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轩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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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血状

四十九血状

清雍正初年,山东泰安下庄村有一商者,姓萧名奇,靠倒卖首饰为生。为赚差价,其不辞辛苦,起早摸黑,常至远处贾之,独来独往,一单行商也。其生性胆大,不惧妖魔鬼怪,豺狼虎豹皆不畏也。然其却见利忘义,利欲熏心,一极吝啬者也。

晚秋一日,萧奇行之过远,归时夜幕降临。其肩披褡裢行至无影山,翻山即可见下庄村,距家不远矣。其借月光,爬山路,穿一树林时,忽闻林中有朗朗读书之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于夜风习习中,速慢有序,抑扬顿挫。其闻之大惊,此荒山野路,何人竟敢入夜于此大声读之?

萧奇驻步,竖耳细闻之,觉此读书声宛如身边作响,其顿疑林中有鬼,警惕油然而生,拔出腰间携带匕首,疾声喝曰:“朗朗乾坤,星月当空,孰家冤鬼于此作怪乎?速现身见吾,若非此,休怪吾用刃刺之!”喝声落,读书声骤然而止。朦胧月光下,其见林中闪出一白面书生,身着白袍,头戴葛巾,深施一礼,上前曰:“仁兄,天色已晚,不知汝独身行之,适才小生读书,不慎扰之,望仁兄见谅。”其喝问:“汝何人?家居何处?”书生答曰:“小生实言告知,仁兄莫惧,吾丝毫恶意,吾乃一冤死鬼也,家居不远处,仁兄若不嫌弃,请至寒舍暂歇之。”其闻之,心稍安,婉言拒之曰:“天色已晚,吾急于归,来日有空再登贵府访之。”书生曰:“然,现天黑路窄难行,恐有虎狼出没,请让吾小妹为仁兄提灯照路行之。”

书生言罢,拍手呼唤紫玉。一妙龄靓女应声而至,手持一灯笼,灯笼内闪出荧荧蓝光,萧奇知此火乃鬼火也。书生荐曰:“此小女名唤紫玉,吾小妹也。”紫玉近前,施礼曰:“适才吾兄读书声大,惊扰仁兄,小女代为致歉,此厢有礼矣。”萧奇曰:“无妨,不必如此客气。”

紫玉礼毕,谓书生曰:“祁兄常言,欲托路人办事,今晚恰遇此仁兄,何不托之?”书生上前跪曰:“善也,小生有难,速求仁兄为吾办二事,不知仁兄可愿否?”萧奇忙上前搀扶书生,曰:“快快请起。汝有何事求吾,尽言之,吾若能相助,定助之。”书生起身,哀叹一声,遂祥叙之:

书生姓祁名攸,山东临沂人氏,一书香门第也。其弱冠时考中秀才,欲秋闱时入济南府考举。其叔父居于泰安,距省府近,其欲先投亲叔父,后再入济南应试之。

去年立夏过后,祁莜备足盘缠,告别父母,携一书童,骑马出发。三日后,至无影山,已临近泰安。天色已晚,主仆二人夜宿于山下客栈,欲明日翻山入泰安城,见叔父以安之。

次日晨,主仆起身,至柜台付店资时,解银袋取钱。恰此时,一旅客从柜台过,见其银袋内白银大量,足有百余两,顿起歹意,欲劫之。

歹徒知祁莜去泰安,无影山乃必经之路,事先持刀伏于山腰候之。当主仆行至近前时,歹徒猛从后跃出,挥刀杀之。主仆猝不及防,毙于血泊之中。歹徒劫银得手,遂掘坑将主仆尸草埋于山路侧,消尸灭迹后,持银逃矣。

萧奇闻罢,问曰:“不知祁秀才有何事相求?”未等祁莜言之,紫玉上前先曰:“且慢,小女先言,吾本山下陆家庄人,自幼丧父,随母改嫁陆家,继父陆卫酒色之徒,禽兽不如,见吾貌美,起歹心,欲非礼,吾拼死反抗,咬断其左耳,其暴怒,持匕首,将吾刺死,为遮人耳目,佯称吾暴病而亡,将吾草葬于此处,恰于祁兄侧,故兄妹相称已多日矣。”祁莜续言:“婚姻大事应有媒妁之言,故恳求仁兄为吾兄妹做媒,结为夫妻,可愿否?”

萧奇点首,不解问曰:“吾不懂阴间之事,如何媒之?”祁莜从怀内取出一纸,曰:“此乃婚姻文牒,已书毕,烦劳仁兄持此牒至城隍庙烧之,阎王接此牒,经批示,则婚姻成矣。”萧奇接过文牒,放入褡裢,慰曰:“此易也,吾明日定速办之,除此之外,尚有何事再求?”祁莜泣曰:“吾本仕途大展,不意遇劫匪而丧命,吾死之冤也,吾誓报此仇,现书血状,请仁兄讼之泰安公堂,歹徒不知姓名,然其下颚左有一黑痣,如大豆般,请官府细查之。”祁莜又从怀内取出一纸,跪交予萧奇,萧奇接过,展阅,见状纸确用鲜血书之,上书:小生姓祁名莜,一秀才也,今年欲至泰安叔父家备秋闱科考,携盘缠百余两,行至无影山,突遭劫匪杀害,劫匪下颚左长有一似大豆黑痣,恳请青天作主,缉拿凶犯归案,为小生伸冤。谨呈。起诉者:祁莜。萧奇阅罢收起,慰曰:“此亦易也,吾明日至泰安大堂,击鼓伸冤,请知县大人明查之。”

祁莜回首唤书童,书童应声出,其命书童取银百两谢之,曰:“烦扰仁兄,多有劳累,现奉银百两以作劳酬,不成敬意,请笑纳之。”书童托盘奉上,月光下,见盘内纹银闪闪发光,萧奇见钱眼开,焉能不悦乎?其靠倒卖首饰赚钱,何年能赚百两?其毫不谦让,尽收之。

萧奇告辞三鬼曰:“吾距家已不远,翻过此山则至矣,轻车熟路,勿用小姐提灯照之,再会,请祁公子静候佳音,吾去也。”

萧奇归,将所遇告之于妻,妻闻后大骇色变。见褡裢内百两纹银,取一锭于灯光下辨之,用牙咬之,确不假,遂转恐为喜曰:“有如此多银两,何必奔波劳累行商,购柴米足十年用矣!”其呵呵笑曰:“吾将丰衣足食矣,可笑三鬼痴候吾为其鸣冤,吾漠然置之,日后过无影山,吾将绕道而行之。”

次日,萧奇携酬银,驱车入泰安城,进一杂货店,购柴米油盐等物,满载而归。其与妻正欢愉之时,猛见二衙役破门而入,不由其分辨,铁链锁之,押入县大堂。

公堂之上,知县祁珲大人怒拍惊堂木,喝问:“大胆刁民,汝可知罪?”萧奇跪叩,曰:“小民不知犯有何罪,请大人明示之。”祁大人曰:“汝竟敢用障眼法,用冥银购物,现有人讼至公堂,传原告,对簿之!”不多时,原告入堂,萧奇见之,原杂货店老板范介,其今晨购货入店,曾付银一锭。范介手指萧奇,曰:“用冥银购物者,即此人也!今晨其入店购物,付银一锭,其走后,再细视银锭,竟乃一冥银也。”遂示冥银证据,萧奇见银锭用银色硬纸制成,顿呆矣,其思:吾昨夜已验证酬银确实为纹银,怪哉?今日焉会变之?

冥银实证,萧奇无以抵赖,祁大人怒喝:“大胆刁民萧奇,竟敢用妖法遮人耳目,用冥银购物,行骗于市,左右听令,四十大板痛责之!”萧奇闻言,浑身颤抖,连声告饶,呼曰:“大人饶恕,小人冤枉!小人愿将冥银来历如实叙之。”

萧奇将昨夜遇鬼之事祥叙之,祁大人焉能信其鬼话?喝令左右痛责,其叩首求饶曰:“小人句句实言,不敢撒谎,若大人不信,吾家中有褡裢,内装有鬼秀才所书婚姻文牒与血状,请大人展阅之。”

祁大人命差役至萧奇家速取之,果如所言。其接过婚姻文牒与血状,展阅之,不由一怔,血状上竟有其亲侄姓名,其侄已失踪一年余,四处打探,杳无音讯,不意今方知,侄已遇害于无影山,其顿落泪,喝问萧奇:“汝可知祁莜之叔父何人也?”萧奇曰:“小人仅闻鬼秀才言,其叔父家居泰安,确不知何人也。”祁大人曰:“现告汝,其叔父即本官也。”萧奇闻之,大惊失色,瘫倒于地,唉!早知如此,焉敢违心行之?

祁大人沉思:杀害吾侄凶犯劫银逃之,此究何人也?血状上言:劫匪下颚左长有一似大豆黑痣,恳请青天作主,缉拿凶犯归案,为小人伸冤。咦?现堂下原告范介恰下颚左长有一黑痣,似大豆般,耶!凶犯非此人莫属也。祁大人喻矣,一拍惊堂木,诈问堂下范介:“范介!汝杀害祁莜公子,劫财害命,速速招来!”猛然喝问,如炸雷般,范介猝不及防,当场蒙圈矣,其做贼心虚,站立不稳,惊慌跪下,尽招之。

再阅婚姻文牒,祁大人泪流满面,知紫玉继父陆卫乃本县陆家庄人,即刻派人速将其缉拿归案。果见其左耳残缺,经审,其供认不讳。

二犯招供,画押签字,祁大人当堂判决:范介劫财害命,判斩立决。陆卫图色杀人,亦判死刑,押入死牢,待秋后问斩。萧奇见财不仁,取之无德,判清扫街道,苦役一年。两案破之迅速,如神助也。

次日,祁大人令萧奇带路,往无影山指认三鬼坟墓。令差役掘之,见尸骨未腐,遂购棺木,邀僧念经超度,隆重敛之,将祁莜与紫玉尸并棺,了其心愿而葬之。

祁莜父闻之,痛泣叹曰:“呜呼!吾儿亡之虽冤,然终如愿。无辜亡者终得安息;凶犯罪者未逃法网;缺德骗者难逃惩处。天网恢恢,焉能漏之?此律上天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