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美人怨4
郁明透说得语气淡淡,似乎并没有真的很介意自己始终是个外人的身份,碧云听得一阵心酸,想起自己五六岁被卖进穆府时,也是这般,觉得自此世上再也没有亲人,再也没有家了。可即便如此,自己至少知道自己曾今有个家,有父母双亲,而明透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丢了记忆,不记得家人来历,难过的时候连个念想都没有。
她回身轻轻抱住明透,拍拍她瘦削的背,安慰道:“不会的,老爷夫人都是好人,他们留你在这里,这里便是你的家。别难过了,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
碧云吹了灯,躺在郁明透身边,任由她抱着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轻轻揽着她,像是揽着自己的小妹妹一样,嘴里轻轻的哼着很久很久以前,早就模糊了记忆的母亲给她唱过的摇篮曲。
关于穆羽笙的一切,从小陪着他一起长大的碧云再了解不过。
他虽然对每个人都是谦和有礼的样子,让每人都或多或少会对他心生喜爱,可其实他对每个人的好,都是不一样的。
比如对自己,虽然他给的吃穿用度都比给别人要好些,每次出门带回来东西也都有自己的一份,平时没事总是会和自己开开玩笑,拌两句嘴,可是碧云知道,他就算待自己再好,那也只是主人对下人,从不会逾越了主仆之礼。
再比如对寻香,他无条件的包容着她的胡闹她的惹事生非,每次不管她提出多么无礼的要求,都会尽力去满足,旁人都只道是他对寻香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才会对她如此,可是碧云知道,他不管怎么样的对她好,那种好也不是喜欢。或者说,是喜欢,但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心声欢喜的爱慕,只是兄长对幼妹的喜欢。在穆羽笙心里,纪寻香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爱胡闹的妹妹,所以可以由着她胡闹,由着她任性,会去喜欢,但绝不会去爱慕。
可是对郁明透,碧云却说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说是怜悯,也有,毕竟当时他把她从东海带回时,她也什么都没有,连记忆都失去了,确实惹人可怜。说是兄妹情义,也有,毕竟他对她确实有如兄长,亲自教她琴棋书画,每日与她一起修习功法。说是患难之情,也有,毕竟两人一起经历生死劫难,都为彼此受过伤,流过血。可是这些却不是全部,碧云总觉得他们之间,还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正是这种联系,把他们紧紧绑在一起,或许他们还没察觉到,或许,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但是都没有说明。
可对郁明透来说,穆羽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虽然,或许不用他搭救,自己也能活下来,但在穆羽笙身上,有种很奇特的感觉,让她觉得异常熟悉,忍不住想要亲近他、了解他。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他们就已经认识,不是在穆羽笙小的时候,而是在更久之前。她说不清那种感觉,可是她终觉得,冥冥之中,她与穆羽笙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与她的过去、她被封锁的记忆、甚至,是她的前世有关,想要解开全部事情的真相,甚至解开栖凰琴的秘密,就必须要留在穆羽笙身边。
穆羽笙出了菡萏园,带着满腹的心事和疲倦,回雅苑,倒头便睡了。
可是他不知道,当他从菡萏园出来时,纪寻香正躲在雅苑外的一颗老梅树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等菡萏园和雅苑的灯都熄了,她才从树后出来,将一树含苞待放的梅花用长鞭抽得零落一地,却扔不解恨,复狠狠的用脚踩烂,嘴里不停小声咒骂:“小贱人,小贱人,叫你们还敢缠着笙哥哥。”
仿佛那一地被她碾入泥中的落花就是郁明透与碧云。
其实纪寻香也不是对每个人都那么任性,她只是太喜欢穆羽笙了。从她第一次见到穆羽笙开始,就喜欢上了这个事事为自己着想的小哥哥,从最初懵懂的喜欢,到后来疯狂的想要占为己有,这种喜欢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喜欢得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也恨不得要拥有他的一切。可是穆羽笙对每一个人都那么谦和有礼,她也知道,不管穆羽笙对她有多好,有多包容她的任性妄为,可是他对她的喜欢,始终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
她那位早已修成半仙的太爷爷曾和她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她始终相信,只要她坚持下去,穆羽笙总会有一天只全心全意的喜欢她一个人,只对她一个人好。
如果不能,那她让穆羽笙身边只有一个女子,做他仅剩的、唯一的选择。
她是昆仑纪家的掌上明珠,她有着仙门之中人人羡慕的家世,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貌,还有着对穆羽笙最深切的爱意,他还能有什么理由不爱自己?她还有什么是想要却得不到?
至于碧云,她是真的很讨厌,或者说是嫉妒。嫉妒她从小陪着穆羽笙一起长大,嫉妒她可以每天都看见穆羽笙,嫉妒穆羽笙总是把她一个下人当成亲人好友一般对待。所以她害怕,害怕有一天穆羽笙会喜欢碧云比喜欢自己更多。
她不允许有除了自己以外的女人和穆羽笙走得那么近,她怕走得近了,就走进穆羽笙心里去了。所以当她看到雅苑旁空置了许久的菡萏园搬进了女子的东西时,她便嫉妒的发疯,她想要那个人去死,想要那个人永远消失在穆羽笙的生活里。
次日一大清早,碧云伺候郁明透用过早饭,便回下人房去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搬到菡萏园来。其实她原来也只是住在雅苑的偏房里的,这样更方便伺候穆羽笙的起居,可是自从那次纪寻香到穆府知道了她也住在雅苑,将她的东西全都从雅苑扔出去了,还用销魂鞭在她脸上抽出了一道几难看的疤,她便从雅苑搬回了下人房。虽然后来穆羽笙也几次说过,让她依旧搬回雅苑去住,可为了避免麻烦,她都拒绝了。
现下她又要从下人房搬到菡萏园,心境却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昨夜明透和她说的那些话,让她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妹妹。
这几日郁明透总是觉得整个人身上乏力得很,十分嗜睡,胃口也不十分好,随便吃上几口,便就觉腹中难受。
初时,碧云还以为是她那日受了凉,身上不爽,便请了大夫来看,却断不出去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水土不服导致的肠胃不适,休息几日便好了。穆羽笙也来看过两次,只以为是她那日在云雾山庄受的伤还没好全,便只得命碧云好生照看着,每日的吃食也都令厨房令备一份遣人送来。
碧云觉得麻烦,便索性到厨房讨了些米面果蔬,自己在小厨房下厨,每餐换着花样做些精致小食,郁明透倒也还能多吃几口。
反倒是纪寻香这几日出奇的乖巧,也不再日日闹着要穆羽笙陪他出去四处疯玩,更是收敛了自己骄纵的性子,与谁都一副客气模样,还专心的陪着穆羽笙练了几日功,替他研磨铺纸,陪他读书写字。听说住在菡萏园的表小姐病了,还陪着穆羽笙去看望了两回,又差人送了些补气养神的参茶过去,众人都道她怎么忽地转了性子,倒是让人十分的不习惯。
这一日,府上忽然有客来访,穆天恩事物繁多,便差了穆羽笙先行接待。到府上下人将客人迎来,才见居然是沧海门的门主迟惊涛。
沧海门与观海阁皆是依海而居,却一家在东海,一家在南海,两家素不多来往。最近一次接触,也是上次东海的鲛人之乱。且那时也是因为鲛人唱月的迷惑之力太大,不得已沧海门才向观海阁求助,请三公子穆羽笙以笛音破鲛人唱月,助他们完成绞杀鲛人一事。
穆羽笙虽常随父亲见客,但单独接待其他掌门,却也还是第一次,十分的不习惯,便只简单的寒暄问候几句,又问了迟惊涛的来意,是否因为上次绞杀鲛人留了什么祸端?
迟惊涛却说,此来一为答谢上次观海阁仗义相助平乱鲛人,还东海太平,二为年关将至,前来问候一声府上诸位,还望以后两家常来常往,多多交流增加感情。
穆羽笙虽然心里暗骂虚伪,面上却也客客气气地连道:“客气客气”。
迟惊涛在穆府留宿一夜,晚饭与穆天恩多饮了几杯,早早就歇下。次日起了个大早,到花园里舒展筋骨,正巧遇上由碧云扶着出来花园散步的郁明透,觉着有些眼熟,便多看了几眼。
穆羽笙正巧过来叫他去用早饭,远远地便看见他盯着郁明透,心里一惊,生怕他认出明透就是当日自己从空明岛上带回来的女子,忙跑过去,挡住他视线,拱手作揖,问过好,又道:“迟掌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如此入神。”
迟惊涛抱拳还礼,哈哈一笑,道:“倒没看什么,只是觉得远处那女子有些眼熟。”
穆羽笙忙到:“那是晚辈一个远房表亲,家道中落,双亲亡故,前来投奔,父亲见她可怜,便将她留在府上暂住,近半年来她又一直病着,就没着她出来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