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过往
我闭着眼睛不想说话，大概过了十五分钟，我感觉自己完全缓过神来了。
“第二次。”我发现西尔文闭着眼睛，我淡淡地说。
他睁开了眼睛：“什么？”
“这是你第二次救我。”我认真地说。
他头靠在石墙上，看着我，没有说话。
“谢谢你。”我十分认真地说。
他仍看着我，好像在想事情，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有过很多可以救人的机会，我选择了袖手旁观。”
他顿了顿，我没说话，我想听他说：“以前，我的良心真的不会疼，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我的心中有了惭愧，我开始考虑我做的到底是什么事。”西尔文的头仍靠在石墙上，看着我慢慢地说。
“是啊，那种感觉一定不好受，特别是当你杀害无辜的人的时候。”我也看着他认真地说。
“没人是无辜的，但，我也没有资格夺取别人的生命，其实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夺取别人的生命。”
我没有说话，是不是任何人都没资格我可不知道，我在等他继续说，但他没有，仿佛陷入了某段回忆。
“所以，你厌倦了杀戮？”我说。
“我开始忏悔。”他回答。
“是什么事让你有这种感觉的。”我继续问。
“当......有一次，军方抓来了一对母子。”西尔文开始讲一个有些长的故事了，“他们看上去很无辜，但他们的状态很危险，太沉默了，沉默往往意味着秘密，当然也有可能是恐惧，谁知道呢？他们把那个母亲带进了审讯室，不久，我就听到了用刑的声音，但很显然没什么效果，我一直站在门口。
“后来，他们要把她带去实验室。在审讯室的门打开时，那个女人被从我身边带了过去，她脸上好多地方都流血了，头发也湿了。我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而且我都已经厌倦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当她从我身边走过时，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眼神，很平静，但很深，里面没有仇恨，没有控诉，有的只是绝望和意味深长。不知为何，我感到了毛骨悚然，她从我身边走过去时，我在那个眼神里看到了求助，又好像看到了这样一句话：‘你们都会下地狱’。”西尔文娓娓道来。
“仅仅几秒，让我胆寒。她儿子被关在对面的玻璃房里，他看到她走了出来，被带走，终于第一次绝望地喊出了‘妈妈！妈妈！’。他锤着桌子，冲下凳子，也许是看到母亲变成那样并被带走，再也不能平静了。他母亲转过头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就离开了他的视线，我没看到她看向他是以什么样的眼神，他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锤着玻璃房的玻璃，表情无助而着急，还有委屈，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但他看不见她了，她走了过去。他突然转过头看向我，他的眼里全是戾气，杀气。他圆瞪着怒目，他的两行眼泪在看向我的瞬间落了下来。我记得太清楚了，当时我心里真的动容了，但我仍保留着冷漠的，毫无反应的表情，我转身走了，走过那个女人走过的路线，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他那弱小的身体要怎么承受这一切呢？”西尔文摇了摇头，用手支住了头，“后来，我总梦到那个眼神，那两个眼神，一个平静但深不可测，一个愤怒且充满仇恨……”
“后来，怎么样了？”我问，我能感受到西尔文的痛苦。
“有一天，他们拿来一份资料，是一份让我签署同意的文件，上面说要我允许对一个女人进行实验。这个女人是军方某个工作人员之妻，她知道军方很多秘密，帮助她老公藏匿了军方某份资料，在经历毒刑后拒不供认资料及其所在地。军方太大了，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那天我见到的女人。我不想理会这些文件，我让他们拿走，说我没时间管这些事，他们几个互相看了几眼，将文件留在我桌上出去了。不久，我接到了一个人打来的电话，这个人对我而言非常重要，他告诉我，我不签他们也会找别人签，结果都是一样，叫我不要让他难堪。
“最后，我签了。我看着我签下的名字，感受到了罪恶。其实是那个女人的眼神点醒了我，就是从那次起，我发现我恨那个地方，他们为所欲为，他们肆意摆弄别人的生命。我恨那个地方，不但是因为我看到了他们的罪恶，更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控制住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到无力，被迫做了违心的事。从此再我梦到她时，她的那个眼神变得无比犀利，不再绝望，也不再有求救的内涵，全然是‘你们都要下地狱’。我不是怕下地狱，我该下地狱，只是我这种人永远不会允许自己任人摆布。不想让自己人还活着，心却已死，那和行尸走肉无异，那样我再无活着的意义。我必须得摆脱。”他停下了。
“所以你决定背叛军方？”我说。
“没错，我绝不可能再效忠于他们。但我始终没有摆脱的机会，因为我和他们扎根太牢了。我一直在努力完成任务，一面让他们信任我，一面寻找着机会让我和我的关系网上的人能全身而退。那些任务让我很痛苦，但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脱离他们，终有一天会遇见光明。所以即便痛苦，但我的心没有死。终于有一天，那个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就是当初打电话让我签字的人，指派我来看守管理这废弃的岛屿，他给了我这样一个任务，我从此得以摆脱，我非常感谢他。
“我来时也受到了核生怪的攻击，是赛琳娜救了我，她用她的温暖让我终于找到了宽慰。”他提到“赛琳娜”时候，脸上仿佛有了一丝笑意。
“你带我去的，就是赛琳娜的房间？”我问。
“是。”他简单地说。
“我很遗憾。”我说，因为他说过，那房间的女主人已经不在了。
他摇了摇头。
“但是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我也很惊讶。”他又继续说，“你和她是多么像，只不过，她是金发，你是黑发。”他伸出手比了一下，歪着嘴笑着说，“她很漂亮，很智慧，她对待我更像一个大姐对待小弟。你没有她那么智慧，你很冲动，但你的运气似乎总是比她好。”西尔文像闲聊又好像在感叹似的说。
我没想到原来在西尔文第一次看到我的背后还有这么一个故事，他看到我时心中居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他看到我时原来也吓了一跳。所以每一次，他看着我的时候，那眼神，都是有内容的吗？怪不得我总觉得那不是普通的眼神，怪不得第一次见面他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遍，怪不得他打开“棺材盖”时给了我那样温暖的笑容......原来在他的眼神里一直有着过往。
原来我和西尔文之间还有这样一层缘分。
“当你穿上她的皮衣时，我还以为我看到了她。”他脸上仍带有笑意地说，“不过，她一定不希望我想到她时满面愁容......所以我不会满面愁容，她就如同太阳，她不仅会带来温暖，还会驱散阴霾，郁闷，伤感，不管她在哪，人间还是天国。”西尔文说到。
“是啊，这样的人真是太难得了。”我附和着说，我看出他还沉浸在对赛琳娜的回忆中。
“但我们可以努力变成那样的人。”西尔文的脸上继续绽放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