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安慰
轮椅旁边丢满烟头,仲北朔像不要命似的疯狂抽烟,他很怕说到中途会情绪失控,只有借尼古丁提神醒脑才能完整描述事件经过。
“生死攸关,我绝对不能和父母分开,父亲也同样执意要跟母亲乘坐同一艘救生艇。然而紧急状况已经迫在眉睫,人群推推搡搡,身边随时都在上演踩踏事故。情势所迫,根本容不得我穿越人群跑向母亲。我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被迫与父母分离,率先坐上了皮艇,现在想来,那是噩梦的开端。”
噩梦的开端……是的,没错。
促使父亲仲拓死亡的原因,不是海啸,不是暴雨,更不是鲨鱼,而是他自己。是他擅自乘坐了那艘救生艇,所以才会酿成无法收场的惨剧。
仲北朔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从烟盒中抽取香烟时隐隐微颤,他呼吸凌乱的说:“我们的皮艇还没等降落至海面,游轮就彻彻底底的翻船了。我亲眼看着游轮被巨大的海浪吞噬,眼睁睁看见无数的人死去。海水被血液染红,像一坛红色染料。从未想过自己距离死神那么接近,我无法具体叙述出当时糟糕的心情。”
仲北朔痛苦不堪的回忆着:“血腥味吸引来许多条鲨鱼,它们肆无忌惮的啃噬着尸体,像海洋为之举办的盛大晚宴。就在我脑袋犯蒙,心里发憷的时候,一条鲨鱼突然撞翻了我所乘坐的救生艇。大家四处逃窜,最先倒霉的是部分不会游泳的人。父母的救生艇就在距我不远的前方,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疯狂的游,试图接近皮艇。可是事与愿违,冰冷的海水很快将我体内温度消耗殆尽,紧随其来的是腿脚抽筋和不断的呛水。腥咸海水与铁锈血液融合在一起,令我胃部阵阵恶心。我游不动了,心想这下完了,绝对死定了。”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鲨鱼很快追上了我,相比食用不会反抗的尸体,它们更喜欢追捕活物。我感受到自己的右腿传来剧烈疼痛,仿佛骨肉分离那般难以忍受。下意识用左脚踹向咬住自己的鲨鱼,它死死不松口,并且试图将我拽进深海里。我无法呼吸,肺部进水,五脏六腑都有种被撕裂的错觉。这时候,父亲跳下救生艇卖力游到了我的身边……”
姜羽眼中充盈着泪花,“你父亲真的很伟大。”
“是的,他不惜一切代价把我从鲨鱼的血盘大嘴中救了出来,但是却忽略了自己也在遭受同样的危险。因为极度缺氧,我已经神志不清。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更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头脑不清的情况下,我只听见他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朔儿,活下去,替我好好照顾妈妈,你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插满各种管子躺在医院里,病床边的母亲哭的泪流满面。医生说,我右腿膝盖粉碎性骨折,左腿也有多处骨裂,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行走了。”
仲北朔抱住脑袋,拼命隐忍的眼泪终于像决堤般流淌下来。
他嗓音沙哑的说:“……如果……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是不论搜救队怎么寻找,都没能看见父亲的遗体。他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死去,身首异处,最后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仲北朔渐渐变得语无伦次:“我……千不该万不该……如果当时没有跟父母分开该有多好,如果我坚定不移的拒绝离开夹板,或许父亲就不会为了救我而付出生命!”
姜羽虽然无法做到百分之百的感同身受,但看他因丧父充满悲伤痛苦的愁容,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愈加沉重。
“别这样说,不要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自己身上。你是仲叔叔的希望,只要你坚强的活下去,我相信仲叔叔在天之灵一定会得到安息。”
她握住他微凉的手,此时再多安慰的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不!都怪我!是我害死了父亲,都是我的错!”
仲北朔情绪有些失控,他咆哮的同时,疯狂捶打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膝,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缓解内心蚀骨的伤痛。
姜羽赶紧阻止他自残的行为,从未想过,仲北朔生气的样子会这么可怕。
平时冷漠淡然的形象荡然无存,现在面对她的男生,早已看淡生命,如同向死而生的少年,浑身带着刺骨的寒意令人畏惧。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苍白的面容,眼角流下的清泪,姜羽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她抱住仲北朔,用力的,紧紧地,试图用肢体上的安慰传达自己的关心。
他的体温正在逐渐下降,好凉好凉。姜羽的下巴抵在仲北朔的肩头,连他的发梢都那么冷,像整个人坠入冰窖一般,仿佛连同她的体温也正在一并夺取。
该怎么温暖他,该怎么融化他,该怎么改变已经发生的残忍现实。
她第一次感到无力,不为别的,只因上苍不公。
他是好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偏偏要经历这些磨难!?不仅上苍不公平,连命运都在捉弄他。
他本应该和寻常人一样,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中生活,在大城市读书学习,在校园操场上奔跑运动……可是仅仅因为一场意外,一场难以挽回的悲剧。让他不仅丢失了原本应该和谐快乐的家庭,丧失了最简单的行走能力,还失去了追求快乐的权利!
他本应该是位阳光开朗的男生,如今却变得整日郁郁寡欢,重度焦虑,极端孤僻。
仲北朔没有把事后更详细的事情告诉姜羽,他怕她单纯简单的心灵承受不住。
事实上,在医院疗养身体半年之后,他出院休学,选择躲在家中像个胆小鬼似的不吃不喝。
因为那段黑暗的过往,他从乐观主义者变成悲观主义者。
他不相信任何人,只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自言自语。
他脾气变得越来越差,内心畸变,性格封闭。
他自残过也自杀过,尝试用各种方式折磨自己。
重度抑郁症令他深夜焦虑不安,时常噩梦连连,黑眼圈常伴。
母亲为仲北朔请了一位心理医生给他诊治,他却并没有得到救赎,病情反而愈加严重。
各种抑制精神类药物,美沙酮、丁丙诺非、纳屈酮……白色的瓶子,蓝色的药丸,褐色的颗粒……
那些东西吃下去之后会让他大脑短暂的忘却痛苦记忆,进入漫长的睡眠。
有时候,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天黑,睡下的时候还是黑夜。
仲北朔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着,吞噬着,折磨着。
阿片类药物控制不当会上瘾,那段漫无天日的生活,直至现在他都无法释怀。
“仲北朔……”
姜羽轻轻捧起他的脸,透过那黯然失色的眼眸,她似乎能感觉到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但现在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兴许,此时此刻,所有复杂的心绪全部都被一个拥抱而融化了。
姜羽伸出湿润的舌尖,慢慢温柔的舔舐掉他嘴角一滴冰冰凉凉的泪。顺着棱角分明的俊脸,一点点舔去未干的泪痕,她像宠物般尽力安慰着他。
仲北朔身子微微一愣,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嗓音低沉的说:“你在……做什么。”
她望着他湿润的眼眸,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沾着晶莹剔透的小泪珠。她自己也不能解释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饱满樱红的嘴唇缓缓靠近,姜羽柔软的亲吻上他那月光里闪烁的眼泪。
仲北朔的身子彻底僵硬,不禁怀疑起她的智商,是真笨还是欲擒故纵?
按照他对她初步的了解程度,姜羽如白纸般结构简易的大脑里应该没有欲擒故纵的词汇。
仲北朔使劲一拉,姜羽没站稳,猛地踉跄几步栽进他怀中。
“知不知道……你在诱.惑我。”
低醇的声线震撼着姜羽的心脏,连带体内的血液也沸腾起来。
她抿抿唇,弱弱嘴硬:“我,我没有……”
她感觉到自己的腰部被人搂住,下一刻,仲北朔倾国倾城的俊逸容颜在眼前瞬间放大无数倍!
他顷刻间攫住她的樱唇,辗转摩擦,不顾一切的放纵亲吻。时而霸道强势,时而温柔如水,时而翻云覆雨,时而缠绵宠溺。姜羽在一阵阵窒息中体会前所未有的侵袭和沉沦。
她享受着他淋漓尽致的热吻,感受着他缠绕在自己发丝间微凉的手指,吸取着嘴与嘴缝隙之间的氧气,姜羽无法控制的贪婪且迷恋他的一切一切。
仲北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思绪混乱,他情不自禁伸手探向姜羽的胸口。
“唔——!?”
她像触电般蹦出去三米远,随之双手捂着胸口,双臂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她惊愣道:“你干嘛!?”
仲北朔黑着脸反问:“你干嘛。”
她满脸问号,像复读机似的重复道:“我,我问你在干嘛,你接下来想做啥!?”
他摊开手以示清白:“没做什么。”
“还说没做什么!”姜羽脸蛋红的犹如烂番茄,她不自在的支支吾吾道:“刚刚你的手……手……分明都摸到我的——!”
仲北朔理直气壮的辩解:“怎么,你是花瓶吗,不乐意让我碰?!”
姜羽慢慢松开手,改换揪着衣摆,扭扭捏捏道:“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们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
他耸耸肩,“有吗?”
“对啊!”她提醒道:“我们不是今天才确定交往吗,你不要……”
仲北朔将视线瞥向别处,岔开话题:“不早了,回去吧。”
“哦……哦。”姜羽推着轮椅,两个人慢悠悠的离开山丘。
就算能碰,能做,又如何?
以他现在这幅糟糕的形态,怎么获得她的第一次。
恢复清醒的仲北朔虽然理解姜羽果断干脆的拒绝,但内心还是稍稍遭受到了一点打击。
穿越一片树林,皎洁的月光逐渐变淡,黑夜从四面八法袭来。
仲北朔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正如同他猜不透将来的瞬息万变。
他是胆小鬼,无法正视面对生活,更无法向她承诺未来。
早已看透生死的他,在爱情里显得特别不负责任。
他不该那么冲动的把姜羽当成自己私有物品,可能在某年某月某天,她会成为别人的女朋友亦或新娘。
未知的将来,现在考虑会让仲北朔觉得疲惫。
他不想把恋爱谈的那么累,幸好姜羽没有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送到这里就可以,我自己回去。”仲北朔停在水稻田附近,转头跟她说。
姜羽有些不放心:“没问题吗?你记得教职工宿舍的路怎么走吗?”
“嗯,别把我当做三岁小孩。”
“好,咱们出来的太久了,都把留在我家的艳春给忘记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她。”
话虽如此,姜羽并没有着急离开。
仲北朔挪动轮椅,见她没有走动,扭头皱眉问:“怎么了?”
她双手背在身后,月光将影子拉的细细长长。姜羽朝他挥手,微笑道:“没什么,我想看着你走远再转身呐。”
他的唇角展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小声骂道:“傻瓜。”
姜羽站在远处,举起拳头,假装生气:“我听见了哦!”
仲北朔背对她一边向前移动,一边抬高音量喊道:“傻瓜!”
“你才傻哩!”
仲北朔头也不回的朝她摆摆手,姜羽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面忽然空落落的。
明明刚才都被填满了,可是现在却有些寂寞。
处在热恋期的情侣们,是不是都有这种感觉呢?
喜欢对方,喜欢到忘乎所以,喜欢到每时每刻都想要黏在一起。仿佛只要分开,哪怕是一夜,心情都会变得患得患失。
直到仲北朔的身影变成小黑点,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姜羽才恋恋不舍的转身。
赶紧回家,等明天她就又可以见到男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