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天影

丙午之冬[1]，发沔口，丁未正月二日[2]，道金陵，北望淮楚风日清淑[3]，小舟挂席[4]，容与波上[5]。

绿丝低拂鸳鸯浦[6]。想桃叶当时唤渡[7]。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8]。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9]。满汀芳草不成归[10]，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解读】

本词为怀念合肥恋人之作，白石应邀随萧德藻乘舟下湖州，正月初一抵达金陵，次日泛舟江上，遥望淮楚，见江上烟波浩淼，顿生无限情思。

首句写岸边柳丝低垂，鸳鸯交颈的景致，笔法上一如《诗经》开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诗经·周南·关雎》）之起兴，意趣上又如杜甫“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绝句》）之温馨。因途中取道金陵，便恰得睹物思人，桃叶唤舟渡江之典清晰如在目前，缠绵幽情不禁陡然而生。细柳爱禽，本是春光绚烂的季节，然思人渐远，眼中却含一派惆怅。以愁眼望春风，万物皆着我愁。将欲离去，遁离伤心之地或可摆脱满腹怅惘，又不料偏偏不忍离去，倚舟回望，恋恋不舍。

“金陵路”三句写秦淮河畔一片莺歌燕舞，此地之繁盛正与内心孤寂相互观照，想一片莺燕如何解得过客只身漂泊、与恋人相隔山水之愁闷。“算潮水知人最苦”，创意绝佳，把潮水拟人化，东流之水日日看多少来往离别，送几度舟楫荡然随波直下？只怕天下离愁都被流水看尽了罢，自是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三句化《楚辞》意境，写春色浓郁，满目青葱，可惜芳草虽盛，万物欣然，于爱禽皆为佳季，于己却不到归期，“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移舟”一句满带一片迷茫心绪，孤身无靠的失落之感与日暮的情景彼此交融，如同勾画出一幅斜阳孤舟的图画。

[1] 丙午：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沔口：汉水入江之处，今属湖北省。

[2] 丁未：宋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

[3] 淮楚：指淮水流经的安徽流域一带。姜夔有恋人在合肥。清淑：清和、清朗。

[4] 挂席：扬帆行舟。［南朝宋］谢灵运《游赤石进帆海》诗：“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

[5] 容与：悠闲自得的样子，这里指船随水波上下缓缓荡漾。

[6] 鸳鸯浦：鸳鸯栖息的水滨。

[7] “想桃叶”句：桃叶，东晋王献之的爱妾，相传王献之曾在金陵秦淮河渡口作歌送别桃叶。《隋书·五行志》载王献之《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唤渡，指呼舟渡江。

[8] 兰桡（ráo饶）：精美的舟楫。少驻：稍作停留。

[9] “算潮水”句：潮水常见离人依依惜别之情，更知人离别之苦。

[10] “满汀”句：《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汀，指江中沙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