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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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人评论

钱氏(按:钱大昕)虽不显言王氏(按:王鸣盛)之非,然其所依据仍从唐史本传。较之刘孟瞻之误检《通鉴》之纪年,复误信王西庄于大中四年之误置闰月者,其学识相去悬远,信为清代史学家第一人也。

《李德裕贬死年月及归葬传说辨证》,《二编》

任公先生高文博学,近世所罕见。然论者每惜其与中国五十年腐恶之政治不能绝缘,以为先生之不幸。是说也,余窃疑之。尝读元明旧史,见刘藏春姚逃虚皆以世外闲身而与人家国事。况先生少为儒家之学,本董生国身通一之旨,慕伊尹天民先觉之任,其不能与当时腐恶之政治绝缘,势不得不然。……迨先生《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一文出,摧陷廓清,如拨云雾而睹青天。然则先生不能与近世政治绝缘者,实有不获已之故。此则中国之不幸,非独先生之不幸也。又何病焉?

《读吴其昌撰梁启超传书后》,《寒柳》

先生之学博矣,精矣,几若无涯岸之可望,辙迹之可寻。然详绎遗书,其学术内容及治学方法,殆可举三目以概括之者。一曰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凡属于考古学及上古史之作,如《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鬼方昆夷玁狁考》等是也。二曰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凡属于辽金元史事及边疆地理之作,如《萌古考》及《元朝秘史之主因亦儿坚考》等是也。三曰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凡属于文艺批评及小说戏曲之作,如《红楼梦评论》及《宋元戏曲考》《唐宋大曲考》等是也。此三类之著作,其学术性质固有异同,所用方法亦不尽符会,要皆足以转移一时之风气,而示来者以轨则。吾国他日文史考据之学,范围纵广,途径纵多,恐亦无以远出三类之外。

《王静安先生遗书序》,《二编》

总之,寅于此范围一无所知,病中匆读一过,信笔写其印象而已。不能详绎,愧无贡献以资挥笔。惟尊制精慎明辨,令人倾佩无已。忆十年前王观堂先生欲作辽史索引,以移剌部名及其问题见语,寅当时亦未研究及此,颇忘其意旨所在。王文极明畅,而语言难懂,故未全悉其何所言也。观其作《脚色考》已注意及此矣。王公旋殁,遗著中亦无文论及此者,而寅心中觉此事尚必有未发之覆。今日忽读此文,知学问之道,真是后来居上,不觉欢忻感叹一时交集。

1936年1月22日致陈述函,《书信集》

寅恪后见王国维题高野侯藏汪然明刻本《柳如是尺牍》七绝三首之一云:“纤郎名字吾能意,合是广陵王草衣。”足徵观堂先生之卓识也。

《别传》第四章

我初见先生于姚家胡同,那行[]先生兴致很好,除垂询学业外多所指教。当时曾谈:王观堂先生学识精博,自是当世大家,惟王先生作学问兴趣每几年由这一方面转到其他方面,倘若专一为之,所获成绩当更大。先生对观堂先生深表敬佩之忱,亦示应有借鉴之处。语重心长,使人铭记不能忘。

陈述《陈寅恪先生手书信札附记》,《纪念陈寅恪先生百年诞辰学术论文集》

第一次见寅恪先生,他谈到王国维。他说:“王观堂是中外闻名的大学者。他的兴趣经常转换。如果他不换,成就会更大。”我体会他是教导我做学问要专一……

刘凤翥、陈智超《陈述先生忆往事》,《年谱长编》

(附)

遵王与牧斋之关系,除光绪修《常昭合志稿》三二及同治修《苏州府志》一百本传外,章式之钰《钱遵王读书敏求记校证补辑类记》所载《钱曾传》,颇为详尽,兹不备引,读者可自取参阅。唯忆昔年寅恪旅居北京,与王观堂国维先生同游厂甸,见书摊上列有章氏此书。先生持之笑谓寅恪曰:“这位先生(指章式之)是用功的,但此书可以不做。”时市人扰攘,未及详询,究不知观堂先生之意何在?特附记于此,以资谈助。

《别传》第五章

近二十年来,国人内感民族文化之衰颓,外受世界思潮之激荡,其论史之作渐能脱除清代经师之旧染,有以合于今日史学之真谛,而新会陈援庵先生之书,尤为中外学人所推服。盖先生之精思博识,吾国学者,自钱晓徵以来,未之有也。……至于先生是书之材料丰实,条理明辨,分析与综合二者俱极其工力,庶几宋贤著述之规模,则读者自能知之,更无待于寅恪之赘言者也。

《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序》,《二编》

中国史学莫盛于宋,而宋代史家之著述,于宗教往往疏略,此不独由于意执之偏蔽,亦其知见之狭陋有以致之。元明及清,治史者之学识更不逮宋,故严格言之,中国乙部之中,几无完善之宗教史。然其有之,实自近岁新会陈援庵先生之著述始。……其搜罗之勤,闻见之博若是。至识断之精,体制之善,亦同先生前此考释宗教诸文,是又读是书者所共知,无待赘言者也。

《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序》,《二编》

此君(按:岑仲勉)想是粤人,中国将来恐只有南学,江淮已无足言,更不论黄河流域矣。

1933年12月17日致陈垣函,《书信集》

大著(按:《鬼字原始意义之试探》)读讫,欢喜敬佩之至,依照今日训诂学之标准,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中国近日著作能适合此定义者,以寅恪所见,惟公此文足以当之无愧也。

1936年4月18日致沈兼士函,《书信集》

此书于朱子之学,多所发明。昔阎百诗在清初以辨伪观念,陈兰甫在清季以考据观念,而治朱子之学,皆有所创获。今此书作者,取西洋哲学观念,以阐明紫阳之学,宜其成系统而多新解。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二编》

吾国近年之学术,如考古历史文艺及思想史等,以世局激荡及外缘薰习之故,咸有显著之变迁。将来所止之境,今固未敢断论。惟可一言蔽之曰,宋代学术之复兴,或新宋学之建立是已。……由是言之,宋代之史事,乃今日所亟应致力者。此为世人所共知,然亦谈何容易耶?盖天水一朝之史料,曾汇集于元修之《宋史》。自来所谓正史者,皆不能无所阙误,而《宋史》尤甚。若欲补其阙遗,正其讹误,必先精研本书,然后始有增订工事之可言。《宋史》一书,于诸正史中,卷帙最为繁多。数百年来,真能熟读之者,实无几人。更何论探索其根据,比较其同异,借为改创之资乎?邓恭三先生广铭,夙治宋史,欲著《宋史校正》一书,先以《宋史职官志考证》一篇,刊布于世。其用力之勤,持论之慎,并世治宋史者,未能或之先也。……他日新宋学之建立,先生当为最有功之一人,可以无疑也。

《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二编》

清代同光朝士大夫有清流浊流之分,黄秋岳《花随人圣庵摭忆》论之详矣。黄氏书所论迄于光绪中晚,此后,即光绪之末至清之亡,则未述及。其实光绪之末至清之亡,士大夫仍继续有清浊之别,请依次论之。秋岳之文本分载于当时南京《中央日报》,是时寅恪居北平,教授清华大学,故未得见。及卢沟桥事变,北平沦陷,寅恪随校南迁长沙昆明,后又以病暂寓香港,讲学香港大学。至太平洋战起,乃由香港至桂林成都。日本投降,复远游伦敦,取道巴拿马运河归国,重返清华园,始得读秋岳之书,深赏其旸台山看杏花诗“绝艳似怜前度意,繁枝留待后来人”之句……秋岳坐汉奸罪死,世人皆曰可杀。然今日取其书观之,则援引广博,论断精确,近来谈清代掌故诸著作中,实称上品,未可以人废言也。

《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寒柳》

(附)

同光时代士大夫之清流,大抵为少年科第,不谙地方实情及国际形势,务为高论。由今观之,其不当不实之处颇多。但其所言,实中孝钦后之所忌。卒黜之杀之而后已。若斯之类,其例颇多,不遑枚举。……总而言之,清流士大夫,虽较清廉,然殊无才实。浊流士大夫略具才实,然甚贪污。其中固有例外,但以此原则衡清季数十年间人事世变,虽不中亦不远也。

《寒柳堂记梦未定稿(补)》,《寒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