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d and Evil
善与恶
有人曾说我愤世嫉俗。有人则指控我把人写得比他们本来更糟。我不认为自己这么做过。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把很多作家漠视的某些特征凸显出来。我想，人类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方主要在于他们缺乏一贯性。我从没见过始终如一的人。最不和谐的特征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并且产生一种貌似真实的和谐，这使我感到惊奇。我常常自问，看上去不可调和的个性，怎样才能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我曾认识一些能够做出自我牺牲的恶棍，性情温柔的窃贼，还有认为物有所值是关系荣誉体面的妓女。我所能做出的唯一解释就是每个人都本能地坚信自己在世界上独一无二，享有特权，以至于尽管这种想法对他人而言可能并不正确，他却还是觉得自己所做的对自己来说，如果不是自然且正确的话，那也至少是可以原谅的。在人们身上发现的对比引发了我的兴趣，不过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过分强调这一对比。我所不时遭受的责难，可能是源于自己没有明确地谴责自己创造的人物身上的缺点，也没有赞扬他们的优点。除非影响到我个人，我并不会特别震惊于别人的罪过，即使影响到我，一般来说我也已经学会了最终宽宥他们——这肯定是我身上的一个缺点。不对别人期望太高是对的。别人待你好，你应该表示感谢；待你不好，也不要在意。“因为我们每个人，”正如那个雅典陌生人注42所说，“差不多就是由欲望的取向和灵魂的天性造就成为我们自己的。”正是因为人们缺乏想象力，所以他们除了从自己的观点出发以外，不能以其他观点看待事物；但因为他们缺少这种能力就对他们生气，就不够通情达理了。
我想，如果我仅仅看到人们的缺点却无视他们的美德的话，那我理应受到指责。但我想情况并不属实。没有什么比善良更美好的了，我常常很高兴地展现一些人有多么善良，而按照通常的标准，他们往往会遭受无情的谴责。我展示善良，因为我看到了善良。他们的善良在我看来有时会更显闪亮，因为它被罪恶的黑暗包围着。我把好人身上的善良看作理所当然，发现他们的缺点或是罪恶时也会发笑；在坏人身上看到善良时我会被感动，我非常愿意对他们的罪恶耸耸肩表示宽容。我不是我兄弟的守护人。我不该评判自己的同伴，我满足于观察他们。我的观察使我相信，总的说来，好人和坏人之间的区别并没有道德家使我们相信的那么大。
我不以人们的表面价值来看待他们。我不知道这种仔细推察的冷静是否是从我的祖辈继承得来的；如果他们不够精明，就很难成为成功的律师，这种精明，使他们不为外表所骗；或者我将其归因为自己缺乏情感上快乐的冲动，这种冲动使很多人在与人见面时会像俗话说的那样“把鹅当天鹅”。我做医科学生所接受的训练当然也对此有所促发。我并不想做一名医生，除了当作家，我什么都不想做。但我过于害羞，无法把这说出口，因为至少在那时，没人听说过一个十八岁且出身体面的少年会把文学当作自己的职业。这个想法太荒谬了，以至于我做梦都没有把它告诉任何人。我一直设想自己会从事法律行业，但三个比我年长很多的哥哥都干了这一行，因此好像也没我什么空间了。
注42 雅典陌生人（ ），柏拉图《对话录》（）中的人物，曾与苏格拉底就一些主题进行过对话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