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潮八分小篆歌^〔一〕

苍颉鸟迹既茫昧，字体变化如浮云。陈仓石鼓又一作文已讹^〔二〕，大小二篆生八分^〔三〕。秦有李斯汉蔡邕，中间作者寂不闻。峄山之碑野火焚^〔四〕，枣木传刻肥失真。苦县光和尚骨立^〔五〕，书一作画贵瘦硬方通神。惜哉李蔡不复一作可得，吾甥李潮下笔亲。尚书韩择木^〔六〕，骑曹蔡有邻^〔七〕。开元已来数八分，潮也奄有二子成三人。况潮小篆逼秦相，快剑长戟森相向。八分一字直百一作千金，蛟龙盘拏肉屈强。吴郡张颠夸草书，草书非古空雄壮。岂如吾甥不流宕，丞相中郎丈人行^〔八〕。巴东一作江逢李潮，逾月求我歌。我今衰老才力薄，潮乎潮乎奈汝何！

〔一〕李潮：《金石录》：唐惠义寺《弥勒像碑》，李潮八分书。潮书初不见重于当时，独杜诗盛称之。今石刻在者，唯此碑与彭元曜墓志，其笔法亦不绝工，非韩、蔡比也。吾衍《学古篇》云：阳冰名潮，杜甫之甥，后以字行，遂别字少温。《海赋》云：“阳冰不冶，阴火潜然。”则知名潮有理。按阳冰，赵郡人，太白之从叔。宝应元年，已为当涂宰。吾子行以《海赋》二语，想象其名字宜尔。初无引据，矫乱后学，斯亦妄人也已矣。

〔二〕石鼓：王厚之《石鼓文》考正：石鼓文，周王之猎碣也，其鼓有十。因其石之自然粗有鼓形，字刻于其旁，石质坚顽，类今人为碓硙者。其初散在陈仓野中，韩吏部为博士时，请于祭酒，欲以数槖驼舆致太学，不从，郑余庆始迁之凤翔孔子庙。又曰：韩愈以为宣王鼓，韦应物以为文王鼓，宣王刻。自欧阳《集古录》始设三疑，郑樵摘“㞼”“殹”二字，见于秦斤、秦权，而指以为秦鼓。伪刘词臣马定国，以宇文泰常搜岐阳，而指以为后周物。予不得不辩。董逌曰：《传》曰：成有岐阳之搜。杜预谓还归自奄，乃大搜于岐阳。叔向曰：昔成王盟诸侯于岐阳，楚为荆蛮，置茅蕝。宣王搜岐阳，世遂无闻哉。方成康与穆赋颂钟鼎之铭，皆番吾之迹，则此为番吾可知。《吕氏》记曰：苍颉造大篆。后世有科斗书，则谓篆为籀。汉制八书，有大篆，又有籀书。张怀瓘以柱下史始变古文或异，谓之为篆。而籀文盖以其名自著，宣王世史所作也，是大篆又与籀异，不得定为史籀所书。程大昌《雍录》亦云是成王鼓也。

〔三〕二篆八分：许氏《说文解字·序》：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秦兼天下，李斯作《苍颉篇》，赵高作《爰历篇》，胡母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是时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趣约易，而古文由此绝矣。师古曰：篆书谓小篆，始皇使程邈所作也，隶书亦程邈所献。主于徒隶，从简易也。《水经注》：古文出于黄帝之世，苍颉本鸟迹为字，取其孳乳相生，故文字有六义焉。自秦用篆书，焚烧先典，古文绝矣。鲁恭王得孔子宅书，不知有古文，谓之科斗书。盖因科斗之名，遂效其形耳。言大篆出于周宣之时，史籀创著。平王东迁，文字乖错，秦之李斯及胡母敬，又改籀书谓之小篆，故有大篆、小篆焉。然许氏字说专释于篆，而不本古文，言古隶之书起于秦代，而篆字文繁，芜会剧务，故用隶人之省，谓之隶书。或云即程邈于云阳增损者，是言隶者篆捷也。张怀瓘《书断》：八分者，秦羽人上谷王次仲所作也。《水经注》曰：上郡王次仲，变苍颉旧文为今隶书，秦王三召不至，令槛车送之。次仲化为大鸟，落翮于居庸山中。明次仲是秦人，既变苍颉书，即非效程邈隶也。按蔡邕《劝学篇》：上谷王次仲，初变古形是也。始皇之世，出其数书，小篆古形，犹存其半。八分已减小篆之半，隶又减八分之半。然可云子似父，不可云父似子，故知隶不能生八分矣。八分则小篆之捷，隶亦八分之捷。本谓之楷书。楷隶初制，大范几同，故后人惑之。学者务之，盖其岁深。渐若八字分散，故又名之曰八分。唯蔡伯喈乃造其极焉。按郭氏《佩觿》言：蔡邕以隶作八分体。又曰：小篆散而八分生，八分破而隶书出。则其言自相矛盾，不足据也。

〔四〕峄山：《封演闻见记》：峄山始皇刻石，其文李斯小篆。后魏太武登山，使人排倒之。然而历代摹拓，以为楷则。邑人疲于奔命，聚薪其下，因野火焚之，由是残缺，不堪摹写。然犹上官求请，行李登涉，人吏转益劳弊。有县宰取旧文勒于石碑之上，凡成数片，置之县廨，须则拓取。今人间有峄山碑，皆新刻之碑也。《集古录》：《峄山碑》，秦二世诏李斯篆，今俗谓之《峄山碑》，《史记》不载，其字特大，不类泰山存者。其本出于徐铉，又有别本出于夏竦家。自唐封演，已言《峄山碑》非真，而杜甫直谓“枣木传刻”耳。《金石录》：秦峄山刻石，郑文宝得其摹本于徐铉，刻石置之长安。据唐封演所云，则人间所有，皆新刻之本。而杜以为枣木传刻，岂又有别本欤？

〔五〕苦县光和：洪适《隶释》：《老子铭》在亳州苦县，苦属陈国。故其文陈相边韶所作。碑云：延熹八年八月，帝梦老子，尊而祀之。《帝纪》：此年春冬，两遣中常侍至苦祀老子。《水经注》载《蒙城王子乔碑》，亦云延熹八年八月，帝遣使致祀。盖威帝方修神仙之事。故一时郡国，竞作碑表，此石立于延熹无疑。杜云“苦县光和”，误也。《金石录》：《老子铭》，旧传蔡邕文并书。杜诗云云，世云此碑是也。然而边韶延熹八年作，非光和中，未知甫所云是此碑否？近时周越《书苑》遂以为韶文而邕书，初无所据。潘淳曰：《北岳碑》，后汉光和二年立。《苦县老子庙》亦汉碑，字刻极劲。杜诗谓二碑也。洪适云：今之言汉字者，则谓之隶；言唐字者，则谓之分。不知在秦汉时，分隶已兼有之。孙根及《华山亭碑》，为汉人八分无疑也。按：二碑皆立于光和，安知杜所谓光和者，非指此耶？

〔六〕韩择木：韩愈《科斗书后记》：愈叔父云卿，当大历世，文辞独行中朝。于时李监阳冰独能篆书，而配叔父择木善八分。窦泉《述书赋》：韩常侍则八分中兴，伯喈如在。光和之美，古今远代。昭刻石而成名，类神都之冠盖。《宣和书谱》：韩择木，昌黎人，官至工部尚书，散骑常侍，工隶，兼作八分字。隶学之妙，唯蔡邕一人而已。择木能追其遗法，风流闲媚，世谓邕中兴焉。

〔七〕蔡有邻：《述书赋》：卫包蔡邻，功夫亦到，出于人意，乃近天造。注：有邻，济阳人，善八分，本拙弱，至天宝之间，遂至精妙，相卫中多其迹。《书史会要》：邕十八代孙，官至右卫率府兵曹参军。工八分书，书法瘦劲，驱使笔墨，尽得如意。

〔八〕丞相中郎：《国史补》：李阳冰善小篆，自言斯翁之后至小生。曹喜、蔡邕不足言。《书断》：斯小篆入神，大篆入妙。伯喈八分，飞白入神，大篆、小篆、隶书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