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七情4
将离便是这般说走就走之人,既与巫神预定成行,便迫不及待要走。与巫神化身做一白衣少女与一黑衣少年,结伴到了人界。
人间祸乱已平,人界君王听了将离之命,为百姓减免赋税,重建家园,开明之治后,繁华初现,与巫神原先所见的万民凄苦、流离失所大为不同。
此时虽是已到夜深,街市上却依旧是一派繁华热闹,四处明灯高举,酒肆林立,高朋满座,宴饮娱乐,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轻歌曼舞令人眼花缭乱。街市之上人群熙熙攘攘,门口拉客的小厮笑脸迎人,更有手提竹篮四处叫卖鲜花的小孩不时迎上来……
将离带着巫神一路走过街市,寻了一处十分热闹的酒楼,要了一桌酒菜,酒楼对面是一家歌舞伎坊,凭栏而坐,便可见那些身子妙曼的舞女长袖善舞,满耳皆是歌女缠绵的曲调,好不惬意。看着满眼繁华,品着世间美味,对将离来说,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他开心。
“我从前流连人间繁华,便是这般‘夜夜笙歌夜夜酒,夜夜春宵夜夜醉’。”将离指着对面热闹非凡的妓坊,笑看着巫神道。
“嗯?”巫神见这人间确实热闹非凡,确实仍不明白这有何好。
“啊,只有夜夜笙歌夜夜酒而已,是我说错了,该罚该罚!”将离见她神情,以为自己那句“夜夜春宵”说得逾越了,忙倒酒自罚。
“我见离兄似乎十分喜欢对面的酒家,却为何要带我到此处?”她不解的却不是那句“夜夜春宵夜夜醉”,而是将离为何要带她隔着街市去看对面的歌舞。
“对面歌舞虽好,美酒佳肴却不及此处,我二人坐在此处,便即可观歌舞,又可品尝美酒佳肴,岂非两全其美。”将离见这一桌美食,巫神却未动筷,道:“这福满楼的菜品可是整个庆州城最好的,阿郁你怎么不尝尝?”
“我自修行以来,便不再贪口腹之欲,每日只吸取天地灵气便可果腹。”她却是将满桌佳肴视作无物,“离兄还是莫要多贪杯中物,当心误事。”
“你我现下不过凡人之躯,你何不放任一回,也尝一尝这人间美味,便知为何凡人在口腹之欲上,从不单为果腹,而更精益求精。”说罢,便拿夹起一块鱼肚,送至她嘴边,哄她吃下。
那鱼肚熬煮甚久,入口即化,又吸收了配菜中的精华,鲜甜可口,肥而不腻,是在十分美味。她久居魔界,常见魔界众人茹毛饮血,凶恶异常,此时初尝人间美味,自觉美妙非常。
“如何?阿郁可喜欢!”将离含笑,见她面上神色不动,双眼中却有光彩浮动。
“甚好!”只是她冷淡惯了,一时还不知如何表达,便只淡淡答道。
“那你再尝尝这个!”将离为她盛上一碗小火慢熬的乌鸡汤,看着她慢慢喝下,眼中光彩愈盛,觉得看她人间美食实在是有趣至极。
正回味间,桌下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悄悄从桌边的餐盘中抓了一只鸡腿。将离向桌下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将那鸡腿藏在怀里,便往楼下跑去。将离闪身便将那人影去路拦住,却见那不过是个三五岁大的孩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应是不知何时偷溜进来的小乞儿。
“小孩,偷拿了我的东西,这么快就想跑吗?”将离原只是想逗他一逗,却不想那乞儿看看将离身上华服,双手紧紧护住怀里的鸡腿,“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这一哭,将离便慌了手脚,明明是他偷了自己的东西,怎的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他,看着周围投来的怪异目光,自己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这个给你,我请你吃!”
正在无奈时,一直静静坐着的巫神却不知何时走到了二人身边,手里拿了块桂花糕递给那小乞儿。那小乞儿瞬间制住哭声,眼泪汪汪的双眼看了她一阵,伸出一手将那桂花糕紧紧攥住,另一手紧紧抱住巫神的腿不放。
将离费了好半天劲,才终于将那小乞儿从巫神腿上拔下来,带到桌边坐下。那乞儿却是极规矩,巫神给他夹什么他便吃什么,绝不乱动桌上的菜,只是不时地看看将离,双手紧紧护着怀里的鸡腿,生怕一不小心会被将离抢了去。
将离问他话,他却也是一句不答,只是不时双眼怯怯地看着巫神。
直到将离结了银子带着巫神离开,那小乞儿依旧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路。
“你过来!”将离实在被他跟得无法,只好停步转身,向着躲在墙脚探出头偷看他们的小乞儿招手,那小乞儿看看将离,再看看他身边的巫神,慢慢从墙脚出来,双手紧紧护住胸前,走向将离。
“这银子给你,自己去买些东西吃,莫要再去偷了,下次若是遇到恶人,可不会向阿郁这般好心待你。”将离拿了锭银子递给小乞儿,见他双眼怯怯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巫神,小心翼翼地拿了那银子,见将离并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迅速将那银子揣到怀里,飞也似的跑开了。
将离看着小乞儿跑开的背影,对着巫神笑笑,又道:“阿郁你刚才为何要给他吃食。”
“我在魔界之时,曾见许多刚出生的妖魔幼兽,因为没有父母的庇佑,便做了大妖魔的吃食,那些幼兽,与他极像。”巫神垂下眼帘,似是思索许久,才缓缓道来。
“所以,你刚才是对他生了怜悯之心?”将离喜道。
“我不晓得你说的怜悯之心是何物,只是觉得他尚且年幼,又无大过,不必承受责罚。”
“见人世困苦,老弱无依,而心生不忍,这便是怜悯之心。”将离为她说到。
“现下夜已深了,离兄还要带我到何处见识?”巫神却是并未动容。
“夜深了才好,我带你去见识更有趣的。”
将离却是带着她走向夜色深处,在一户人家外停下来,轻轻捅破窗上一层薄纸,见屋内人睡得正香,面上喜不自胜,应是做了什么美梦。
将离回头看在身后好生站着的巫神,一把拉了她的手,心念微动,却是带着巫神入了那人的梦境去。
只见那人的梦境中,正身着状元红袍,骑着高头白马,前后衙役开道而来,四周百姓商贾夹道而迎,皆是高声恭贺他,高中头名状元,当今皇上御笔钦点,此后必定官运亨通,光宗耀祖。
“我们这是在那人梦中?”巫神看着那人一脸喜不自胜,向将离问道:“离兄这又是何法术,竟可入他人梦境?”
“这是‘梦魂术’,此术有三重,一重名为‘魂引’,可入他人梦境,窥探梦境所生之事,自身却游离梦境之外,做梦之人不受分毫影响,亦不会看见入梦之人。二重名为‘控魂’,可通过进入他人梦境控制人的思想行为,让他人于梦境中做出平日不会或不能做之事。第三重名为‘梦杀’,可潜入他人梦境,将他人杀死于梦境之中,令此人永困于梦中,不再醒来。此法对修为要求极高,将离修行百年,却也只修得第一重的‘魂引术’!阿郁若是喜欢,我日后便将此术的修习之法交于你。”
说话间,那状元郎却已到了自家门前,只见梦境外的小宅已成了朱门大户,年迈的爹娘着盛装在门口迎接,还有美娇娘正等他拜堂。
“阿郁,你可知人间有四大喜。”将离看巫神一脸茫然,又道:“这四大喜,乃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那这便是金榜题名时了。”巫神方才也听到那梦中人被恭贺“高中状元”。
“不止,还有洞房花烛夜!”
将离又拉着她挤进那些前来恭贺的人群里,看着那梦中人和盖着盖头的美娇娘手持红绸,拜了天地。眼前天地又变了一变,二人却是已到了洞房中。状元郎已掀了新娘的红盖头,美娇娘羞答答抬眼看了状元郎一眼,又羞答答低下头去。状元郎端来合卺酒,与美娇娘各自饮下。两人坐得更近了些,将离见状元郎挨着美娇娘,放下床头的纱幔,只是二人就要行周公之礼,忙拉着巫神出了梦境。
将离虽是好风月之人,常常流连烟花之地,天界风评也不甚好,对男女之事却是点到即止,虽是流连花丛,却不曾学他那天君爹爹,欠下许多风流债,虽是时常进入他人梦境,却不曾去窥视他人如此隐秘之事,更何况,此时身边还跟着个不通七情六欲的巫神。
“离兄为何突然拉我出来?”突然被拉出梦境,巫神十分不解。
“啊,这个,这个嘛,他们就要行周公之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将离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着“周公之礼”,只道干嘛好死不死非要拉她来看什么“人生四大喜”。
“不就是交媾么,我虽生于魔界,魔界众生繁育子嗣也需雌雄交媾,又有何稀奇,为何离兄却道‘非礼勿视’?”
听她一番话,将离心中惊道,果然是魔界之女,此番话竟是说得面不红心不跳,想来这魔界定是淫乱之风盛行,只不知从魔界飞升的巫神,是否也是如同魔界众生,常以双修增长修为。
思及此,又想起自己刚才拉她入梦、又将她拉出梦境,两人双手还拉在一起,瞬间指尖如被火烧,滚烫不已,忙松开手来。
“额,这个嘛……”将离忙岔开话题,“人生既有四大喜,亦有四大悲,阿郁可知?”
“不知!”巫神如实答来。
“久旱逢甘霖、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花烛夜、梦中,金榜题名时、重名。”
“人生喜极,却不料是黄粱梦一场,那这位仁兄可算是大喜成大悲了。”
将离原只是和她说个笑话,那人生四大悲分明是“少年丧父母,中年丧配偶,老年丧独子,少子无良师”,却不想她竟是当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