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才开始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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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归心似箭

在龙岗工业园我真的看到了到处是工厂的景况,但我还只能在江西老表小黄那里暂时住下。小黄同他的表哥一样待我非常热情,把他的床铺让给我,他去挤他的朋友的床睡觉。好在没两天我的工作就落实了下来,应聘到一家陶瓷厂上班。我搬进工厂里的宿舍住下来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几个月来颠沛流离的状态终于有所改变。

我的工作就是在陶瓷产品上做彩绘。我原来就喜欢写写画画,对于这样的临摹一点简单的书画小样在陶瓷上的工作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车间主任往往会把画面比较大的或是要求比较高的陶瓷交给我来执笔。随着我的能力受到重视,我就越来越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只是河南小妹小徐除外。小徐的绘画很有灵气,笔画轻盈流畅。并且她的模样也挺可爱。小徐却特别喜欢我写的字,喜欢找我的字来临摹。我们就经常在一起切磋字画。

后来我们做了一批陶笛的产品。休息的时候我拿起一个陶笛试吹起来。居然很快我就掌握到了吹奏方法,一首《二泉映月》片断婉转旋律一下就从陶笛的孔洞里飘扬出来,工友们听后都对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小徐更是对我赞不绝口。这首《二泉映月》是我很喜欢听的一首二胡曲子。因为我知道父亲会拉二胡,但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拉过。我希望用陶笛或笛子来学好一段这首曲子,回家去吹给父亲听,希望用它来勾起父亲拉二胡的欲望。

我突然想起自己很久都没给父亲写过信了。除了刚到广东江路的工地上的时候。在幺爹那里还好,幺爹会写信回家,父亲可以了解到我的情况。但现在又过了三四个月,我想父亲一定很想知道我的消息。

只是我一直想在写信回家的同时能寄上一笔钱给父亲,无奈我折腾了大半年却仍旧囊中羞涩。别看我在这车间成了技术权威,但我的工资从来到这里就一直没有上涨过。有一次小徐感冒,我请假带她去医院,我们俩就被工厂扣掉了100的全勤奖。本来一个月把所有加上工资还不足400块,一下扣掉100,我心里别提有多憋屈。后面更气愤的是,到了发工资那一天厂里发通知说要延迟5天再发。有工人就在背后议论说老板在外面另有女人了,管财务的老婆就把公司的钱揣到了自己包里。之后我就在一个废弃的陶瓷罐上写了一首打油诗泄愤:“老板老板真正坏,扣钱罚款会揽财。工资拖欠引公愤,有脸再找姨太太?”

小徐跑到废弃堆里去找不要的陶瓷罐来练字,看到我写的打油诗,不由自主就念出了声来,然后就让车间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大家还竞相传唱,搞得沸沸扬扬。第二天老板就找我谈话,说我造成了不良影响要求我马上辞职。我无可奈何,只能收起包袱走人。小徐很愧疚地来送我,我安慰说没关系的,我早就想走人了。

我又到江西老表小黄那儿暂住,这次好一点是我多了两个多月的工资,为了表示对小黄的感谢,我还特意请他在餐馆吃了几顿饭。但这次找工作比较不顺,因为接近年关,很多企业没有再招新人的打算。小黄也问我要不要考虑提前回家。我想了想,觉得失去了工作回家,会过于寒碜,甚至叫失败。我是一个极爱面子的人。

二十多天后,我总算在一个五金厂里找到做装配的工作。工资低一点没关系,我必须混到明年初去,只有到那时工作机会多了才有更多选择。因为我把挣到的钱花得所剩不多,已经完全没有了回家过春节的打算。今年到广东来我一直没有给父亲写信,眼看腊八节都快来临,我不得不给父亲寄去了一封信。我简单写道:“爸爸,我在广东挺好的。我希望到了明年能积攒到更多的钱给你寄回来,今年我就不回来过春节了。祝你身体健康。”

20天以后,也就是到了腊月25,我收到了父亲寄过来的回信。信很短:“江冰,你的来信已经收到。你不想回家过年可能有你的苦衷,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家一趟。我最近身体不太好,特想见到你。盼你归来的父亲。”

我突然感到情况的严重性。虽然年初我离家出门时父亲的身体并无大恙,这封信上也没说生了什么病,但我看出父亲的字迹变得歪歪斜斜,好像用了好大的劲才写的。我知道父亲从来不愿把自己的难处主动说出来,不愿给别人带来任何心理负担,他只会替别人作想。我猜想父亲一定是患上了什么重病,近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叫我回家的。

我马上到厂里辞职。近一个月的工资都没有拿到,我就收拾了行李,带上一年到头仅剩的三百多块钱启程回家。到了广州火车站,因返乡民工太多,只能买到腊月28以后的火车票。火车票价是浮动制,年前的票价要比年后多一百多块钱。我的钱竟然不够买到年前的火车票。我最终买了大年初一早上最早的一趟火车回重庆。这样一来,我就在火车站靠每天一两袋方便面,晚上萎缩成一团睡广场,艰难度过了四五天。直到踏上火车,他那种回家的期盼和急切的心情才再次迸发出来。

大年初三,我终于到达了重庆菜园坝火车站。此时我身上只剩下30元的现金,并且这是我一天只吃一两包方便面这样节省下来的。我马上又搭上了从重庆到合州县的长途客车。当售票的小妹告诉乘客车票是25元一张时,我想到从合州到自己乡镇还有一趟3元钱的短途汽车要乘坐,这剩下的钱已经不够买一包方便面了。

客车颠簸了好半天后在一段公路上遇到两块大石头,司机大叔小心翼翼扳动方向盘绕开石头,却导致前轮压到路边草丛中的尖锐物而爆胎,最后只能颠簸着慢慢驶进前面的一个汽修厂里修补。

乘客们有的下车上厕所,有的在里面的一个商店里买些吃的。汽修厂里的商店的商品价格比外面都要贵两倍以上,厕所门口还挂着“大便2元,小便1元”的收费牌子。我不敢随意多花一分钱,宁愿憋到后面再去上,因为我知道即使合州车站的厕所也只需要5毛钱。轮胎换好以后,司机又询问乘客还有没有上厕所的,预计到合州县还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沿途就不再停车了。我顿时感到憋不了这么长时间,就跑去了这里的收费厕所。

我终于舒畅地解决干净了出来,那个收费的年轻人说到:“两块钱!”

“我是拉的小便,应该是一元!”

“我说两元就是两元,我说你是大便就是大便!”收费青年怒瞪双眼叫道。他的头发是染成的黄色,一看就不像好人。

“哈哈哈,真是大便!两元钱都舍不得的人,不是大便是什么,哈哈哈!”旁边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青年发出一连串的嘲笑声。一看他和这个小黄毛就是一伙的。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抗争不会有用,自认倒霉,掏钱了事。

当我付了钱经过门边有些挡道的西装小伙的身边时,那小伙突然怒吼道:“没长眼睛呀?你站住!”

“嗯?”我纳闷,我根本就没干什么呀。

西装小伙指着自己油亮的皮鞋:“你怎么走的路,把我的皮鞋踩坏了!怎么办?”

“啊?我没有——”这完全没有的事呀。

“你他妈还不承认?你看这鞋上的泥是怎么来的?”他指着的鞋面上一点泥土印对我咆哮道,“赔鞋子!”

“我也看到了,就是他踩的。像堆大便,还不老实!”小黄毛在一旁帮腔。

“我真的没有踩到你呀!”我感到百口莫辩,就差跪下求饶了。

“我皮鞋本来要一百多,我今天发善心,就让你赔十块钱,你拿或是不拿?”西装小伙上来抓起了我的衣领吼道。我就想早点顺利地回个家,怎么摊上了这事儿,我突然没有了主意。

这时我看到客车上的售票小妹来到了厕所门口,她对着这边喊道:“你们在干什么?那位大哥,你还不快上车,车要开走了!”

“上车?上他妈什么车,老子的鞋子钱不赔,老子今天要弄断他一根腿摆在这儿!”西装小伙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们怎么欺负一个老实人呀?”别看售票小妹个子单薄,胆量却不小,她赶过来就拉我要往外走。

“干什么,小妞儿,他是你什么人呀?”西装小伙放开我的衣领,却用手指抬起了售票妹子的下巴,小妹妹一摆脑袋挣脱开,西装小伙却一个箭步上来逮住了她手腕,一脸坏笑,“你要帮他,那你来帮他给钱吧!”

我一见这架式售票的小妹要吃亏,就要过来拉开他们,这时收费的小黄毛马上冲了上来,把我一把推开。“不给钱也行,就让这漂亮的小妞陪我们玩玩!”小黄毛说完,过来一把抱住了售票小妹,还用一只手伸向了她的上衣里面。

我此刻早已怒不可遏,一个箭步冲上来,狠抄拳头猛地砸向小黄毛的头,另一只手又击向西装小伙!他们两人不得不放开售票小妹,就一齐向我追打过来。

我这几天本来食不果腹,哪有力气来对抗两人。三拳两下,我很快就被击倒在地。西装小伙用他那只油亮的皮鞋踩到我的面部颧骨上揉搓,收费小伙倒拉着我的一条腿,还用一只脚使劲踢我的肚子。

“别打了,别打了!哪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这时售票小妹带着司机和几个男乘客跑了过来,一把把他们拉开。司机问:“怎么回事?好好说不行吗?”

“他妈的这臭小子,踩坏了我的皮鞋还想耍赖,老子今天想弄死他!”西装小伙叫嚣着。

“对!他妈的,想耍赖,找死!”收费青年也吼道。

我此刻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要赔多少钱嘛,兄弟?”司机问。

“20元,少了一分钱,休想走人!”西装小伙叫道。没想到这人怎么这么无耻,刚才说的十元还不够,还要涨价。

“年青人,那就掏钱吧!”司机对我说道。

“我……我没……”我从地上慢慢坐起来,本想说没踩皮鞋,又觉得这话已经没有意义,“我没这么多钱!”我无奈说了实话。

“我帮他给!”售票小妹马上说道。我看到这个小妹体貌娇小、清秀可人,话语亲切,馨人心扉。虽然她头发和衣服还有些凌乱,但她还是很爽快地抽出两张十元的钞票递到西装小伙的手上。对方却对着她“嘿嘿”地狡黠一笑。

我从地上艰难地站起,售票小妹连忙过来搀扶我,并把我一直扶到客车上。

客车终于重新启动,车上的好多乘客却开始数落起我来。

“又担搁这么久!不知道大家都急着回家吗?”

“早些时候干啥去了!偏要在大家都上完厕所后一个人去上厕所……”

一车的乘客都在责怪我。真是人穷志短呀,我都穷得没脸了,还能反驳什么?我唯一希望的是不再惹事,早点回家见到父亲。

只有售票小妹望了望着我,皱了皱眉头,很气愤地说道:“简直无法无天!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呀!”

司机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这小地方本来就没什么王法。他们修补一个轮胎,要价50元,县城里最多20元,我能跟他们讲理吗?爆胎那儿的路障,多半就是这个汽修厂搞的鬼。明知是这样,那又有什么办法?”

“我们为什么不报警?”售票小妹问。

“小雪呀,你太年轻了。报警有用吗?说不定这汽修厂就是这里什么官员的亲戚开的。我们就是过一趟路而已,花钱销灾,大家能平安、顺利地回家就好了!”

原来她叫小雪。小雪的年纪不大,可能才刚刚初中毕业。我看到她那双美丽又传神的双眼,就像我的父亲的眼睛一样亲切、温暖;她那平易近人的神情,就像我的姨母一样自然、和睦。我与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还在惦记着小雪帮我付的钱。可我现在身上只剩下3块钱,这还是回家需要乘坐的短途汽车的车费。我马上想到自己背包里还有两条“广州”牌香烟,这烟是我从广州带回来准备给父亲抽的。我问司机:“师傅,我这里有一条香烟,我买来是25块,卖给你20块行吗?”

“我不需要。”司机答道。

“师傅,这烟不是假烟,我本来是带回家送人的!”

司机白了我一眼:“年青人,我不抽烟,要你这烟来做什么?”

我又拿着两条烟挨个问起车上坐着的男乘客,最后几乎哀求起来:“我欠着人家20元钱,你能帮我一下吗?”我越显得可怜,他们越用鄙夷的眼神看我,哪里还有人愿意买我的东西。

这时小雪过来拿过我手里的两条烟说:“这烟就当我买了吧。只是我也不抽烟,我就把它送给你好了。”说完她就把香烟放进了我的背包里面。

我张大嘴巴望着小雪,我感激得快要落泪。自己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只有她站到了我的身边,虽然她只是一个弱小女子。我强忍住泪水说:“谢谢你!”

我只痛恨自己太穷,太没本事,还要这样一个女孩子为我操心。她很漂亮,我却偏偏在这样漂亮的女孩面前体现得如此的寒酸和无能。我脸面尽失。我虽然对她感激万分,但我希望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再也不要与她有相见的机会。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老天爷让我与她的这次碰面,竟然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