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三百首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卢挚

卢挚(1242—1314或稍后),字处道,一字莘老,号疏斋,又号嵩翁,族望涿郡(今河北涿州),家居河南颍川。由诸生进身为世祖忽必烈的侍从之臣,历任燕南河北道提刑按察司、江东道提刑按察副使、陕西提刑按察使、河南府路总管,拜集贤学士,又任岭北湖南道廉访使,复为翰林学士,迁承旨,贰宪燕南河北道,晚年客居宣城。卢挚诗词文曲兼擅而以曲名家。其曲题材广泛,结构严谨整饬,用词考究文雅,又饶有风致。卢挚作为上层文人,以诗笔写曲,别开雅正典丽一派。有《卢疏斋集》,已佚,李修生辑有《卢疏斋集辑存》。存小令一百二十首,是元代前期作家中存曲最多的作家。

〔中吕〕喜春来

和则明韵[1]

春云巧似山翁帽[2],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袍。

〔双调〕沉醉东风

秋景

挂绝壁枯松倒倚[3],落残霞孤鹜齐飞[4]。四围不尽山,一望无穷水,散西风满天秋意。夜静云帆月影低[5],载我在潇湘画里[6]

〔双调〕沉醉东风

闲居

恰离了绿水青山那答[7],早来到竹篱茅舍人家[8]。野花路畔开,村酒槽头榨[9],直吃的欠欠答答[10]。醉了山童不劝咱,白发上黄花乱插。

〔双调〕蟾宫曲

劝世

想人生七十犹稀,百岁光阴,先过了三十[11]。七十年间,十岁顽童,十载尫羸[12],五十岁除分昼黑[13],刚分得一半儿白日。风雨相催,兔走乌飞[14],子细沉吟[15],都不如快活了便宜。

〔双调〕蟾宫曲

田家

沙三伴哥来嗏[16],两腿青泥,只为捞虾。太公庄上[17],杨柳阴中,磕破西瓜[18]。小二哥昔涎剌塔[19],碌轴上渰着个琵琶[20]。看荞麦开花,绿豆生芽。无是无非,快活煞庄家[21]

〔双调〕蟾宫曲

萧娥[22]

晋王宫深锁娇娥,一曲离笳,百二山河[23]。炀帝荒淫,乐陶陶凤舞鸾歌。琼花绽春生画舸[24],锦帆飞兵动干戈[25]。社稷消磨[26],汴水东流[27],千丈洪波。

〔双调〕蟾宫曲

京口怀古镇江[28]

道南宅岂识楼桑[29]?何许英雄[30],惊倒孙郎[31]。汉鼎才分[32],流延晋宋,弹指萧梁[33]。昭代车书四方[34],北溟鱼浮海吞江[35]。临眺苍茫[36],醉依歌鬟[37],吟断寒窗[38]

〔双调〕蟾宫曲

扬州汪右丞席上即事[39]

江城歌吹风流[40],雨过平山[41],月满西楼。几许华年[42],三生醉梦[43],六月凉秋。按锦瑟佳人劝酒[44],卷竹帘齐按凉州[45]。客去还留[46],云树萧萧[47],河汉悠悠[48]

〔双调〕蟾宫曲

醉赠乐府珠帘秀[49]

系行舟谁遣卿卿[50]?爱林下风姿[51],云外歌声[52]。宝髻堆云[53],冰弦散雨[54],总是才情。恰绿树南熏晚晴[55],险些儿羞杀啼莺[56]。客散邮亭[57],楚调将成[58],醉梦初醒。

〔双调〕湘妃怨

西湖

梅梢雪霁月芽儿[59],点破湖烟雪落时,朝来亭树琼瑶似。笑渔蓑学鹭鸶[60],照歌台玉镜冰姿。谁僝僽鸱夷子[61],也新添两鬓丝[62],是个淡净的西施[63]


[1] 则明:散曲家任昱字,本书有传。

[2] 山翁帽:一种白色头巾。晋人山简镇襄阳日,因世乱而优游卒岁,不理军事。谚云:“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时时能骑马,倒著白接。”白接即山翁帽。见《晋书·山简传》。

[3] “挂绝壁”句:语出李白《蜀道难》:“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曲句倒装,更觉生新醒目。

[4] “落霞”句:语出唐王勃《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鹜(wù务),野鸭。王文又自庾信《马射赋》“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点化而成。

[5] 云帆:白色的船帆,代指船。

[6] 潇湘画:宋画家宋迪绘有风景画“潇湘八景”。潇水与湘水合流后称潇湘,今称湘江,在今湖南。

[7] 恰:才,刚。那答:那里,那地方。

[8] 早:已。

[9] 槽:酒槽,酿酒的器具。榨:榨酒。

[10] 欠欠答答:醉态浓重的样子,如说话不清,行路不稳。

[11] “想人生”三句:是说能活到七十岁的人是不多的,即使活七十,百岁光阴,就已经少了三十岁。七十犹稀,出杜甫《曲江》之二:“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百岁,犹百年,“百年曰期”(《礼记·曲礼上》),言人寿以百年为期。

[12] 尫羸(wānɡ léi汪雷):瘦弱,孱弱。联系上句,此当指孱弱老人。

[13] 除分昼黑:犹言分开昼夜。

[14] 兔走乌飞:犹言日月流逝。兔,传说月中有玉兔,因以兔代指月亮。汉张衡《灵宪》:“月者,阴精之宗,积而成兽,象兔形。”乌,传说日中有三足乌鸦,因以乌代指太阳。《淮南子·精神训》:“日中有踆乌,而月中有蟾蜍。”高诱注:“踆,犹蹲也,谓三足乌。”

[15] 沉吟:深思,思索。

[16] 沙三、伴哥:均元代农村惯用人名。来嗏(chā叉):来呀。嗏,语气词。

[17] 太公庄:虚拟的村名。

[18] 磕(kē科):碰,撞。

[19] 小二哥:元代农村惯用人名。昔涎剌(lā拉)塔:形容吃西瓜时满脸瓜水的样子。剌塔,即邋遢,不干净,不整洁。

[20] 碌(liù六)轴:即碌碡(zhóu轴),一种石头制成的圆柱形农具,用以碾轧谷物脱粒或轧平场院。渰:同淹,有久意,有迟缓意,这里是坐着不动的意思。琵琶:乐器名,这里形容西瓜吃得多,肚大似琵琶。

[21] 庄家:农民,庄稼汉。

[22] 萧娥:萧姓女子,隋炀帝为晋王时选为妃,登基后立为后。娥,美女,后用为女子的泛称,如秦娥、韩娥。

[23] “晋王宫”三句:是说隋炀帝依恃山河险固,沉湎酒色,结果身被杀而后妃流离。按文意,第三句应为首句。晋王宫,指杨广为晋王时的宫邸。离笳,犹离别曲;笳,胡笳,古代管乐器,流行于塞北西域一带。言离笳,暗示萧后流落塞北。百二山河,形容地势险固。《史记·高祖本纪》:“秦,形胜之国,……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言秦地险固,二万人足当诸侯百万人(或云秦兵百万足当诸侯兵二百万)。

[24] 琼花:一种名贵的花,花色微黄而有香。相传扬州后土祠之琼花,天下无二本,见宋周密《齐东野语·琼花》。绽:开放。画舸(ɡě葛):装饰华美的大船。隋炀帝曾造龙舟从运河南下看扬州琼花。

[25] 锦帆:隋炀帝龙舟以锦缎作帆。兵动干戈:指隋末农民起义。

[26] 社稷(jì计):社为土神,稷为谷神,合称则代指国家。消磨:消耗磨灭,消亡。

[27] 汴水:古河名,发源于河南,流经江苏,转入泗水。

[28] 京口:今江苏镇江市。三国时吴孙权曾建都于此,称京城,后迁都建业(今江苏南京),改称京口,东晋、南朝时亦称京口。镇江:作者自己标明的京口属镇江路(治所在丹徒,即今镇江)管辖。

[29] 道南宅:本为周瑜住宅,这里代指周瑜。《三国志·吴书·周瑜传》:周瑜与孙策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楼桑:地名,在今河北涿州,为刘备故里。《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馀,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因名其里为楼桑。这里代指刘备。本句典出《三国志·吴书·周瑜传》:“刘备以左将军领荆州牧,治公安。备诣京见(孙)权。瑜上疏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权以曹公在北方,当广揽英雄,又恐备难卒制,故不纳。”

[30] 何许:何等,赞叹之词。

[31] 惊倒孙郎:孙郎指孙权。《三国志·蜀书·先主传》:“群下推先主为荆州牧,治公安。权稍畏之,进妹固好。先主至京见权,绸缪恩纪。”

[32] 汉鼎才分:犹言汉政权分为魏、蜀、吴三国。鼎,古代炊煮食物的器具,祭祀时也用为盛熟牲之器。相传夏禹铸九鼎,为商、周传国重器,后用以代指国家政权和帝位。圆鼎为三足。

[33] “流延”二句:是说像汉末三国时期那种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局面,一直延续到南北朝。流延,流传延续。晋,三国分立局面统一于晋,都于洛阳,但统一不久又有十六国大乱,东晋都于建业,接下来又是南北朝的局面了。宋,指南朝刘宋。南朝宋、齐、梁、陈四个朝代,均都于建康(今江苏南京)。弹指,极言时间短暂,捻弹手指之间。萧梁,南朝梁代皇室为萧姓,故称萧梁。

[34] 昭代:清明时代,太平盛世。车书四方:车同轨、书同文,是天下统一的标志。

[35] 北溟(mínɡ明)鱼:北海中的大鱼,喻指有大本事、大胆略的人。《庄子·逍遥游》:“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溟,海。

[36] 临眺:登高远望。临,登临,登山临水;眺,眺望,远望。

[37] 歌鬟:歌女。古人有歌姬侑酒的风俗。

[38] 吟断:吟尽。

[39] 汪右丞:生平不详。右丞,官名,元中书省、行中书省设左右丞。即事:以眼前事物为题作诗。

[40] 江城:指扬州。歌吹:歌指歌唱,吹指吹奏管乐。这里泛指音乐歌舞。风流:风雅潇洒。扬州自古以歌舞繁华著称,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41] 平山:即平山堂,宋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建,在扬州蜀冈中峰大明寺西侧。

[42] 华年:本指美好的年华、青春年华,李商隐《锦瑟》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曲中即指年华。几许华年,犹言多少年了啊,是说与友人多年不见。

[43] 三生:佛教语,也称三世,认为人的生命可以不断迁流变化,现在的生存为今生,前世的生存为前生,命终之后的生存为来生。这里暗用三生石典故。唐袁郊《甘泽谣·圆观》云:洛阳惠林寺僧圆观与李源友善。圆观临终,约李源十二年后中秋月夜在杭州天竺寺外相见。李源如期而往,见一牧童,乃圆观后身,牧童歌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灵存。”此句意谓:此次聚会恍惚如隔世,如醉中梦里。

[44] 按:抚,弹奏。锦瑟:瑟的美称,一种弦乐器。

[45] 凉州:乐府“近代曲”名,《新唐书·礼乐志十二》:“《凉州曲》,本西凉所献也,其声本宫调,有大遍、小遍。”

[46] 客去还留:客人(指作者)几次要走,都被主人热情留住。

[47] 云树:树林丛茂如云。萧萧:风吹树叶声。

[48] 河汉:即银河。悠悠:遥远的样子。

[49] 乐府:本指朝廷管理音乐的官署,秦代已设有“乐府”,汉承秦制也设“乐府”。后来把“乐府”采集、配乐的诗称乐府。此指歌者。珠帘秀:见本书作者小传。

[50] “系行舟”句:意谓谁遣卿卿系我行舟。是说自己系舟停留,全为朱氏。卿卿,男女间的亲昵称呼。

[51] 林下风姿:高雅飘逸的丰采。《世说新语·贤媛》:“王夫人(王凝之之妻谢道韫)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

[52] 云外歌声:犹言响遏行云的歌声。《列子·汤问》:“秦青……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53] 宝髻堆云:形容珠帘秀发髻浓密如云。

[54] 冰弦:白色丝制成的琴弦。明项元汴《蕉窗九录·琴弦》:“今只用白色柘丝为上,秋蚕次之。弦取冰者,以素质有天然之妙,若朱弦则微色新滞稍浊,而失其本真也。”散雨:形容琴声如雨。

[55] 南熏:据《礼记·乐记》:“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南风》中有“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之句。孔颖达疏云,南风即“长养万物”之风,故南风、南熏均代指春风。

[56] 啼莺:鸣叫的黄莺。

[57] 邮亭:驿馆,指送别之所。

[58] 楚调:楚地的曲调,后为乐府相和歌之一。扬州古属楚地,故称本曲为楚调。

[59] 雪霁:雪停放晴。

[60] “笑渔蓑”句:笑披蓑衣的渔夫,满蓑白雪,活像鹭鸶一样。鹭鸶(lù sī路斯),水鸟名,渔人常用以捕鱼。白色,故有“雪隐鹭鸶飞始见”之谚语。

[61] 僝僽(chán zhòu缠宙):折磨,揉搓。鸱(chī吃)夷子:鸱夷乃革囊,据《史记·伍子胥列传》,吴王夫差逼伍自刎,“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泛之江中。”裴骃集解引应劭曰:“取马革为鸱夷。鸱夷,榼形。”后以鸱夷子借指伍子胥。此指吴山,座落于西湖东南、钱塘江北岸。吴山旧名胥山,因纪念伍子胥又误伍子胥之伍为吴而得名,见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浙江二·杭州府》。

[62] 两鬓丝:以两鬓白发喻雪。

[63] 西施:春秋时越国美女,苎(zhù住)罗山(在今浙江诸暨南)人。曾被越王献与吴王夫差,助越灭吴。其结局诸说不一,或谓沉于江,或谓与范蠡隐遁。因病心而常捧心颦眉,人以为美,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效颦。参见汉赵晔《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越绝书·内经九术》、《庄子·天运》。暗用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