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问:核电便宜吗?
核电的便宜,只是对电力公司而言,其他的成本都落在政府和公众身上。
首先,核电之所以给人以便宜的错觉,是由于电力公司只公布最表面的铀原料和运作时的费用而已——就算是铀原料,80%的储备也被发达国家所控制,其价格和原油一样,会有上下波动。更重要的是,使用核电需要长年累月收买当地居民、支付灌输教育及其他宣传活动的费用。而且,为了解决修建选址的问题,还要给当地村自治体支付“地方交付税”和“固定资产税”,这是一笔千百亿日元的政府税金。
其次,核电另一个巨大的成本是处理废堆和核废料的费用。废堆做到完全除役,费用高得离谱:在美国,不同反应堆的除役费用在每千瓦280美元到1500美元,而美国的居民电价,以2020年3月为例,是每千瓦时0.147美元。在德国,一座反应堆的除役费用是每千瓦1900美元,而另一座则是每千瓦10500美元,而2019年德国的居民电价是每千瓦时0.35美元。(9)
除了退役时的废炉费用,核废料不停产生,处理起来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和时间。也因此,核能的能源投入产出转化率低到4∶1,即1份核能产出4份能量,刚好和烧木材的能源转化率一样。与之相较,煤炭的转化率是10∶1,石油一开始是150∶1,直到因为石油资源越发枯竭,钻取的难度加大,才降低到100∶1。(10)在经济效益和能源效率上,核能完败。无怪乎在2010年《纽约时报》上,美国反核先驱迈克尔·马里奥特(Michael Mariotte)写道:“核能发电,在经济上一点儿道理也没有。”(11)美国政府估计其国内核废料处理需要70年的时间,花费3900亿美元。而日本在处理核废料上已花费近40万亿日元。不止在日本,几乎每一个国家的政府都声称遵循“谁污染谁治理”的原则,要求运营商承担管理、贮存和处置核废料的费用,但实际情况是,只要最终处置设施关闭,无论出现任何问题,核电站运营商都不会被要求承担财务责任。德国阿西二号(Asse II)就是这种情况,从该处置设施中回收大量核废料的费用由纳税人承担。
关于“3·11”,日本政府经济产业部门2016年给出的事故处理预算是22万亿日元(折合人民币约1.4万亿元)。数据的计算以2050年为限。这颇有争议的22万亿日元能从哪儿来呢?16万亿日元由东京电力公司支出(可想而知居民的电费会上涨),2万亿日元由日本政府负责,用于除污工作,剩余费用由其余各家电力公司以及在电力市场自由化后加入的电力从业者负担。换算下来,转嫁到日本国民身上的金额为2.4万亿日元。就算是使用其他电力公司而非东电电力的电的消费者也会分摊这笔费用。(12)
与被政府低估的事故处理预算对比,此为日本经济研究中心的事故处理费用估算报告。
其中,费用最高的计算方法一指的是:废堆,而且不把污染水排放到海洋里;计算方法二是:废堆,但把污染水稀释后排入海洋;2019年新增的计算方法三是:不废堆,即不取出熔融的核燃料,而且把污染水排放到海洋中。对污染水的不同处理方式会给事故处理带来几十万亿日元的差异,其本身也是国际关注的焦点之一。此点将在下文着重论述。但不论采取何种处理方式,政府提出的22万亿日元都是远远不够的。
2019年版福岛第一核电厂事故处理费用
日本有一部《核能损害赔偿法》,但这部法律却提出了“保护受害者”与“促进核能事业健全发展”这两个背道而驰的目标。该法规定灾害发生后,企业应负最主要的赔偿责任;若无法负担,则国家须提供资金援助。针对福岛核事故,日本中央政府决议的损害赔偿框架是,以让对事故负有责任的东京电力存活为前提,由其他电力公司与政府提供赔偿金的不足部分。这些资金的缺口最终通过调涨电价与投放税金来填补,实际上把赔偿的责任与负担转嫁到了国民身上。(13)2012年6月27日,为了弥补因为核事故带来的损失,和预计将接踵而至的对居民的赔偿,东电从日本政府得到了1万亿日元的融资,注入了损害与赔偿支援机构!(14)核电的这些成本,最终由全国民众在不知不觉中一起被迫支付和承担了。
除了核电之外,没有其他供电方法吗?当然不是,只是日本政府不愿意选择。
福岛事故前,日本的火力发电只有50%的设备在运转,一半的产能在闲置。其实只要多用20%,就可以补足全日本54个核电机组的发电量,但是核能集团不同意。足以说明问题的是,2012年4月,日本的总发电量达到了2011年同期的102.7%。其中,水电设备使用率是2011年同期的128%,火电是144.6%,核电是4%。也就是说,去掉核电,日本也能承受。
从2015年8月到2019年9月,日本重启了9台核电机组。目前,化石燃料发电占比仍高达80%,核能发电在能源结构中仅占3%。
可是,2018年7月3日,日本政府公布了“第五次能源基本计划”,能源结构的目标仍然是“可再生能源22%—24%”“核能20%—22%”“火电56%”这一比例,为此需要启动30台以上核电机组。(15)
核电不环保、不安全,也不便宜,但是隐蔽性与封闭性使其成为一部能产生巨大利润而且缺乏监督的印钞机。政府和企业的核能利益集团开着这部印钞机,为自己源源不断地印钱,置隐患于不顾,甚而在灾难发生后,依然想息事宁人,本应全力救灾善后却决定申请举办奥运会,借以转移公众注意力,还美其名曰:要在精神上抚慰民众。
日本核电站分布现状示意图(截至2019年9月30日 图片来源:日本经济产业省能源厅官网)
在对灾难的处理上,比如避难地区的人员疏散、受辐射地区的去污行动等,信息不透明、行政命令不到位等问题导致直到十年后的今天,灾后重建依然是进行时,受灾民众的返乡进程依然进展缓慢。福岛核危机从未结束,依然在发生中。
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和科学史教授田松博士在其文章《太阳之光还是炼狱之火》中总结说:核电问题不是能源问题,是文明问题——工业文明自身的问题。(16)
(1) 陈弘美:《日本311默示》。
(2) 《世界核废料报告2019》,德国海因里西·伯尔基金会,郑永妍译。
(3) 平井宪夫:《核电员工的最后遗言》。
(4) 平井宪夫:《核电员工的最后遗言》。
(5) 《世界核废料报告2019》,德国海因里西·伯尔基金会,郑永妍译。
(6) 陈弘美:《日本311默示》。
(8) 陈弘美:《日本311默示》。
(9) 《世界核废料报告2019》,德国海因里西·伯尔基金会,郑永妍译。
(10) Clayton Crockett,Jeffrey W. Robbins: Religion,Politics,and the Earth.
(11) Clayton Crockett,Jeffrey W. Robbins: Religion,Politics,and the Earth.
(12) 张郁婕:《福岛第一核电厂事故处理费用》,日文新闻编译平台,https://changyuchieh.com/2019/03/15/%e7%a6%8f%e5%b3%b6%e7%ac%ac%e4%b8%80%e6%a0%b8%e9%9b%bb%e5%bb%a0%e4%ba%8b%e6%95%85%e8%99%95%e7%90%86%e8%b2%bb%e7%94%a8by%e6%97%a5%e6%9c%ac%e7%b6%93%e6%bf%9f%e7%a0%94%e7%a9%b6%e4%b8%ad%e5%bf%83/。
(13) 福岛手册委员会编:《福岛十大教训——为守护民众远离核灾》。
(14) 周琪:《东京电力只是一家企业吗?》,载《观察者》,2013年3月29日。
(15) 《完全重启核电,安倍晋三突然辞任后留下悬念》,https://dy.163.com/article/FLN48C6B05377I7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