眼中，世界仿佛与仲北朔分离出来。她不禁想；他是那样的孤傲于世，那样的……寂寞孤独。
“看够了吗。”
仲北朔冷峻眼神如一潭死水里沾满污泥的藤蔓，与之对视，她感到窒息，仿佛被那条藤蔓死死勒住了脖子。
放牛女收敛目光，猜测：“难道……你就是村长前几天说的，从大山那端搬过来的城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