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楊瓘雁門省親二首 〔一〕

執戟老翁年七十 〔二〕 ，人看生理亦無聊 〔三〕 。草《玄》事業窺《周易》 〔四〕 ，作賦聲名動漢朝 〔五〕 。今見遠孫勤翰墨 〔六〕 ，還持遺藁困簞瓢 〔七〕 。三年鄉校趨晨鼓 〔八〕 ，一日邊城聽夜刁 〔九〕 。野飯盈盤厭葱韮 〔一〇〕 ，春風半道解狐貂 〔一一〕 。歸時定倒迎門屣 〔一二〕 ，問雁安能學度遼 〔一三〕 ！

蜀客出衰世 〔一四〕 ，獨升鄒魯堂 〔一五〕 。蚊虻觀得失 〔一六〕 ，虎豹擅文章 〔一七〕 。吾子已强學 〔一八〕 ，草《玄》宜不忘。江河須畎澮 〔一九〕 ，松柏要冰霜 〔二〇〕 。馬策路千里 〔二一〕 ，雁門書數行。旨甘君有婦 〔二二〕 ，尺璧愛分光 〔二三〕 。

〔一〕 作於元豐二年。楊瓘：山谷原注：“從予學《易》，業未成，辭歸。”雁門：代州雁門郡，屬河東路，治雁門縣（今山西代縣）。

〔二〕 執戟老翁：指揚雄。《文選》曹植《與楊德祖書》：“昔楊子云先朝執戟之臣耳。”李善注：“《漢書》曰：‘楊雄奏《羽獵賦》，爲郎。’然郎皆執戟而侍也。東方朔《答客難》曰：‘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漢代郎官在宫中侍衛時要執戟，故云。

〔三〕 生理：生活，謀生之道。無聊：無所依賴。

〔四〕 草玄句：《漢書·揚雄傳》：“實好古而樂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於後世，以爲經莫大於《易》，故作《太玄》。”

〔五〕 作賦句：揚雄爲漢朝著名賦家，著有《甘泉》、《羽獵》、《長楊》、《河東》諸賦。李賀《高軒過》：“殿前作賦聲摩空，筆補造化天無功。”此化用其語。又杜甫《酬高使君相贈》：“草玄吾豈敢？賦或似相如。”以草玄對作賦，亦由杜詩而來。

〔六〕 遠孫：後代，此指楊瓘。勤翰墨：勤於著述。

〔七〕 簞瓢：指貧困的生活。孔子學生顔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論語·雍也》），語即出此。

〔八〕 三年句：寫楊瓘在北京國子監讀書三年。鄉校：鄉學。《左傳·襄公三十一年》：“鄭人遊於鄉校，以論執政。”此指北京國子監，山谷時爲教授。鼓：更鼓。

〔九〕 邊城：指雁門，宋時爲北方邊境，與遼相接。夜刁：夜間報更的刁斗聲。刁，刁斗，古軍中用具，白天燒飯，夜間報更。

〔一〇〕 野飯句：《莊子·徐无鬼》：“徐无鬼見（魏）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厭葱韭，以賓（擯）寡人，久矣夫！’”厭：飽食。此言飲食粗陋。

〔一一〕 春風句：李白《送侄良攜二妓赴會稽戲有此贈》：“攜妓東山去，春光半道催。”解：脱去。狐貂：狐皮與貂皮製成的袍子。

〔一二〕 歸時句：《三國志·魏志·王粲傳》：“時邕（蔡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後常以“倒屣迎門”形容禮賢下士。

〔一三〕 問雁句：《後漢書·王符傳》：“後度遼將軍皇甫規解官歸安定，鄉人有以貨得雁門太守者，亦去職還家，書刺謁規。規卧不迎，既入而問：‘卿前在郡食雁美乎？’有頃，又白王符在門。規素聞符名，乃驚遽而起，衣不及帶，屣履出迎，援符手而還，與同坐，極歡。”二句謂楊瓘歸來時一定熱切迎候，不會學皇甫規問雁肉之美否。此典切雁門。

〔一四〕 蜀客：指揚雄，蜀郡成都人。衰世：揚雄生當西漢成帝、哀帝及王莽篡政時期，正值外戚專權、朝政腐敗，故云。

〔一五〕 獨升句：見《和師厚接花》註〔七〕 。又揚雄《法言·吾子篇》：“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矣。”鄒魯：指孔子與孟子。此言揚雄獨得孔孟之真傳。山谷一再推崇揚雄，如《孟子斷篇》云：“由孔子已來力學者多矣，而才有孟子；由孟子已來，力學者多矣，而才有揚雄，來者豈可不勉！”

〔一六〕 蚊虻：《莊子·寓言》：“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淮南子·俶真訓》：“夫貴賤之於身也，猶條風之時麗也。毁譽之於己，猶蚊虻之一過也。”得失：《論語·陽貨》：“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此反其意，謂得失微不足道。

〔一七〕 虎豹句：《易·革卦》：“大人虎變，其文炳也。”“君子豹變，其文蔚也。”《論語·顔淵》：“子貢曰：‘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皆以虎豹喻人，言文彩反映内在本質，詩句則贊揚楊瓘像虎豹一樣有美麗的皮毛。文章：猶紋章，花紋。按：此亦化用《法言·吾子篇》語意：“或曰：‘有人焉，自姓孔而字仲尼，入其門，升其堂，伏其几，襲其裳，則可謂仲尼乎？’曰：‘其文是也，其質非也。’‘敢問質？’曰：‘羊質而虎皮，見草而説（悦），見豺而戰，忘其皮之虎也。聖人虎别，其文炳也；君子豹别，其文蔚也；辯人貍别，其文萃也。貍變則豹，豹變則虎。’”

〔一八〕 强學：勉力而學。語出《禮記·儒行》：孔子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法言·修身篇》：“是以君子强學而力行，珍其貨而後市，修其身而後交，善其謀而後動，成道也。”

〔一九〕 畎澮（quǎn kuài）：田間小溝。《書·益稷》：“濬畎澮，距川。”此言江河須由溝水滙聚而成。《荀子·勸學》：“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二〇〕 松柏句：《論語·子罕》：“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此謂松柏需要在冰霜嚴寒中顯示其堅貞。

〔二一〕 馬策句：《荀子·勸學》：“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此言乘馬去千里之外。

〔二二〕 旨甘：美味食品。

〔二三〕 尺璧：直徑一尺的璧玉。《淮南子·原道》：“故聖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初學記》卷一《日》引王隱《晉書》：陶侃常語人曰：“大禹聖人，乃惜寸陰；至於凡俗，當惜分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