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绝对不能入乡随俗
天边余晖如打翻的橙色颜料,姜羽赶回家已是夕阳西下。
父亲姜涛正在喂猪,见她拴好水牛,便亲切的喊小名说:“习习啊,咱家酱油使完了,你去打一瓶回来。”
“好嘞!”姜羽答应着蹦蹦跳跳的跑进里屋拿酱油瓶,出门时注意到自己的内.裤挂在竹竿衣架上,噘嘴生气道:“吼!爹,跟你说过多少次啦,我的内.裤不能和你的袜子一块洗呀!”
姜涛往猪圈倒猪饲料,一边忙活一边叹气:“唉,记性不好,又给忘了。”
“下回可得注意啊。”
她说完,抬脚迈出大门槛。
没走多远,背后传来车铃声,姜羽回头看向骑着生锈大自行车的青梅竹马,双眼立刻闪烁起灵动的光亮。
“邵允哥!”
‘嘎——’
邵允停住自行车,肌肤被斜阳染成橘色,额前细碎的发丝随夏风飘荡,他嘴角扬起优美弧度,似四月春风拂过面颊,惬意且温柔。
“习习干啥去?”他的声音独具辨识度,温润如玉,充满磁性,犹如轻柔的音乐拂过耳畔。
姜羽晃晃手中玻璃瓶,呲牙笑说:“正准备去你家小卖部打酱油呢。”
“巧了,我刚好要回家,上来。”
“得嘞~。”
她开开心心的横跨大自行车后座,两个人摇摇晃晃朝村头小卖部赶去。
“邵允哥。”姜羽亲昵的搂着他腰,掌心隔衣感受硬硬的腹肌。
“嗯?”
橙色夕阳将邵允影子照的修长,发丝像会发光似的被镀上层层金边。
“你知道最近从大山后面搬过来的城市人有多少吗?”
“听说好像就两个吧,怎么了?”邵允背对她蹬车,声音被风吹散。
“哦,没啥。”她伸长脖子抵在他肩头,似有心事般叹气道:“唉,真好。”
邵允察觉到姜羽心情郁闷,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他十分了解原因:“咋,又羡慕了?”
“是啊,我今天遇见城里人了。”
“长啥样?”
“唔,高高帅帅,可惜坐轮椅。”
下坡路,自行车减速慢行。
邵允吃惊问:“残疾人?”
“嗯,而且性格很烂嗳!”姜羽缩回脑袋靠着他后背,气不过的说:“我没喝过咖啡,没见过保龄球和电视机,还有那个叫什么PSP的东西,他嘲笑我是村姑,骂我土包子。”
“哈哈,”邵允安慰道:“别介意,城里人都自以为是。”
“没错!”姜羽晃动双腿,身子朝后仰,倒望天边的一抹火烧云,她像发泄似的高声吼道:“我将来一定要离开芋头村——!”
村头有一块空地,每周日都会架起大幕布播放电影。姜羽通过电影情节慢慢了解城市的样貌,那样的生活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从小时候开始,姜羽的最大梦想就是离开芋头村,去大山的另一端生活。
今日,轮椅少年的耻笑羞辱让她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将来有朝一日,她一定要翻山越岭融入大城市,成为电影里人人羡慕的白领。
‘嘎——’
生锈的大自行车停住,邵允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习习,酱油瓶给我。”
“哦,好。”
姜羽回过神,把玻璃瓶和几枚硬币一并塞进他手里。
邵允却只选择瓶子,他笑容温和的说:“一瓶酱油而已,钱你收好,我不要。”
“哎呀,别嘛。隔三差五的就光顾你家小卖部,每次都跟我客客气气,那不得吃穷你嘛!”
姜羽把硬币放入他的上衣口袋,邵允见状也不好再推搡,拿着酱油瓶走进小卖部,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草莓味棒棒糖,他贴心的拆开包装纸喂姜羽吃。
“谢谢邵允哥~。”
她舔舔糖果,笑的灿烂,像一朵向日葵。
他母亲刑青追出来,送他们一人一袋牛奶,并吩咐道:“阿允,送习习回家以后去你奶奶家吃饭吧。”
洁白的牙齿撕破牛奶袋,邵允递给姜羽,转头跟母亲说:“我爹呢?”
“你爹晌午头就过去了。”
“好。”
邵允骑上车,姜羽滋溜着甜滋滋的牛奶,另一只手挥舞着棒棒糖,喊道:“伯母再见~。”
刑青不放心的提醒道:“慢点骑!”
“知道了——。”
邵允答应着,自行车速度依然不减。
“奶奶近来身体可好?”姜羽自小跟父亲相依为命,邵允的奶奶虽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却十分疼爱她。
“嗯,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的很。”
他将车停靠到姜家门口,伸手捋顺姜羽额前碎发别至耳后。
“习习,吃完晚饭到山下集合吧。”
姜羽从嘴里拿出棒棒糖,“又摸金蝉?”
“嗯。”
“就咱俩吗?”
邵允回答:“还有阿阳和紫莓。”
“今晚张树阳和刘紫莓也摸金蝉?我还寻思顺道去咱们秘密基地拿鱼竿钓鱼呢。”姜羽表现的很是失落。
“明天再钓鱼吧。”邵允垂眸看向他送给她的草鞋凉拖,细心道:“记得换双。”
“知道啦。”姜羽想了想,又为难的说:“可是我的帆布鞋开胶了……”
邵允一愣,随即轻笑:“傻丫头,下周赶集记得找修鞋师傅粘合一下。”
“嗯嗯。”
傍晚,皎洁月色漫山遍野。蛐蛐叫唤的声音听起来像‘拆拆洗洗’,似提醒着人们应该拆开棉袄和被褥清洗干净。
白天蝉鸣,晚上蛐叫,耳根子从未清闲。
仲北朔趴在桌子上盯着毫无讯号的手机,烦躁的没有胃口吃饭。
大堆大堆的瓜果蔬菜堆放在教师职工宿舍门口,母亲刘茗欣喜的感叹道:“芋头村的乡亲们真是热情好客,各家各户一下子送来这么多食材,光咱母子俩一时半会还真吃不完。”
仲北朔打心底里嫌弃道:“吃不完就扔掉,反正都是些用大粪施过肥的肮脏东西。”
“朔儿,你错了。”母亲纠正道:“以前住在繁花市,从超市购买的蔬菜多多少少都添加了生长激素。”她掂量掂量手中沉甸甸的土豆,接道:“反而这些用粪便当肥料的蔬菜,才是纯绿色无公害的营养吃食。”
他并不关心,冷漠辩解:“明明是人太穷买不起化肥!”
刘茗打量着整个房间的结构,琢磨着:“该买个冰箱了。”
“买冰箱?本就狭小拥挤的50平米宿舍,你干脆塞满得了。”
刘茗洗好两颗土豆,甩甩水渍。她走到床边落座,看着儿子,认真的询问:“朔儿,你知道农民吃不完的蔬菜如何解决吗?”
仲北朔啪得一声拍死一只趴在胳膊上的蚊子,说:“我怎么知道。”
“一半喂牲畜,一半保存在地下。”
“地下?”
“是啊,村长告诉我,他们家家户户都有抽水井和地窖。”
“哦,关我屁事。”
刘茗叹气,指着堆成小山包的新鲜绿色食材,说:“赶明儿咱们暂时先把吃不完的蔬菜送到姜先生家里的地窖保存吧。”
仲北朔闻言蹙眉,“妈,人家说一句尽力帮忙,你还真不客气啊。”
“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扔掉多可惜,这可都是别人用汗水种出来的食物。”
“随便你。”
今晚是仲北朔第一次有生以来睡在农村,单人床又窄又小,被褥里软软的棉花依然挡不住硬木板膈应身体。他的睡眠质量非常差劲,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后半夜时不时地还有蚊子在耳边嗡嗡骚扰,仲北朔气得心脏都快爆炸了。
翌日,柔和暖阳从东方缓缓升起,天空蒙蒙亮呈现鱼肚白,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伸长脖颈拉扯嗓子打鸣。
他顶着黑眼圈下床洗漱,不得不承认,农村环境确实不错,没有轿车尾气的污染,晨曦里有清新的泥土味,空气干净舒爽。
篱笆上的大公鸡羽毛在一缕阳光下泛着五彩斑斓的颜色,仲北朔拾起小石子朝它砸去。大公鸡精力充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照样继续打鸣。
叨扰清梦罪不可赦,仲北朔抠抠耳朵,进屋提菜刀。
火红的鸡冠左右摇晃,大公鸡歪着脑袋瞧他。
一把揪住公鸡脖子,他凶神恶煞的说:“受死吧!”
日出而作的农民老头恰巧路过,赶忙阻止他血腥的举动:“哎呦呦,使不得使不得!”
大公鸡死里逃生,扑扇着翅膀迅速溜走。
“老头,你谁啊?”仲北朔不客气发问。
“我是住在附近的张爷,”瘦骨嶙峋的老爷爷扛着锄头,咧嘴露出满口黄牙,笑道:“你是刘老师的孩子吧?”
“昂,张老头,农民这么早就得下地干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哦,慢走不送。”
想不到他平日经常浪费的蔬菜竟然需要这么用心的起早贪黑种植耕耘,仲北朔内心稍稍泛起同情酸酸的波澜。
人们以鸡鸣为钟声,用农活当工作,互帮互助交换收获的食物,节奏缓慢,无忧无虑。这里,看不见车水马龙的城市街道,没有拥挤的人来人往,更听不到熙熙攘攘的喧哗嘈杂。世俗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与乡村田园淳朴善良形成最为鲜明的对比,这里一切好像都与他以前的生活背道而驰。
仲北朔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太过于注重形象,因为根本没有小姑娘会注意他。人人都是一副脏兮兮的模样,似乎洗澡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他昨天散心的时候就发现,平屋房顶的构建略有不同,条件稍微好点的家庭会安装太阳能热水器,但收入微薄的贫困家庭基本都去山下河里搓澡。
幸好他住在教师职工宿舍,至少还有热水澡可以洗。
仲北朔想到这里,骤然被自己的庆幸心理感应到不适。
不,不对!错了,全错了!
他绝对不要入乡随俗,更不能渐渐适应新环境。
仲北朔疯狂摇头,试图把脑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甩出去。
泡网吧玩游戏,蹦迪喝酒,shopping购物,约会睡马子……对,没错,这才是他应该拥有的生活!他从出生开始就是地地道道正儿八经的市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