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此时,已有宾客陆陆续续地谈笑着进入天音阁大门,天音阁里的人来来往往,张灯结彩,忙碌非常,都在为斗乐大会作准备。凝视窗外许久,若寒才缓缓道:“王子应知热闹场人多混杂,易出乱子。”
纳兰繁峰听后蹙起了眉头:“殿下是信不过我天音阁?”
若寒摇了摇头道:“我此次出行,父王已经严密封锁了消息,结果还是让章王后得了风声。她们已经派刺客追杀本宫,本宫绕道躲过,但刺客现在必定已追至天音城。敌在暗,我在明,得使点招数让他们出来,章王后可是不见血——不罢休。”
最后几个字,若寒吐得很慢,字字透着寒气渗入纳兰繁峰的肌肤。
他深知面前这位太子殿下的极深城府。幼年丧母,体弱多病,无数人想加害于他,结果不是丢了性命就是自伤元气,他的势力却是越扩越大,太子之位越坐越稳……他与他同是生母出身卑微,但纪王后虽是舞姬出身,终是阴差阳错成为若羽正妻,得封王后。而他不过是个无名无分奴隶之子,被驱逐至此,忍气吞声……
回了回神,他明白了若寒想要干什么,心中一颤,却故作轻松道:“这么说来,殿下这是要砸在下的场子!”
天音阁正殿中宾客无数,喧闹非凡。由于不宜声张,纳兰繁峰带领若寒若月二人进入一个由纱幔珠帘围城成僻的角落。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殿上发生的情景,但别人却很难看到此处发生了何事。
帏幔又分内帏和外帏。若寒若月,纳兰繁峰和花离雨处于内帏中。其余诸如铁血芍药青萝等皆侍立于外帏。
精致的酒菜盛放在桌上,餐具用的都是金杯玉盏象牙箸。花离雨用夜光白玉壶为众人斟酒,琼浆玉液顺着壶口缓缓倾泻,投射出七彩的光环,迷离的色彩竟让若月一时有些出神。
“知道你素来口味清淡,所以特地吩咐下人准备了几道精致小菜,不知可合口味否?纳兰繁峰笑着说道。他的声音魅惑无比,传入耳中不禁泛起一片酥麻。而他的笑,比此时在帏幔外不远处的地毯上,跳着胡旋,不住地扭动窈窕腰只的妖娆美女,还要风情。他一边含着这样风情万种的笑,一边用撩卷着随意垂下的黑发,鲜红大袍衬得他面似桃花。明明是俊美无双的美男子,却越看越像是妩媚妖娆的女人。”
若寒纵使知道纳兰繁峰这玩世不恭的表面下,有一颗怎样坚忍的心和绝世的才华,但还是越看越觉得不舒服。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别开脸道:“繁峰,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如此。”
纳兰繁峰还是继续笑着端起酒盏,轻晃一下里面的美酒之后一饮而进,放下酒杯,舌尖舔过红唇,方道:“子萧,说句实在话,要不是今日你在这里,我早就去外面揽两个美女玩着去了,哪里还会这般寂寞。”
在旁若月听着他轻佻的话语,没有真正经历俗世生活的她,只觉得这话不堪入耳,强忍着不动声色地低头吃饭。她微微抬眸瞥了一眼花离雨。花离雨和她一样吃着东西,面无表情,神色漠然。垂下的眼帘遮住了动人如水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波澜。这沉静的模样和今早最初见到她时截然不同。
若月心想:即使这轻佻浪荡是纳兰繁峰遮掩自己的面具,可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一直带着这样的面具又是怎样的女子才能一直忠心守护在带着这样面具的男子的身旁。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子萧”她忍不住轻唤出声,看向身侧的若寒。只见他正好抬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如玉石雕刻般的下巴微抬。即使是一个那么平常的饮酒的动作,在他身上也透散着王者的贵气,在云端之巅,不可触及。
若寒咽下那口酒,这酒入口醇香缱绻,让他想到了很久远的过去。他侧目对上若月询问的晶亮目光,浅浅一笑,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去,如冬日冰雪消融,点滴流淌,夺人心神。
“子萧是十多年前,京城被破后,母后携我逃亡时给我取的代名。满城萧索待子归,月儿精通诗词,可能读懂这句?”
满城萧索待子归。北塞王城名曰萧索城。这么一说,若月倒是顿时明白了。
接着若寒又道:“除了繁峰和母后,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自从我九岁回京后,母后也不再提及此名,唯有繁峰十数年来在私下较为随意的场合这么叫我。不过——”若寒将声音拉长,“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若月怔怔地望着若寒:
“殿下的名字,若月不敢直呼。”
“等明日去了南塞,你不想直呼也得直呼了。”若寒抬手夹起一块金线鱼肉,优雅从容的一举一动皆如流风回雪,“具体事宜今晚我会再同你细说。”
“嗯。”若月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转回满桌的美味佳肴。过去十多年吃的都是山肴野蔌,前几日住在宫里又心事重重,食之无味。现下,明明同席之人一个是北塞太子,一个是多伦王子,皆是身份极高的人,反而更不似深宫中面对诸众婢女那般拘谨。
“离雨,可以开始了。”纳兰繁峰用手拍了拍花离雨的肩,花离雨会意起身,躬身施礼后,撩开帏幔走出,一个绾着云鬟,约摸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见她出来,忙捧上一把琵琶。
花离雨怀抱琵琶走到大殿中央,素手只一撩琴弦,大珠小珠落玉盘。而喧闹的大殿中,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演奏的乐伎,翩翩的舞者都悄然停下。这是天音阁的规矩,花离雨只要一拨琵琶,天音中人就要停下一切事务,听她吩咐。花离雨无需张口,手中琵琶便是命令。
她继续拨弦奏曲,胡旋舞者退下,而另一波身批鹅黄轻纱,带着面具,手持木剑的女子迈着蹁跹的舞步上场。待所有人聚齐,花离雨随后撩起一音,便又回到帏幔之中。
“剑舞?”若寒偏头对纳兰繁峰道。
“不错。入秋之后,我便命人重排了这《秋风梧桐曲》,本是想过些日子再表演的。我听说子萧平日不喜歌舞,却偶尔欣赏剑舞。既然今日子萧来了,就提前展出了。有些不够完美的地方,还请子萧见谅。”
若寒若月向帏幔外望去,虽然不甚真切,却也可看见飞扬的黄色衣裙翻卷更迭,舞者手中的剑时而聚拢碰击,时而散开转动,剑身凛冽寒光映上舞者脸上的精致面具,苍凉沉郁的配乐盘旋回转。每个跳舞的人仿佛都化成了一片梧桐落叶,灵活的四肢变化着动作,就从枝头缓缓坠落,又被另一阵风卷起,重新扬到空中去。秋风飒飒,梧桐萧萧,缱绻秋思在此时被勾起,秋日的凄凉被这舞曲诉尽。
台下的人都被这剑舞震惊住了,嘴张得极大,却僵硬着无法发出感叹,只痴痴地望着台面。
“你觉得这剑舞如何?”若寒开口询问若月。
“飒飒秋风催叶落,萧萧梧桐泪黄昏。剑舞本就苍凉沉郁,更兼这《秋风梧桐曲》本就有悲秋离情,更让人甚有感触。个人境遇不同,此曲意境,唯有个人细思才知。”
若月口中说着此番话语,心中又涌出无限悲凉。个人境遇,她的境遇如何?正应了这曲中含义。落叶无凭,四处飘荡无依。等秋叶舞倦了,尚可落叶归根,她却无处安身。
她是一切孽缘的结果,若是不知真相,尚可平安度日。可自从她十岁那年察觉端倪,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就从此烙下此生无法抹平的心结。如今无法相认父亲楚城失踪,生死不明;母亲似是知道其中内情,却不愿面对于她。若寒带她出使南塞无非是想借她身份,避免南北开战……
想到此处,心中苦涩难耐,若月抬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入口醇香,果真好酒,但不够烈,不够浇灭心头愁思。若月搁下小巧的酒杯,她此刻想学书上看到的那些江湖豪士借酒消愁,痛饮大白,但也知现下不能,只能自嘲地笑笑。
若寒是何等人物,七窍玲珑心。听出若月话中之音,又见她这副模样,只在心中默叹,却也不打算安慰,他自然另有其意。若寒道:“月儿怕是会错了我的意。我是说这剑舞得如何?”剑舞如何,剑舞得如何,这便是两个不一样的意思了。
若月清澈如明镜的眸子微微睁大。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舞者手中剑的身上。“一千多年前,应明月将军创造了剑舞,《秋风梧桐曲》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支。起初剑为主舞为辅,演变至今则是舞为主剑为辅。虽然多了阴柔之美,却偏离了应将军创造剑舞的本心。剑舞如今不看剑,我也不知如何评价了。”
“是啊,剑舞如今不看剑,物是人非事事休。”若寒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木桌,翻涌的思绪被一下一下的敲击强压下去。他不再朝帏幔外看一眼,自己斟酒,饮下,再斟,再饮……一连喝了好几杯。
“子萧,可是有心事?你可不是贪杯之人,从不一连饮下这么多酒的。”纳兰繁峰看着若寒,他和若寒相处时日并不多,但二人实为知音,彼此了解,各通心性。
纳兰繁峰觉得若寒这番举动太不合他的性格了。幼年丧母的他,与妹妹成为整个北塞后宫,尤其是新王后章氏一族必除的眼中钉。他不仅在后宫的虎狼之地存活下来,并且在入主东宫后,铲除异己,培他植党羽,手中已握住了北塞的半壁江山。他的手段纳兰繁峰是见识过的,迅狠果断。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他,若不是有什么事,断不会这般接连痛饮。
“无事,不过是觉得你这酒甚好。”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酒杯放下时,一切恢复如常。心里再怎样波澜翻滚,表面上他还得是那个冷静从容的北塞太子。
“殿下,铁血有要事求见。”铁血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非常焦虑。
若寒眉头一皱,他已料到了七八分,却还是用淡漠的语气道:“进。”
铁血入内,施礼过后,他没有对若寒汇报,而是直接转向纳兰繁峰:“敢问纳兰王子,外面舞者手中的剑是什么剑?”铁血的表情十分严肃,双眉紧紧拧着,剑眉直插入两鬓,瞳中迸射着极度的不安。
纳兰繁峰听到铁血质问的话语,十分不悦,他冷哼一声,拂袖起身走到铁血面前,一直邪魅的笑容瞬时间化成缕缕煞气,他忍住怒火,道:“铁大人此话何意?难不成怕本王子想要谋害殿下?我天音阁的客人大多是有身份的贵客,为防有人心生歹念,自然用的不是真剑。不过是木剑稍稍装饰一番看着寒光凛冽罢了。铁大人忠心护主固然是好事,但怀疑天音阁就未免太多心了。”
“不,我的耳力不会出错。”铁血斩钉截铁地一边说着,一边朝外指去,“那个,身材较高的,此时正持剑回身后刺的那个,她的剑碰撞的声音和其他人的不一样,绝对有问题!很有可能她的木剑是空心的,里面藏着其它利器!”
铁血语速很急,但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胸口上,惊起一片骇浪。若寒若月腾然起身。
若寒走向繁峰,拍了拍他的肩:“该来的总得来。我早已料到章氏必会在你天音阁对我下手,如此便可一箭双雕。待那女子一出手,其他刺客皆会纷纷现身。你先把你的人秘密召来,布置好一切后再引那人出手。”
纳兰繁峰握紧双拳,双目中的迷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鹰隼般的目光:“我对章氏一忍再忍,今日她竟想除掉殿下并嫁祸于我,我必要让她付出代价。”
他锐利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他只朝花离雨瞥了一眼,花离雨立马会意。此时她艳如春花的面容已是苍白如纸——这是多么毒辣的手段,若是刺客真的伤到了太子殿下,哪怕只是分毫,她的少主都会有覆灭之灾。北塞王不会放过少主,多伦更是不可能再有少主的立足之地……
花离雨快步走出,她是纳兰繁峰身边最得力的人,勉强能镇定心神取来琵琶拨奏琴弦。先是淡淡地轻拢慢捻一番,紧接着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渐渐地,渐渐地,琵琶声又化作铁骑突出刀枪鸣,迅疾如狂风骤雨,雷电轰鸣,与此时的乐曲并无突兀之处,但却透着腾腾杀气,钻入耳内,只觉得背脊发凉。肃杀猛烈的秋风卷起漫天狂乱的落叶,朝人撞击而来,那可怕的阴谋的背后是无比险恶的人心。
在场宾客并无察觉异样,反而惊喜于花离雨亲自出场伴奏,纷纷鼓掌叫好。
“我没看错吧,花离雨竟然亲自出来演出了!”
“真的,还真是花离雨!天哪!”
“此生能听花离雨一曲琵琶,我死也无憾了!”死也无憾……花离雨的手心渐渐沁出冷汗,那怕是真的离死不远了……与宾客们的欢呼雀跃形成鲜明对比,跳舞的舞者和奏乐的乐师皆是神色剧变,花离雨这曲琵琶是天音阁的暗号——有危险!她们立马停止了表演。
就在停下的那一瞬间,那女子从腰中抽出什么东西一洒,白色的粉末蔓延开去,黄衣舞者发出凄厉的惨叫。
与此同时,台下众宾也发出阵阵惊呼,慌忙起身,向门外狂奔而去。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一大群黑衣人,他们将慌乱的人群一个个砍翻在地,鲜血蔓延开,刺鼻的血腥味搅动着若月的神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若寒他们一时看不清楚台上的状况,但很快几人都听到了利器割裂空气的声音,迅疾快速,仿佛死亡的狂笑。
花离雨的瞳孔中,冰冷的利刃上可怕的寒光刺得她双眸无比疼痛。她一咬牙,手中的琵琶向前甩去。利刃直插入琵琶内,“铮——”的一声,刺得耳膜几乎裂开,琴弦断开,就像她的筋脉尽数断裂,无比疼痛。
花离雨挡下了部分利器,剩余的尽在眼前。“蹲下。”耳畔流入温暖的风,若寒的手按在若月的肩上,若月跟着他蹲下。此时她几乎是被她揽入怀中,她的心脏狂跳,不知是因为眼前的危险,还是身侧那人温热而急促呼吸。铁血将桌一掀,利器击在桌上,墙上,幸好无人受伤。若月若寒站起,还未缓过神来,面前出现了众多黑衣刺客。
铁血等人剑已出鞘,刺客将他们围成一圈,向上的刀尖滴滴答答着血,不过他们并不着急出手。那名女子站在刺客丛中,她冷笑一声,缓缓摘下面上面具,用力朝地上掷去。她的面容苍白得令人害怕,面上一道刺目的伤疤像粉红色的蛇狰狞地附着,毁去了她曾经艳丽的容颜。
她的目光怨毒地盯着纳兰繁峰,似是要将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剜去。她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完全听不出是女子的声音,喑哑得可怕:“纳兰繁峰,你没想到你还会有今天吧。”
纳兰繁峰先是一愣,紧接着,嘴角浮一抹嘲讽的笑容:“不过是被本阁主玩腻后弃如敝屣的卑贱女子,今日竟敢冒充我天音中人图谋不轨,雪奴,你可知道后果?”
女子冷笑:“当初被你弃如敝屣的女子今日便可将你千刀万剐。”
“是吗?”纳兰繁峰双眉一挑:“就凭你吗?”
“章氏串通你和芍药,早便布好天罗地网在天音阁等着我们了吧。”若寒的声音徐徐响起,沉着冷静,凛然的杀意不能撼动他半分,仿佛此刻手握生死的人是他。
“果然殿下就是殿下,看穿了我的身份。不过是不是迟了点?”芍药微笑着从雪奴的身后走出,“章王后与章王妃有令,今日在天音阁,无论如何必取纳兰繁峰与若寒项上人头,否则你们都得死。”
章王后,北塞王后;章可敦,多伦可敦。二女皆是北塞现丞相章璟的女儿。再加上奉华侯已病故的夫人,章氏三女,各个富贵显赫。
刺客步步逼近,铁血等迅速将若寒若月保护起来。若月的手扶上自己的发髻,摸到了五牙簪,她缓缓将簪子拔下,攥在布满密密汗珠的掌中,拇指轻轻抚上开关。
“杀——”一声令下,刺客蜂涌而上。电光火石之间,若月按下开关,簪中利牙瞬间抽出。若月一手用力按住铁血的肩膀,一翻身,五牙爪脱手而去,拽着簪子在空中一甩,快速迅猛如闪电滑过。那些刺客没来得及反应,头部和面部就被锋利的爪牙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若月甩完一圈后,又一翻身跃下,五牙爪直刺最面前那个刺客的咽喉,随即夺下他手中的剑。铁血惊诧万分,但马上反应过来,几个人迅速击杀了几名刺客。
雪奴执剑欲朝纳兰繁峰的方向而去,却被花离雨截住,花离雨用剑术将雪奴逼向远离纳兰繁峰的角,剑指雪奴,冷冷道:“你休想伤害少主半分。”
雪奴看着花离雨,她的声音是这世间最动听的,她的容貌是这世间最艳丽的,她的技艺是这世间最出众的,而她呢?
雪奴的指甲已深嵌掌中。她本是她身边的侍女,起初为这个妖冶魅惑的男子倾倒,却不想他与她一夜缠绵后,在欢愉结束时他马上将她弃如敝履,从此逐出多伦境地。在她自以为的爱意缱绻,浓情蜜意中,他却给她下了致命的毒药。他没有杀她,而是折磨她。这些年,她简直生不如死,他却流连于各种莺莺燕燕之间,快意逍遥。
她好恨,好恨,恨到极致,她便要他死。
“花离雨,”雪奴冷哼一声,指着自己,“你为他效命,爱他入骨。你信不信有一天,你也会沦落到我这般境地,深爱于他,却深被其负,始乱终弃。”
“像你这自己作贱自己女人,有什么资格评判于我!你敢说当年你接近少主不曾有半分他念吗?你是章可敦派来的人,少主没有杀你已是对你的恩德,你非但不自知,反而仇恨少主,想要谋害于他!你的下场是你恬不知耻行为的代价!”花离雨怒火中烧,她对雪奴,以及少主身边如流水一般的女人向来不屑。
她是名扬天下的乐伎,却只以技艺示人,向来洁身自好。她为他所救,她深爱于他,却深埋心底,从未表露。她知他浪荡,也曾心痛如刀绞,却从来没有动过爬上他的床这样可耻的念头。她是留在他身边最长久的女人,十多年来不曾离开,虽然只是主仆,便以足够。
“恬不知耻?花离雨,你的自视清高不过是对自己爱而不得的掩饰罢了。是,我是恬不知耻,至少我曾经是他的女人,而你只是他的下人,你永远只能被他利用,为他卖命,却无法得到他的心。”
雪奴和花离雨的声音都很低,她们转入偏僻的角落,揭开对方最隐深的伤痛。她们都爱他,只是她们是两种女人,爱的方式不一样。一个渴望得到真心,得不到被抛弃便转为恨意;一个从未想过得到什么,只想远远观望,护他安好,虽有不甘,却从未怨恨。
花离雨不再与她多说,两人刀剑相撞。花离雨现在所想只是杀了雪奴,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她的少主。
此情之至,无欲无求,唯愿君安。
耳边是刀剑的铿锵,光与影之间,若月一回头,瞳孔猛然收缩:“殿下——”
“小心”二字还未惊呼出声,若寒手中的剑已刺穿背后那人的咽喉,动作轻捷无影,不带任何杀意,看似柔弱地将手中的剑往他人面前一送,却瞬间夺了那人性命。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那个看似羸弱的少年,取人性命却是这般轻巧。她还未回过神,只听耳畔有一阵劲风,她刚想将五牙簪向后甩,却突然被他拉入怀里。
“先留她一命。”若寒对若月道。若月看清刚刚偷袭她的人是芍药后,明白的若寒的意思。若寒松开怀中的若月,取过她手中的五牙簪,握着簪头轻轻搅动。手指相触的那一瞬,她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他护着他的手也是凉的,他的身体时时刻刻都让人担心。若月抬头看他,侧颜优美的曲线,紧锁的眉头,紧抿的唇。他一出手,几番缠斗后,如出水蛟龙般的五牙利爪深深刺入芍药的两只手腕,芍药手中的剑脱落,剧痛如潮水般袭来。接着,利爪又刺入她的双腿,芍药直接瘫倒在地上。他不杀她,但要先让她失去进攻能力,成为刀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并且,站都站不起来的她现在连自杀都不能够。
好在天音阁实力雄厚,虽然刺客人数众多,武艺高强,但花离雨一曲琵琶令已经通知了所有人这里的危险,天音阁中人都向这里聚集,合力围歼刺客。刺客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血泊中。最后三个已身负重伤,但强撑着闯入帷幔,挟持了躲在里面不敢出来的青萝。
青萝吓得躲在一个角落,面色煞白,全身不停地颤抖,明晃晃的刀剑架在她脖子上时,她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放了芍药姑娘,否则我就杀了她。”刺客的刀缓缓地在青萝细白的颈划开。伤口越来越长,刺目的鲜血浸染了青萝的衣领。
“青萝——”若月刚想上前,却被若寒一把拉住。她看着青萝浑身如筛糠,张动着毫无血色的双唇,颤颤地说:“郡……郡主,救我……”
“怎么办?”若月焦急地望向若寒。若寒淡淡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芍药,又瞥了那三个刺客,冷冷地道:“放了她又怎样?她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你们走不出去,更带不走她。”
芍药用手肘强撑起身体,咬着牙,艰难地吐道:“殿下可以杀我,但要放了他们三个。否则,若冰公主怕是活不长了。”芍药勾起一抹冷笑,“王后在东宫早就准备好了,如果此次行动没有成功,我们在东宫就会开始动手,冰公主性命堪忧。公主可是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如何抉择,殿下心中可有数了?”
众人听到芍药这番话皆是骇然,唯有若寒神色不改,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芍药,淡淡到:“你们的人,秋菊和白芷吗?恐怕她们现在已经躺在乱葬岗上了吧。”芍药猛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若寒。他继续道:“当初你们三人同时入东宫时,我就已经查出你们是章氏的人。之所以留下你们,一来是为了让章含素放心并且省点心。反正送走了你们,她还会往我东宫塞更多的人。二来,本宫想故意让章含素知道点什么,通过你们的嘴就好了,对的错的,就不是本宫的事了。这些年,本宫还得多谢你们,让章含素吃了不少哑巴亏。”
若寒轻笑一声:“本宫好不容易出王城一趟,章含素肯定认为这是除掉本宫的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东宫那么多可靠的人,本宫凭什么偏偏带你出来?你是三人中表面最无害,实则心机最深,手段最狠的一个。本宫一来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动作,二来就是怕你留在东宫掀起什么风浪。本宫早已吩咐好了玉瑾待本宫一离开便除掉她们两个,没有你,秋菊和白芷简直太容易解决了。现在,你们三个,本宫终于可以除个干净了。”
说完,若寒长舒了一口气,潜伏多年的毒瘤,总算今日可以拔个干净了。
芍药听着若寒的话,只觉得全身上下所有的筋脉都被割断,万箭穿心般的痛。她们三人一同进宫,情如姐妹。她的身体和心都痛到了极点。她怎么想也想不到,那个终日幽居东宫,需要靠药罐子吊着一口气的人,竟也有这般武力和手段。
难怪他幼年丧母失去荫庇后,竟能凭一己之力与章家和奉华侯这朝中两大势力周旋那么久,也难怪章王后那么想除掉他。
他太厉害,也太危险了。
若寒不再看芍药一眼,用令人发寒的声音道:“杀——”铁血带领几人立马上前擒拿那最后剩下三个刺客。
“殿下——等等——”若月急得也要上前,却被若寒用力拉住。她竟不知道那个如此病弱,仿佛稍猛烈的风就能吹散的人竟也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的双手按在她的肩上,语调缓和了许多:“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但现在,月儿,你一定要听我的。青萝必须死。”
她只能睁大双眼怔怔的看着他。片刻后,她听到了青萝的惨叫。青萝,死了。那个胆小害怕,有些羞怯的小姑娘,她死了。若月闭上了双目,强忍住泪水。她开始明白为什么若西不让她走出荒无一人的楚城。没有人的地方,没有权力的地方,就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章王后和太子的较量,这仅仅是丑恶宫闱的冰山一角。
“你们马上到天音阁其他地方搜一下,看看有没有接应什么的。”若寒道。
天音阁的人一部分领命出去,一部分处理大殿上的尸体。若寒他们进入大殿旁的一个里间后,若寒轻叹一口气,对纳兰繁峰道:“这次怨我,我本以为,章氏只是派人在天音阁外伏击,却没想到章氏在你天音阁竟然也安插了人,让她们里应外合之下重创了天音阁。此次你要好好休整一番了。”
若寒将目光投向雕花窗外中了粉末的那群舞者,她们已被那群刺客全部杀死。刚刚舞台上还在飘飘洒洒的秋叶梧桐,此时已全部碾作尘埃。他认得那粉末中掺的是繁峰亲手配制的毒药,粘上人的眼睛后马上令人双目失明。
他表情异常严肃地对纳兰繁峰说道:“你的毒药向来都是小心翼翼地保管着,可如今却让别人不知从何处偷了去。你可从此入手调查,天音阁甚至天音城内,很可能还有其他章氏的内奸。我可能长时间不在北塞之时,而朝堂之事瞬息间便可翻云覆雨,防不胜防,你务必多加小心。还有,女人别再碰了。那些不自重的轻浮女子,很可能就是章氏特意安插在你身边的人,随时都可能像今天一样,一不留神便会要了你的命。”
“我知道了,多谢子萧提醒。”纳兰繁峰应道。此时,他正好看见花离雨提着雪奴的首级走进来,神色凝重。她本是如牡丹般盛放的娇艳女子,此时如带血的玫瑰,浑身都是坚利的刺。他皱了皱眉,问道:“雪奴到底是怎么混进舞队的?”
花离雨浑身是血,十分可怕。她将雪奴的首级重重地扔在地上,答道:“她勒死了李媚娘,换上她的衣服,才得以混了进去的。”
“也难怪你不仅杀了她,还要让她身首异处。念在李媚娘与你交情不错的份上,找到她的尸体,我会好好安葬她的。”
“多谢少主。”花离雨说完转身走出里间,走向那把摔在一边的琵琶。她感觉脚上像拴上了巨石一般,每一步都如此沉重。
她缓缓跪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把残破的琵琶,拔出深刺入其中的飞刃,将断得乱七八糟琴弦理好。她的动作很轻,怕稍一用力,那把琵琶就会碎成齑粉。弦断处割破了她的指尖,血珠一串一串坠落在上面,绽开一朵朵艳色的花。
“这把琵琶虽好,但坏成这样,也无法修复了。改日我再差人为你寻一把好的罢。”纳兰繁峰隔着窗,望着跪坐在那的花离雨。她捧着她最心爱的东西,沉默无声。他知道她此时一定十分难受,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他能做的,也只有允诺再为她寻一把好琵琶。心仿佛被什么紧紧地掐住,喉头涌上一种难言的酸涩。
花离雨抬头看他。她想告诉他,她之所以那么珍视这把琵琶,不是因为这把琵琶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是她与他第一次相见时,他送给她的。她抱着残破的琵琶,像抱着一个逝去的孩子,缓缓站起,道:“少主若无事,可否先容离雨休息片刻后,离雨今日,实在是有些累了。”
纳兰繁峰点头应允。此时残日已尽,夜色渲染开,明月的清辉洒在她的身上。纳兰繁峰沉默无声,目送着那孤高寂寥的背影缓缓离去。
花离雨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将琵琶放入琴匣,在无人之处,她终于可以伏在琴匣上失声痛哭出声。
他可以再送她无数把琵琶,却再也找不会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她不是往昔无知少女,他也不是旧日纯情少年。
那把联系他们最初一切的琵琶已毁,她最终只是他的属下,永远只能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望着他。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若寒叩响若月的门,此时她已经换了一件素白长裙,最简单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有说不出的美。若寒进屋后,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案几上,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卷轴铺开。
“这是——”
“塞洲地图。”若寒修长的手指抚上地图,“赤色线条为南塞,蓝色线条为北塞。我们现在在这——天音城。”
若月凝视仔细着那副地图。突然,她指向用赤色线条勾勒一座山脉上的一个点:“闲鹤山庄主庄为什么在南塞?”
若寒有些诧异道:“闲鹤山庄主庄一直都在南塞,这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不是在楚城吗?”
“怎么会在楚城?闲鹤山庄的据点星罗棋布地分布在南北两塞的闲鹤山脉附近。闲鹤山脉庞大,纵横贯穿南北,但大部分位于南塞。且位于在北塞的部分地势低平,高峻的山峰皆是在南塞境内。闲鹤山庄主庄就位于闲鹤山脉主峰鹤鸣峰上。将主庄设在崇山峻岭,人迹罕至之处,才有利于闲鹤山庄这样江湖帮派的发展。”
“闲鹤仙师经常会在那里出入,我常年居于楚城内,鲜少在外走动,井底之蛙般的一直认为那就是真正的闲鹤山庄主庄。”若月的手指开始颤抖,如果她进入的不是闲鹤山庄主庄那是哪里?自从她中了机关昏迷后就发生了那么多事,而且都是在那个地方发生的。
若寒看到她骤变的神色,皱起了眉:“闲鹤山庄是塞洲江湖第一大帮派,在山脉的其他地方设置隐秘据点是可以理解的。但你见到的绝对不是真正的闲鹤山庄主庄。”
“可是那么厉害的机关,我差点就死在那边了。如果不是真正的闲鹤山庄主庄,那也是极其重要的地方。”
若寒的眉头紧皱,俊逸的面容被橘黄的烛火刻画着,口中喃喃道:“从地势和隐秘程度来看,楚城确实比鹤鸣峰更加合适。楚城,可是闲鹤仙师又是怎么想到将主庄设在楚城的……月儿,你在那山庄里面见到了什么人?”
若月坐在桌案前,一直紧盯着地图起伏的山脉:“我在闯机关时中了毒,过了机关后,只看见了母亲和闲鹤仙师,后来我就晕倒了,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了。”
“没有其他人,这说来也很奇怪……我所知道的闲鹤山的每个重要据点都有武艺高强的人把守着,人数不多,但足以震慑天下。你只看到闲鹤仙师一个人,虽然这并不代表庄内没有别人,但应该能说明这是相对隐蔽的据点所在。我知道你身手厉害,但人毕竟是血肉之躯,行为动作皆有局限,不比刀剑机关灵活。你受的皮肉伤不重,之所以会有性命之虞在于上面淬的毒。如果这真的是闲鹤山庄的主庄,那它的防范机关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让你闯过,只受这一点皮肉伤。除非……是故意放你进去的。有人想让你知道什么或参与什么。这么一说,南塞王在楚城的离奇失踪,长公主同你的意外回归,就说得通了。而且在我得知南塞王失踪前两天,父王的行为也很反常,那应该就是事情发生的时间段。关键在于,你昏迷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