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行为背后的家庭传承

文华、黄峰和陈成虽然已是成年人，在某种程度上因为家庭传承和派遣中的偏倚，让他们采取了“孩子”般的行为来表达自己对家庭的诉求。这种用“不良行为”来表达诉求的案例故事，在我的诊室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在一次门诊中，一位妈妈质问我：“如果你的女儿是这个样子，你也会说不是她的错吗？”她的女儿13岁，不愿意去上学，反复用刀片割伤自己的手臂，两次自杀未遂，被诊断为抑郁症，服药两个月仍没有任何好转。妈妈心急如焚，责怪女儿不够坚强，也责怪我没有给出让女儿去上学的建议。另一位妈妈在儿子独自就医半年后，终于出现在心理科诊室里。她的儿子35岁，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病情一直没有明显好转。这位妈妈对医生的诊断颇为不满：“我儿子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有精神病，都是之前的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

两位妈妈都很坚定，第一个妈妈认为孩子要为自己的问题承担责任，需要被纠正；第二个妈妈则相反，认为“孩子”（35岁了依然被妈妈称为孩子）的问题是别人导致的，不需要治疗，应该治疗的是别人。这两个患者的治疗都特别困难，因为家庭无法让渡出足够的空间用于建立个人的归属感和价值感。孩子如此，父母更是如此：他们不能容忍家里有一个失败的孩子！

儿童心理学家鲁道夫·德雷克斯（Rudolf Dreikurs）说过：“一个行为不当的孩子，一定是一个丧失信心的孩子。”而丧失信心的孩子，背后往往有一个丧失信心的家庭。当每个人的归属感和价值感无法建立和满足时，家庭就会被焦虑包裹，无望、无力、无趣弥散在家中。此时，孩子会通过不良行为，尤其是与家庭期待相反的行为来迂回满足内心的需求。

家庭中存在功能不良的互动模式时，或者在家庭中被当作孩子对待时，家庭成员往往会通过不良行为来试图满足内心的需求。简·尼尔森（Jane Nelsen）在《正面管教》一书里描述了孩子不良行为背后的四种心理机制：寻求关注、获取权力、报复行为和自暴自弃，而这四种心理需求又与家庭动力息息相关。

1.寻求关注

这样的家庭一般会忽视孩子，或者对孩子采取错误的回应方式。父母很忙或者自身情绪不稳定，无暇顾及孩子的内心需要。此时，孩子往往以为只有得到关注，自己才是有价值的，才会有归属感。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吸引父母或他人的注意，最终的大杀器就是家庭和社会不允许的极端行为。自杀和自伤的孩子，通常不是真正想死，他们只是渴望被认真地对待一回。

2.获取权力

家就像钢筋和混凝土铸成的墙，看似坚固稳重，实则冰冷压抑，每个人都无比自律而努力，但都不快乐。家人之间常用的沟通句式是“应该”和“必须”，惯常的态度是批评和指责，家庭的规则是不允许犯错，更不允许表现出软弱、无能和失败。在这样的家庭中，只有胜利者，才有说话和生存的机会。

其实，强势的父母大都是纸老虎，他们都非常在意对方，尤其是在意孩子。但是，孩子往往认为，只有我说了算或者至少不是由你发号施令时，我才有所归属。叛逆的孩子常常是在寻求权力，他们不是恨父母，更不想伤害自己，只是渴望被温柔地对待一回！

3.报复行为

家庭中缺乏温情，家庭成员彼此之间冷漠寡淡，甚至会有羞辱、打骂等虐待行为，孩子成为实现家庭梦想的工具（人被物化），或者以无能的名义被忽视。

父母错误地以为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殊不知是将孩子物化为满足自己未曾实现的愿望的工具。父母认为很爱孩子，可是孩子感受到的是不信任、不满意和被嫌弃，以为父母爱的是那个优秀的自己，而不是真正的自己。

孩子愤怒的是，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依然得不到认可。我得不到认可，那就不用努力了，我的不良行为至少能让你们不那么好过。其实，孩子并不想伤害父母，只想被好好地爱一回！

4.自暴自弃

当孩子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无法获得归属感和价值感时，常常会放弃，放弃从父母和他人那里获得关注和平衡权力的机会。他们觉得自己不可能有价值，会选择自暴自弃，厌学或拒学、违法犯罪、吸毒或网络成瘾、伤害自己或者他人，甚至自杀。此时，他们可能会恨父母，往往更恨自己，恨的程度有多深，曾经对爱的渴望就有多大。

当一个孩子出现“不良行为”时，这就提示家庭中的派遣过程可能出了问题，父母要尝试读懂这些“问题行为”背后的心理需求。

` 孩子可能以不良行为（如不做作业、不学习）来获得关注：快点来看看我，你已经好久没有关注我了！

` 孩子可能以反抗或拒绝父母的建议来显示权力：你制服不了我！

` 孩子也可能以自我牺牲来“报复”父母：你们觉得成绩比我重要，这让我很伤心，所以我也要让你们伤心！

` 孩子的不良行为也可能在表达无力感：我真的不行，我真的不会，我真的做不到！

前面提到的自杀的女孩，她的行为背后的心理机制是“报复”心态下的“自我毁灭”。一个视学习比女儿的命还重要的妈妈，可想而知这个女孩为何要如此“报复”：“你们到底在意的是我还是成绩？如果你们更在意成绩，那么我也不会让你们得逞，我绝对不会好好学习的！”

第二个男孩渴望得到是一种权力，他从家庭关系中的失序逐渐延伸至社会关系中的失序，以致被定义为精神疾病。一个坚持认为自己的孩子无错的母亲，实则可能是在恐惧自己“创造”的产品被定义为“劣质”，因为这个定性将摧毁她的毕生心血，在母亲的心里，她和孩子是一体的。

35岁的成年人在母亲眼里还是个孩子，即一个被家庭操控的成年孩子（巨婴），他必须用被父母看起来失智的无序行为，才能逐渐建立属于自己的有序世界。可悲的是，无论他怎么失智无序，父母都坚信儿子没有问题，并且满怀慈爱地说：“儿子，你是最棒的！”要知道，她的儿子已经无法正常上学和工作十余年。35岁的他，真正需要的是在家里被当成一个成年人来对待，并获得成人在家庭中应有的权力地位，而不再是被看作一个孩子。

当一个成年人试图用不良行为来获得成长时，他可能永远都是个孩子，这就是“成长悖论”。当不良行为背后的内心需求，被重要他人读懂时，这个孩子才会获得成长的机会。当孩子能够以健康有序的行为表达内心需求并被读懂时，亲子关系才能发挥家庭传承的纽带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