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残缺家庭
这时婆婆家里的那只黑猫窜了出来,在我的裤管上轻轻擦过,就跑到小雪的身前去了。小雪伸手就去抚摸它,它很温顺是翘起了尾巴让小雪摸,还抬起头来,很享受的样子。小雪高兴地问:“哇,这猫咪好乖!它叫什么名字?”
幺婶摇了摇头。我知道老家的人们从来都不给它们家的动物取名字,就说:“还没名字呢,要不你帮它取一个名字?”
“嗯——那它是公猫或是母猫?”小雪问。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婆婆说过它是我父亲去世那一年突然就跑到家里来的。
“提起来一看不就知道了吗?”我上去提起猫咪的后颈,它肚子下面就一览无余,“公的!”我然后把猫咪放在小雪的腿上,猫咪就顺势在小雪的腿上躺了下来。
小雪摸了摸猫咪,又端起她喝水的水杯说:“这玻璃杯挺漂亮,我们就叫它‘玻玻’吧!”
“哦,‘玻玻’乖!”我正伸手去抚摸猫咪,却突然对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话惊住了,我把手停在了空中。
“玻玻”这词太熟悉了,因为父亲叫“江波”,我婆婆就一直叫父亲的小名为“波波”的!这字写出来不一样,但发音却是一样的。
我看到小雪不太受婆婆待见,时间也不早,就跟幺婶和婆婆告辞。婆婆没说话,幺婶却有意要留我们,我执意要回县城去,让她代我向幺爹问好,然后就领着小雪离开。
这时,这只叫“玻玻”的猫咪却突然对着我们俩“喵喵”地叫了起来,就像不会说话的幺婶在挽留我们不要走一样。
小雪问我:“是不是‘玻玻’舍不得我们走呀?”
“那你留在这样的农村老家里,能住得习惯吗?”我问小雪。
她摇了摇头。我们继续往前走,猫咪却叫得更大声了。小雪就停下了脚步,这时看到猫咪正在望着我们,它看到我们停下脚步时就不再叫唤了。
“我们能不能把‘玻玻’带走?”小雪看着我问。
“你想要喂养它?”我问。小雪点了点头。
我回去走到婆婆面前对她说我想把猫咪带走,她不置可否。我知道婆婆还在为我认了母亲和妹妹的事情在生气,我也管不了这么多。
幺婶对我要带猫走却很乐意,并帮我拿来一个口袋,想让我把猫咪装在里面提着走。
我走出门时看到小雪已经把“玻玻”抱在了怀里,我说把它装进袋子里吧,小雪却说那样会让“玻玻”不舒服,坚持要抱着它走。
这么远的山路,小雪抱着猫咪走了十来分钟就累了,这抱猫咪的活儿只能由我来干。这也好办,因为这猫咪让我们抱在怀里后就特别老实,不动也不闹,仿佛就等着我们领它走似的。
不好办的是小雪真的走累了,我看着她那么吃力的样子我都很心疼。唯有让她时不时来看一眼猫咪可爱的样子,她又能振作精神,满血复活起来。
我问她后悔跟我一起回老家吗,她说她只后悔四年前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没有跟我一起走。如果时间倒回来,她还能见上我们的父亲一面。
小雪这话说的,四年前那个时候我们就是陌生的路人,她怎么可能跟我回家。但她与有最亲血缘关系的父亲始终没能见上一面,确实让人无比遗憾。
回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天黑。我把小雪送到她们家楼下就独自离开了。当天晚上我并没有去姨母家住,而是进旅馆住了一晚上。
因为上次姨母坦白是她知道我母亲的全部事情,并隐瞒了我和父亲这么多年。我突然有些不认识姨母起来,心想她的伪装能力怎么这样强,她的哪句话、哪件事才真实可信呢?我对她已经失去了曾有的那种亲近感。
初二的早上一大早我就坐车赶回重庆。在路途上我接到了姨母打来的电话,她问我昨晚到了县城为什么不去她的家里住。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了一句:“姨母,我想问一下,当初我父亲和母亲的感情怎么样?”
姨母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江冰,我知道你还在为你的母亲离开了你和你的父亲的事情耿耿于怀。我只跟你说一个我亲眼所见事情,你母亲还没离家前,有一次到县城来住了两天,后来是被你父亲扯着耳朵拉回去的!”
“啊,父亲会……”我惊讶不已。父亲会有家暴?我是最看不起这种欺负女人的事情的,父亲的这种行为那可是完全不能被原谅的呀!即使他很爱母亲,他也为母亲付出了许多,但他一旦是对母亲动上了手,那就一定是他的不对了。
我挂掉电话后,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怪不得母亲说过她不得不离开我们那个家,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母亲一定会过得很痛苦。或许我真的该理解一下母亲当初的选择吧。
回到我的出租屋后,我又开启了学习模式。除了自考科目以外,我学习的电脑软件主要是电脑制图特别是工程制图的CAD软件,并在工作中的装修设计制图方面进行实际操作训练,软件的操作能力提升很快。
大年初五那天小雪就给我打来电话,说她的父亲知道她已经了解到了自己的出生和身世,父亲表现出来的情绪非常激动和暴躁。
我问她的父亲是怎么知道的。她说:“初一那天晚上回去太晚,又带回去了一只猫咪,就被父母亲盘问。本来我的谎已经圆了过去,但我叫唤猫咪为‘玻玻’时,母亲听后坚决要我改掉猫咪的名字,不能叫它‘玻玻’。我说这是我和哥哥一起取的名字,不能改。父亲马上就质问我到底猫咪是从哪里抱回来的,我只能说是我们的老家。这样一下就全都暴露了。父亲非常激动,责问为什么要隐瞒他,还叫我回老家了就不要回来之类的话。母亲听后也非常伤心。”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反感叫猫咪“玻玻”,但我还是对小雪说:“妹妹,你父亲生气其实是正常的,你不要再惹他生气就好。只是你这些天一定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必要时可以到重庆来找我。当然现在你最好还是跟着母亲在一起生活。你们家庭里如果出现了一些紧急情况,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
后面姨母又给我打来电话说:“江冰,我已经去过你母亲和妹妹的家里,是受段雪父亲的邀请去协调他们家里的矛盾的。这次大家都把事情挑明了。段雪父亲知道段雪只有一个哥哥后也放心了许多,他说他认可你这个哥哥,唯一的要求就是段雪以后不能再回那个农村老家去。虽然段雪不愿意,但我们还是说服了段雪,最后同意了她父亲的要求。段雪的父亲也希望你有一天能到他们家里做客。”
我听后陷入了沉思。有姨母在他们之间调和,我也放心了许多。至于段雪的父亲邀请我去他们家,我觉得还没到时候。但我还真的很想对妹妹和母亲现在所处的环境有一些了解。如果有机会能见一下段雪的父亲也不错。
又过了十几天,小雪突然打来电话,我刚一接接听就听到她“哇——”地大哭起来,我万分紧张,以为她出事儿了,连忙问她怎么回事,她哭了好久才告诉我说“玻玻”跑了。
我这才把悬起的心落了下来,安慰她说没关系,不管“玻玻”还能不能找到,它以前在农村那样的条件下都能生活很好,现在跑了,它也不会有事儿的。小雪总算平静了些。
我又问她“玻玻”为什么会跑。小雪说:“我到姨母家去,看到你挂在姨母家墙上的笛子,就带回了我们家里。这笛子被母亲发现,她拿起笛子来看,母亲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哭了……”
我心里一颤,那笛子是父亲的遗物,我去年从广东回来时放在姨母家的,母亲见到笛子哭,那是睹物思情,她想爸爸了!
“结果这一幕被父亲看到,他把笛子抢过去就要往地上摔,我和母亲拦住并把它夺了过来。父亲大怒,用很难听的话来骂母亲,什么‘贱货’、‘婊子’,以前从来没听他骂过的话都骂了出来,他还叫我们娘儿俩滚,我和母亲都伤心不已。”小雪讲的这些,也让我非常气恼。
“父亲还往地上摔东西发泄不满。不知道是不是摔的东西把‘玻玻’砸到了,没想到‘玻玻’窜起来用爪子抓了父亲的脸,母亲就来追打‘玻玻’,‘玻玻’就跑出去了!”小雪说完又伤心起来。我却在心底对“玻玻”充满了敬畏之情。
我问小雪现在她的父亲和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她说父亲还在生闷气,母亲还是很细致地在照顾残疾的父亲。我给小雪说先不要刺激到她父亲的情绪,以后如果有不好的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后面我再打电话询问小雪,知道这场风波总算告一段落,心才放宽了些。只是“玻玻”跑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这也让我十分失望。
四月份我参加自学考试的最后一个科目前,又在考场见着了同学周迷。她直抱怨我上一次为什么没有等她,这次马上记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她问我在干什么工作,听说我是做装饰业务时,她很高兴地说她们家里正要装修房子,叫我尽快带着设计师去看她家的新房子。有业务来我当然很高兴,马上就同意了。
第二天我就带上公司的设计师杨旭去看了周迷的新房子。我还见着了周迷的老公。因为昨天周迷给我介绍过她老公是个公务员,是开发区的办公室主任,他姓黄,我和杨旭都叫他黄主任。黄主任没有当官的架子,他跟我和杨旭交谈特别投机,对杨旭的设计理念非常认同。
在回公司的路途上,杨旭问我要不要把这个装修业务不交回公司,由我和他两个人私下把黄主任家的新房装修设计和施工接下来。这其实就是行业里常见的接私单。杨旭说我们还用公司的经营模式,直接跟业主签一个比公司报价低的合同,由杨旭来负责给业主设计,我负责找施工队为业主装修,让业主省钱的同时又能使我们俩收获比工资多出几倍的收益。
我想了一想,最终并没有采纳这种方式。我觉得我们更应该想到怎么把事情先做好。好在杨旭后面还是非常用心地在做这个设计方案。很快公司就与黄主任达成了装修协议。
从装修设计到进场施工,黄主任都对我们的职业精神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我与他也建立起了很友好的朋友关系。看得出黄主任很看重职业道德这一点,我想幸好我们没有把这项目当成私单来做,否则我们的朋友关系是很难建立的。
有一次小雪打电话来,让我周末回去参加她们的家庭聚会。我其实不太想去她们家里,但我也特别想去了解和掌握一些她们家庭的一些情况。我就说我这周查询自考成绩,如果顺利通过,我就回来,但这次聚会要由我来请客,我们在外面吃饭。小雪说这次聚会本来就是在外面吃饭,但这个餐馆只能她们来定,希望我一定要参加。我想只要是在外面吃饭就好说,说那就由我的成绩来决定吧。
当我拿到考试成绩时,果然四个科目全部合格。那我的自考就只剩下提交一篇合格的论文就可以毕业了。我打电话给小雪说这个周末我可以回来了。小雪兴奋不已,并祝贺我通过了考试。
周末的傍晚下着小雨。当我赶到小雪说的饭店的那条街,看到那个饭店门口正站着两三个人,我正猜测会不会是他们一家时,“哥——”小雪的呼喊就传了过来,她那饱含热情的声音瞬间让我心潮澎湃。我走过去,本该叫她一声“妹妹”,可我从来没有当着她们一家人的面这样叫过,觉得有些别扭,终是没张开口,只是礼节性地向她伸出了右手。
她马上用双手来捧起了我的手,眼含热泪,“哥,你终于回来了!”说完就动情地如小鸟依人般往我肩臂上靠。
我是一个情感特别容易外露的人,强忍住才没让泪水掉下来。母亲站在旁边正在擦拭着眼泪。我抽出妹妹的手,转身看着母亲一脸泪痕,双手激动地把在她的肩上,“妈,我来晚了!”我揽过母亲的双肩,紧紧地把她抱在胸前。
这是我这二十年来第一次叫“妈”。
母亲“哇——”地一下哭出了声来。我的脸夹上也掉下了滚烫的泪水。
“妈——哥——”小雪激动地过来抱住我们俩。我们三人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哭得一塌糊涂。
“咱们先进去坐吧,外面还下着雨啦!”这时,我才发现旁边轮椅上坐着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大叔,他正对着我们说话。看到右侧脸上有三道长长的抓痕,我已经猜到他就是段雪的爸爸了。我心想,这“玻玻”还真够狠的。
“爸,这就是我的哥哥——江冰!”段雪拉着我对那她父亲说道,又望着我说:“哥,这是——”
“哦,段大叔,你好!”我没等妹妹介绍完就率先跟那人打起招呼。我想我只能这样叫他。
母亲擦干了眼泪,“好,咱们进去吧。”她说完就来推起段大叔的轮椅。我和段雪紧随其后进入饭店。
段雪曾经告诉过我她的父亲是个残疾人,是在文阁中武斗受伤的,还好有政府提供的残疾人补助金可以维持生活。今天亲眼看到他是一条腿只剩下大腿,另一条腿是齐腿根处整体缺失,他完全只能依靠母亲来照料他的生活。这样一个家庭平常的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我都不忍心往那方面去想。
一张四人座的条桌已经摆上了一些菜,中间还放着一盒不是很大的蛋糕。段雪让我坐靠里面的窗边,她坐在我的旁边。母亲摞开我对面的一张椅子,把段大叔的轮椅推在那个位置,她自己靠边坐下。段雪分别帮我们的杯子倒满了啤酒或饮料,然后举杯说:“为我们一家人的团聚干杯!为爸爸的生日干杯!”
段雪力邀我参加她们一家的聚餐,我猜想可能是母亲过生,却没想到竟然是与我最不相关的段大叔的生日。段雪称我们是一家人,但我可没这样想过。我认可我的妹妹,也可以认可我的母亲,但我不属于这个家庭。
我举起酒杯,说道:“原来今天是段大叔的生日,妹妹也没早些告诉我,什么礼物也没有准备,我只能简单地送一句祝福语了:祝段大叔生日快乐,身体健康。”我站起身来把酒一饮而尽。
“谢谢你,小江!你今后可以经常到我们家里来,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段大叔说完也把酒干了。看得出我还是受到了段大叔的接纳,母亲和妹妹为此都非常高兴。
母亲切起了蛋糕,两刀下去刚好四块,一人一块。妹妹又把她的那一份切开,又分了好大一块蛋糕放到我的盘子里。
段大叔问我:“小江,你有女朋友了没有?”我摇了摇头。
母亲说:“你也该找一个了。”
“等段雪找好男朋友再说吧。”我说道。
“哪有这么容易?叫我到哪里去找一个像哥哥那样优秀的男生?”段雪的一句话把我的脸一下羞得绯红。
“雪儿!你怎么能这样想?看来妈妈还要跟你好好做做思想工作才行。”
“哥,你知道吗?”段雪看着我开始转移话题,一副神叨叨的样子,“陆春梅已经结婚了!”
“哦。”我随口而答,也不知道还能用其它什么话来表达。
“江冰,外面女孩子很多,我也帮你再四处打听打听。”母亲一边往我碗里夹菜,一边说道。
我想到妹妹和母亲跟我说这话的目的,还有必要解释一下。“妈、妹妹,听到陆春梅结婚的消息,我从内心讲是很欣慰的。原本是我辜负了她的心意,我想即使当初我跟她勉强地在一起了,也不一定会幸福。如今她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这时服务员陆续过来上菜。因桌子不大,很多盘子都只能上下交错叠放,服务员摞盘子的时候一不小心没把上面一个盘子放平,塌下来砸在下面的一盘鱼上,一条大鱼的尾巴瞬间砸断了半截。段大叔瞬间大怒:“你怎么做事的?这个鱼都不完整了,怎么吃?赶快拿回去换一盘来!”
这个二十几岁的女服务员可吓得不轻,急得手脚无措,双手直在围裙上反复揉搓,“对不起,对不起,这个——这个鱼——还能吃吧?”她望了一眼段大叔,马上就收回目光,盯着那盘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能吃!我说不能吃就不能吃!必须换!”段大叔继续怒吼道。就因为一盘马上要被吃掉的鱼被砸缺了一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我跟你们领班说,”母亲站起来把发愣的服务员拉到一边,避开与段大叔的正面冲突。然后说:“我们重新点一份这个鱼吧。”
“不要重新点,就让他们赔!”段大叔不依不饶,“把这份鱼赶快拆走!”服务员连忙回来把那盘残缺的鱼端开。
这时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中。当年母亲抛夫弃子,不顾一切地从我们老家离开,最终她到这里来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说父亲脾气不好,但这个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呀,如果其他方面能比父亲强我还能想通,父亲若在天有知也会心服口服,可偏偏他又是这样的一个被高位截肢的残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