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家中的女孩
5年前,韵荇的母亲第一次来到我的诊室,那是韵荇休学一年返校后不久。女儿还是无法正常完成学业,主要的困难是情绪低落、懒散,终日躺在床上,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愿意来见医生,母亲无奈之下自己前来寻求帮助。
韵荇出生于美丽的江南小城,她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温润柔和、娴静而美丽。韵荇不仅长得标致,成绩也异常优异,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年级第一名。她在旁人眼中几乎没有缺点,只有挑食、瘦弱一直是妈妈和奶奶为之困扰的问题,每日想方设法、变着花样给她准备美食。面对色香味俱全的营养美食,韵荇始终没有胃口,简单吃两口就回房间温习功课了。爸爸是当地税务局的干部,妈妈也是公务员,爷爷奶奶是退休工程师,家境相对优越。她聪明漂亮、成绩优秀,成了邻居和父母周围同事子女学习的典范。不负所望,韵荇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上海某重点大学。
进入大学后,韵荇像一只被放飞的小鸟,只是自由飞翔的同时会有些孤独和不知所措。她过腻了被安排和保护的生活,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规划将来。她报名参加学生社团,却屡屡被婉拒,努力结交朋友,同学们谈论时下热点话题她又总是插不上话。韵荇努力地想融入这个陌生的校园,却力不从心,最终她选择了网络。
在网络世界里,韵荇可以不顾及别人的眼光,自由地表达,她找到了一种非常有效的生活方式,整夜不睡地写帖子,和大家分享自己的作品,期待得到他人的认可。第二天,极度疲乏的她只能在课堂上呼呼大睡,渐渐地觉得上课毫无意义。期末来临,韵荇一下子慌了神,面对整洁如新的课本,从未在学习上遭遇过困难的她不知如何是好。韵荇只好整日躺在宿舍,用被子蒙住,浑浑噩噩地大睡,不吃不喝,不洗不漱,似乎这样就可以躲开那些困难。
当辅导员通知韵荇父母来校时,他们既惊愕又心疼,3个月未见的女儿如今蓬头垢面,目光呆滞,不愿与任何人交流。母亲百思不得其解,乖巧、聪明、美丽的女儿去哪了呢?父亲暴跳如雷,认为女儿思想品德出了问题,必须严加管教,当即没收了手机和电脑,将韵荇带回了老家。一直将孙女视若明珠的爷爷奶奶也不敢过多问及韵荇的事情,一如既往地在饮食上尽自己所能照顾孙女的胃口。韵荇的作息逐渐规律起来,在走亲访友过程中也如同常人一样。看着韵荇的变化,父母也慢慢将心放下。寒假过后,韵荇坚持不让父母送,自己拖着行李箱踏上了返校的列车,并对父母许下了努力学习的诺言。父母每天打电话了解韵荇的情况,韵荇说自己很好,让他们放心。
一周后,韵荇渐渐不再接电话,声称不想让父母过分干涉自己的生活。两周后不好的消息再次传来,韵荇又开始不去上课了,躺在宿舍,缓考的科目有三门没有通过。父母放下工作再次来到上海,父亲平生第一次打了女儿,认为女儿给家庭丢脸,不求上进、品德败坏,女儿也与父亲针锋相对:“我不都是你们养出来的吗?”母亲在一旁流泪。最后,全家人决定休学一年,好好解决问题。
回到老家后,韵荇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爷爷奶奶一如既往为她的饮食操碎了心。一次,全家五口人同桌吃饭,奶奶像往常一样给孙女夹很多菜,韵荇皱着眉头用脚踢妈妈。妈妈心领神会,对婆婆说:“她不喜欢吃那个菜,你不用给她夹了。”奶奶瞬间不高兴了:“不是她不喜欢吃,是你不让她吃吧,你们就是看我不顺眼!”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起来。爸爸甚是气愤,批评妈妈不孝敬老人,要求其向奶奶道歉。妈妈没有同意,拉着韵荇回了娘家。这是这个模范家庭第一次公开争吵。
几天后,温柔贤惠的母亲在家人的劝说下回家了,并向婆婆道歉。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美好。韵荇也逐渐恢复了常态,只是奶奶给孙女夹菜的频率减少了很多。父亲仍未允许韵荇使用网络,坚持认为女儿被网络害了,避而不谈女儿的问题。韵荇又过上了与以往相似的生活,平静而且被保护得很好。
一年之后,韵荇回到了学校。不出所料,两周后她的症状再次出现。无奈之下,母亲辞去工作,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全程陪读。即使有母亲陪读,韵荇仍无法和其他同学一样按时上课,总是找各种理由不肯出门,比如天冷起不了床,头晕没有胃口等等。逐渐地,韵荇连理由都不给,不想上课时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动。母亲无助而伤心,觉得女儿可能心理出了问题,遂带韵荇去精神卫生中心就诊。精神科医生认为韵荇患上了抑郁症,予以抗抑郁药物治疗。服药一段时间后,她的状况没有改善。再次复诊时,医生又认为韵荇可能是精神分裂症,予以抗精神病药物治疗。一个月后,另一个医生说韵荇应该是人格障碍,建议进行心理治疗。反复就诊后,韵荇认为医生不理解自己,服药也没有效果,还经常改变诊断,不再愿意就医。
转眼间,一学期又过去了。暑假期间,韵荇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城,在上海的所有症状不久就逐渐缓解,她又恢复了常态。只是母亲与父亲间的矛盾似乎增多了。韵荇家的房子很大,有两个卫生间,奶奶将客厅的卫生间用来储藏杂物,全家人都使用父母卧室内的卫生间,包括夜间上厕所和洗澡。母亲一直对此有意见,认为婆婆侵犯了自己的私人空间。但是,丈夫认为使用卫生间不是什么大事,一直不愿意出面说服母亲。韵荇的母亲为此与丈夫在私下争吵了好多回,都无济于事,只能向女儿抱怨。韵荇默默地听着,不知道如何去处理母亲与奶奶之间的矛盾。
暑假结束了,韵荇也努力地将所有缓考都通过了,母亲选择留在上海陪女儿。两周后,韵荇再次表现出既往类似的症状。韵荇的症状有一个规律,来到学校后逐渐出现,回到家里后逐渐消失,似乎症状在某个情境下才有出现的必要。症状让韵荇成了一个无法离家的女孩,被困在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