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邕

长啸宇宙间，高才日陵一作沦替。古人不可见，前辈复谁继。忆昔李公存，词林有根柢。声华当健笔，洒落富清制。风流散金石，追琢山岳锐。情穷造化理，学贯天人际。干谒走其门，碑版照四裔^〔一〕。各满深望还，森然起凡例。萧萧白杨路，洞彻晋作涸辙宝珠惠。龙宫塔庙涌卞作踊，浩劫浮云一作空卫。宗儒俎豆事，故吏去思计。眄睐已皆虚，跋涉曾不泥。向来映当时，岂独一作特劝后世。丰屋珊瑚钩，骐织成罽。紫骝随剑几，义取无虚岁。分宅脱骖间，感激怀未济。众归赒给美^〔二〕，摆落多藏晋作赃秽。独步四十年^〔三〕，风听九皋唳。呜呼江夏姿，竟掩宣尼袂。往者武后朝，引用多宠嬖。否臧太常议^〔四〕，面折二晋作三张势^〔五〕。衰俗凛生风，排荡秋旻霁。忠贞负冤晋作怨恨，宫阙深旒缀。放逐早联翩^〔六〕，低垂困炎厉。日斜鸟入，魂断苍梧帝。荣一作策枯走不暇，星驾无安税。几分汉廷竹，夙拥文侯篲。终悲洛阳狱^〔七〕，事近小臣敝一作毙。祸阶初负谤，易力何深哜。伊昔临淄亭，酒酣托末契。重叙东都别，朝阴改轩砌。论文到崔苏^〔八〕，指晋作推尽流水逝。近伏盈川雄杨炯，未甘特进丽李峤。是非张相国燕公说^〔九〕，相扼一危脆。争名古岂然，键捷《英华》作关键。注云：键、揵二字《广韵》通用歘不闭^〔十〕。例一作倒及吾家诗，旷怀扫氛翳。慷慨嗣真作和李大夫〔十一〕，咨嗟玉山桂。钟律俨高悬，鲲鲸喷迢递。坡陁青州血，芜没汶阳瘗。哀赠竟萧条^〔十二〕，恩波延揭厉。子孙存如线，旧客舟凝滞。君臣尚论兵，将帅接燕蓟。朗咏六公篇张桓等五王洎狄相六公〔十三〕，忧来豁蒙蔽。

〔一〕碑版：《旧书》：邕早擅才名，尤长碑颂。虽贬职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观，多赍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后所制，凡数百首。受纳馈遗，多至巨万。时议以为自古鬻文获财，未有如邕者。

〔二〕赒给：陈州之狱，许州人孔璋上书救邕曰：“斯人所能者，拯孤恤穷，救乏赈惠。积而便散，家无私聚。”

〔三〕独步：《唐诗纪事》：邕知名长安中，死天宝初。四十年间，可谓独步矣。累献词赋，甚称玄宗旨。后因上计，中使临索其新文，以文章彻天听。故有“九皋鹤唳”之句。《朝野佥载》：李邕文章、书翰、正直、辞辨、义烈皆过人，时谓六绝。

〔四〕太常议：太常博士李处直议韦巨源谥曰昭，邕再驳之。

〔五〕二张：召拜左拾遗，御史中丞宋璟奏侍臣张昌宗兄弟有不顺之言，请付法推断。则天初不应，邕在陛下进曰：“璟言事关社稷，望陛下可其奏。”则天色稍解，始允璟所请。孔璋书曰：往者张易之用权，人畏其口，而邕折其角。韦氏恃势，言出祸应，而邕挫其锋。颜鲁公《宋文贞碑》：张易之、昌宗兄弟，席宠胁权，天下侧目。公危冠入奏，奋不顾身，天后失色，仓皇欲起。拾遗李邕奏曰：“陛下坐则天下安，起则天下危。”遂俱摄诣台，庭立切责，二竖股栗气索，不敢仰视。自朝至于日昃，敕使驰救之。

〔六〕放逐：邕始以与张柬之善，贬雷州。玄宗初，又贬崖州。召还，为姚崇所嫉，贬括州，征为陈州。玄宗东封回，邕于汴州谒见，累献词赋，颇自矜衒。张说甚恶之，发陈州赃事抵死。孔璋上书，请代邕死，贬钦州。累转括、淄、滑三州刺史。天宝初，为汲郡、北海二太守。

〔七〕洛阳狱：邕与柳绩马一匹，及绩下狱，吉温令绩引邕议及休咎，词状连引，敕刑部员外郎祁顺之、监察御史罗希奭驰往就郡决杀之，年七十余。《后汉·蔡邕传》：下邕质于洛阳狱。《邕集》曰：以辛卯诏书收邕，送洛阳诏狱。

〔八〕崔苏：《新书》：李峤与崔融、苏味道齐名。《朝野佥载》：李峤、崔融、苏味道、杜审言为文章四友，世号“崔李苏杜”。崔、苏者，融、味道也。《唐诗纪事》注云：崔信明、苏源明。误矣。

〔九〕是非：张说曰：杨盈川文思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耻居王后信然，愧在卢前谦也。又曰：李峤、崔融、薛稷、宋之问之文，如良金美玉，无施不可。特进谓李峤也。

〔十〕关键：老子《道经》：善闭无关键而不可开。河上公注：善以道闭情欲守精神者，不如门户有关键可得开。

〔十一〕嗣真作：杜审言有《和李大夫嗣真奉使存抚河东》诗。

〔十二〕哀赠：《唐诗纪事》：代宗时，国恩例赠秘书监。

〔十三〕六公篇：赵明诚《金石录》：唐《六公》诗，李邕撰，胡履灵书。余初读《八哀诗》，恨不见其诗。晚得石本，其文词高古，真一代佳作也。六公者，五王各为一章，狄丞相为一章。董逌《书跋》云：李北海《六公咏》，今《泰和集》中，虽有诗而无其姓名。又其说一章不尽，或遗余荆州《六公咏》石刻，文既不刓，故得尽存，可以序载于此。五王皆狄公所进，故邕叹其成大功者六人。诗尤奇伟，豪气激发，如见断鳌立极时。至今读之，令人想望风采。宜老杜有云：余见邕他文，亦不若是壮厉警拔。殆感愤而作，故气激于内，而横放于外者也。《序》言邕为荆州，今《新》《旧书》皆不书。

笺曰：“论文”以下，论其文也。杨、李、崔、苏，邕同时文笔之士，邕之论文也，叹崔、苏之已逝。“伏盈川”而“抑特进”，与燕公之论相合。燕公首推盈川，次及崔、李，世皆叹其是非之当，何至于邕则相扼不少贷？盖崔、李已皆没，而邕独与说争名。说虽忌刻，亦邕之露才扬己，有以取之，卢藏用所以致戒于干将、莫邪也。“关键歘不闭”，用老子《道经》之言也。“例及”以下，论其诗也。邕之诗，可以接踵我祖。《六公》之篇，可以追配嗣真之作。所谓“钟律俨高悬，鲲鲸喷迢递”也。膳部之殁也，李峤以下请加命，武平一为表上之。邕既子孙如线，而己则旧客凝滞。此所以感今追昔，而不能自已于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