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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微风扬起旧梦

(一)

苏彤四点半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正对上没拉上窗帘的飘窗。天空露出鱼白,丝丝血红然染在天边,一团红日即将挣脱云朵的包裹,跳脱出来。那抹红色渐渐扩散,金色的光芒就要照耀整个大地,这并未让房间空气中的凉意散去。当从浴室带来的温热水汽慢慢消散,她环抱双臂抵御着温度的降低。

那冰冷的告别,这凉薄的重逢。

眼皮越来越沉重,她最终坠入了黑暗的睡梦。

再次醒来,苏彤是被门铃声从睡眠中拉回现实。她起身去开门,是厉建华来接她去浮岛。高中毕业以后,苏彤和厉建华住了一年。但是苏彤到底是大姑娘了,他们再住在一起不合适,厉建华买了楼上的一套住房,既能让她有自己的空间,也方便他照顾。

“厉叔。”苏彤刚醒来,还有些睡眼惺忪。

厉建华进了屋里,“昨天很晚回来?”

“嗯,有点晚。”

厉建华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苏彤的脸上,肿胀的眼睛引起他的注意,“眼睛怎么肿了?昨晚没睡好?”

苏彤摸了摸眼睛,稍微隆起,应该是肿了。

厉建华露出担忧的神色,问:“又做噩梦了?”

“没有,我去洗漱,马上就好。”苏彤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洗脸台的镜子里印出的是沾满水珠的脸。如不是厉建华刚才的话,苏彤还没有意识到曾经惊扰她夜夜不能入眠的噩梦已经很久没有造访。

厉建华开车载着苏彤到了浮岛,林芷珊过了一会儿也到了。在这个城市,他们都没有其他亲人,习惯分享属于家庭的晚餐、假日。晚餐照例是旁边小馆子叫的外卖,不精致,但味道很地道。

饭桌上通常是林芷珊的演讲台,今天也不例外。

“彤彤,昨天的同学会怎么样?”

“挺好的。”

“那些高中同学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各行各业都有,有当公务员、公司上班的,也有自己做生意的。”

“那有没有条件不错的男同学?”

听了林芷珊的话,苏彤停下筷子,转头疑惑的望着她,没预料她会突然转向这个话题。正当着苏彤迟疑着怎么接话的时候,林芷珊已经笑眯眯的问了下一个问题。

“有没有条件不错的男同学向你示好?”

苏彤也对着她笑,带着一丝尴尬,“珊珊姐,我们是高中同学,就是一个纯粹的同学生日庆祝,不是相亲会。”

林芷珊自顾自的笑着转向厉建华,说:“我问的这么直白吗?”

厉建华显然没有兴趣加入林芷珊的八卦阵营,把话题转向了别处,“彤彤,以后要是晚了,我来接你。现在治安不好,不太安全。”

苏彤点点头,放下了碗筷,说:“我去后面点点存酒。”

等苏彤进了后面储物间,林芷珊收起笑容,杏眼瞪圆,紧盯着厉建华。厉建华泰然自若了两秒,抵挡不住激光眼神,开口问:“瞪着我干什么?”

林芷珊哼了一声,“你说干什么?我在和她说正经事,你不帮忙还来闹场。”

“正经事?什么正经事?”厉建华喝了一口汤,疑惑的反问。

林芷珊终于收起了凌厉的眼神,叹了一口气,说:“彤彤不是16岁,她26了,你觉得她这样的修女状态正常吗?难道你准备让她以后真的去修道院或者尼姑庵过下半辈子?”

“哪有这么严重。你不知道,她只是没准备好。”厉建华最后的答案永远是这一句话。

林芷珊用筷子狠狠的戳了碗里的白米饭两下,说:“我看问题出在你的过度保护。”

就在争论正要激烈时,门口的铃铛响了,有人走进了浮岛。厉建华和林芷珊的目光都转向门口,那人站在门口似在张望。他踱步进来,靠近了吧台。

“不好意思,我们还没开始营业。”厉建华出声提醒。

那人转身,循着声音在角落的桌子上发现了厉建华和林芷珊。

“厉叔。”那人忽然喊了一声。

厉建华一愣,仔细的打量着来人。

“是我,阿庭。”

厉建华猛地站起来,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笑意,这让林芷珊不由诧异。他快步走向那人,拍拍他的肩,“阿庭。”

厉建华招呼程靖庭往靠窗的桌子坐下,问:“要喝点什么酒?”

程靖庭笑笑,“厉叔,现在喝酒早了点吧,太阳才刚刚开始下山呢。不喝了,晚上我还得好一顿喝呢。”

厉建华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你在对面街上开了家店,规模挺大,弄得挺好。”

程靖庭摆摆手,回答:“小店,小店。”

厉建华转身对林芷珊说:“芷珊,帮我泡两杯咖啡,谢谢。”

“不用客气。”说完,林芷珊起身,往吧台走去。她边走边想,这个人是何方神圣,还能让厉建华都这样假惺惺的说话。人家都说浮岛有位冷面掌柜,客人难得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厉建华的目光又回到了程靖庭的身上,“阿庭,你长大了,叔叔都认不出你了。”

“哪里?我胖了?”程靖庭配合的摸摸脸颊。

“不是胖,是壮了,小时候瘦的跟竹竿一样。你妈就怕你不长个,整天让隔壁阿婆给你炖骨头汤。现在长的这么挺拔。”

两个人相识一笑,似乎都想起了过去的时光。

“是啊,弄得我现在闻到骨头的味道还有点想吐。”程靖庭配合的说到。

“阿庭,你爸爸还好吗?”厉建华问。

“其他都好,就是心脏不稳定,过段时间还得去美国治疗。叔,你有空去找我爸爸聊聊吧,他现在得静养,不能管事,无聊着呢。”

厉建华突然沉默了两秒,然后才恢复了刚才的笑容,“嗯,难为他了,他可是闲不住的人。有空我就去,就是店里不太走的开。”

程靖庭端起了林芷珊送来的咖啡,轻轻吹散了上头的飘着的热气,说:“店里不是还有苏彤嘛。”

厉建华不动声色的望着程靖庭,“你知道彤彤在这里?你妈妈跟你说的?”

程靖庭喝了一口咖啡,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他喝不惯没加奶的咖啡。迅速舒展了眉头,他回答:“不是,从别的同学那儿知道的,我们是高中同学啊。”

“哦,对,”厉建华淡淡的回应道,“你们是同学。”

“昨天开同学会了,见了不少同学。”

“彤彤回来说了,见到老同学挺高兴的。”

“是挺高兴,”程靖庭抬腕看了手表,“叔,我有个约会得走了,帮我转告苏彤,下星期三我过生日,在店里开生日会,让她有空过来。您有空也过来我店里玩。”

厉建华送走了程靖庭,林芷珊已经一头钻进了储物间。她把外面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苏彤,包括程靖庭的邀请。

没想到苏彤想也不想,断然回绝,“我不去。”

林芷珊觉得来的小伙子稍微花哨了点,样貌还是不错的,性格嘛,看上去也是外向的,刚好和苏彤沉闷的性子互补,说不定更还能带着她也活泼些。和苏彤又是同学,搭配起来也挺不错,只是没想到苏彤的态度出奇的抵触。林芷珊碰了一鼻子灰,出来找厉建华。厉建华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林芷珊坐到他对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刚才那小伙子是谁啊?”

厉建华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回答:“我结拜大哥的儿子。”

很少有人清楚,这个不起眼的小酒吧老板是Y市酒店大亨程友新的结拜兄弟。程友新是这个城市上个世纪称得上传奇的商人。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流浪青年成为Y市最大酒店的拥有者不过十几年。

程友新祖上是旧式官僚,到了爷爷这一辈已经无官可做,守着祖产度日。他的父母生下儿子后,双双去了美国求学。程友新在爷爷身边长到十五岁,给爷爷送完终,就遇上了全国大动乱的高潮。父母已断了联系,家产被充公。他只身逃往外地,在没人认识的地方短暂停留。做小工,睡荒野。直到在皖北的山村遇见了一户愿意收留他的人家。那个在程友新快饿死的时候递给他一碗饭的善良村妇就是厉建华的母亲。厉家有8个子女,厉建华是最小的。程友新和他们生活了十年,最后能够回故乡的时候,他对厉家妈妈说,可以提任何要求,他一定满足。厉妈妈只有一个要求,把小儿子带出山村,见见外面的世界。

这一走,就是三十年。

厉建华跟着程友新到了Y市,程友新开始为了实现自己的一番抱负打拼。而厉建华还是个单纯的毛头小伙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大哥指哪儿他打哪儿。就这样横冲直撞了十几年。程友新不光带着他到了Y市,还把他带出了国,真正的完成了母亲的心愿,见了大世面。

回到Y市之后,程友新带着淘到的资金继续奔着似锦前程而去,厉建华则买了这个小酒馆,再不过问生意的事。

(二)

这个晚上,意外到访的除了程靖庭还有另一队人。当穿着制服的人走进浮岛的大门的时候,林芷珊心里已经忍不住的飚起脏话。继工商、卫生、治安大队之后,消防检查也造访了这个小小的店铺。

“有人举报你们这里消防设施有问题,我们来检查一下。”带队的人通报。

厉建华沉默不语,林芷珊口是心非的笑着。穿着军服的五六个人绕着屋里转,连角角落落也不放过。过了一会儿,后门处有人喊:“你们怎么把杂物放在消防通道?”

厉建华和林芷珊走过去一看,是刚到的两个酒箱子还没来得及拿进储货间。

“我们马上移走。”林芷珊捅了一下厉建华,让他赶紧动手。

“队长,他们的灭火器快过期,还没更换。”厅里的声音又把他俩吸引了过去。

这边的火星还没扑灭,那边的又着了起来,林芷珊觉得这消防队来不是灭火,是来拼命点火的。她急忙走过去,陪笑着说:“马上换。”

那队长低头不语,在文件夹上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说:“你们这里消防检查不合格,停业整顿。等我们检查过后合格以后才能重新营业。”他大手一挥,递给林芷珊一张通知单。

那一队人消失后,林芷珊坐上吧台的高脚椅,恨恨的说:“我们被人栽赃了。”

苏彤带着些惊异,厉建华漠然,林芷珊则气愤难平,“要是让我知道谁在背后耍这种阴招,我饶不了他。”

“彤彤,收拾一下,关门。这段时间,大家好好休息。”

苏彤照着厉建华的话去把垃圾收拾了,带到后门去丢掉。她前头林芷珊终于忍不住向厉建华发难:“你怎么搞的,一点都不着急。这摆明有人折腾我们呢。”

门阻断了里面的声音,苏彤拿着两大袋垃圾扔进小巷里的橘红色垃圾桶。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她不经意的转头,瞧见巷口灯下的立着两个人。火星一明一灭,那是烟头的起伏。或许是刚才的消防检查让她对火突然敏感。她仔细一看,那一身绿的恰好就是刚才来检查的人,而另一个人是刚才来过浮岛的程靖庭。

苏彤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正在闲聊程靖庭突然回过头,眼神定在她的方向。因为距离的关系,苏彤不确定他是否看见了自己,但总有种不安定的感觉,快速的转身躲进了后门。

前面的争吵似乎已经停了,没有了林芷珊高昂的声音,只剩下厉建华低沉的声音,“芷珊,你冷静下来。”

“冷静?”林芷珊不可思议的望着厉建华,在他平静的表情中得不到答案,她转向刚好进来的苏彤,依旧愤愤不平,“我要是有把刀就捅你厉叔,看他的血到底会不会流。”

厉建华还是没有被她激怒,还是说:“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林芷珊最终败下阵来,嗤笑一声,冷嘲似地说:“你们都是大款,不差钱。不愁吃喝,不靠开店过活。都是兴趣,爱开不开吧。”

苏彤并不是个喜欢夜生活的人,早睡早起曾经是她一直保持的。后来因为工作关系,她必须稍微的日夜颠倒。因为浮岛停业整顿,她的作息有可以调整过来。

苏彤吃完午饭,正在收拾碗盘,门铃响的时候,她以为是快递来了。擦干了手上的水珠,她快步走过去开了门。而门口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门口的并不是快递小弟,而是顾俪。她一脸明媚的笑容站在门口,而苏彤则根本忘了怎么反应。

大概是静默的时间太长,顾俪忍不住开口,“苏彤。”

苏彤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笑,“啊,顾俪,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顾俪笑的更欢,“不让我进门啊。”

苏彤赶忙侧身让出位置,让顾俪进来。顾俪进门换了鞋,走进客厅,对苏彤说:“你这小家弄的不错啊,挺小资。”

“一个人住,干净而已。”因为不习惯家里有其他人,苏彤反而显得有些局促。

顾俪悠然自得转了一圈,在沙发上坐下。苏彤这时候刚好端了咖啡过来递给她,她尝了一口,问:“你现煮的?”

“速溶,刚泡的。”

顾俪笑起来,“你还没那么矫情。”

苏彤也笑,“我又什么好矫情的。”

顾俪放下杯子,则靠在沙发上,捞了一个抱枕抱在怀里,一派闲适的姿态,“你呀,不应该说是矫情,是太过素净。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现在看这房子也是。端正的让人靠近不了。”

“是吗?”苏彤垂下眼眸,低声反问。

“这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买的。”

“不错啊,现在的女孩在没出嫁前能有套房太难得了。”

“不是自己买的,我爸爸留下来的。”

“你爸爸真是个好爸爸。”

顾俪是自然而然的接下了这句话,苏彤则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除了过早的离开了自己,她的爸爸确实挑不出缺点,而唯一的缺点却是无法弥补的。

这套房子是厉建华买的,当初苏彤不肯要,只肯借住。厉建华让她不要多心,买房子的钱是她爸爸的,她只管放心住着。她突然又想起前几日林芷珊的话,说他们吃喝不愁,还真的是。她有房,有能养活自己的地方,着实什么都不缺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苏彤这时候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我去你店里,不营业。我找了朋友找到你老板林芷珊。她一听我是你同学,立刻把你的地址给我了。还让我一定跟你多联系,说你没什么要好的朋友。”顾俪的声音突然轻了起来,最后的话似乎不该当着苏彤的面直接说出来的。

她打量了一下苏彤的脸色没什么异常,接着说:“苏彤,你毕业以后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了?连露萍都说你消失了一样。”

这就是苏彤不喜欢联系同学的原因,免不了回忆从前,免不了问起那段日子。不想面对这样的问题,她选择逃避,当逃不了的时候,她选择编个谎言。

“我高考没考好,不像你们个个欢天喜地的去读大学了。我高复去了,后来还是没考上,就直接工作了。”

顾俪脸上明显是不相信的表情,但还是笑笑的回应,“你们这么平时成绩好的,就是容易有压力。考试的时候都发挥不出来。像我这样没心没肺的,倒还能心甘情愿的去三流大学混日子。”

顾俪上的并不是三流大学,是本市的大学,只不过不是全国名校而已。她学财务,在本市知名的大公司财务部做助理,也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她这样说,不过安慰苏彤罢了,苏彤心里很清楚。

苏彤的性子恬淡,不知道是不是跟厉建华待久了,喜怒哀乐都不挂在脸上,只不过厉建华是板着一张脸,而苏彤总是淡淡的笑。顾俪则像这个年纪的女孩,情绪习惯在冰点与沸点交替。上一秒还神采飞扬的说着,下一秒,神色突然落寞起来,靠着沙发,心事重重的样子。

“现在想想日子过的真是没劲。”顾俪叹息道。

苏彤不知道她这突然的惆怅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怎么了?速溶咖啡太难喝了?”

顾俪被逗乐了,但笑容只是短暂的,嘴角又慢慢的垂下。

“到底怎么了?”

顾俪又叹了一口气,向苏彤倾吐了她毕业以后的生活。在大学里老老实实的过了四年,顺利毕了业。因为在学校表现还不错,家里又托了些关系,进了现在这家名企的财务部。有了这样一个稳定又体面的工作,她妈妈就立开始即着手她的终身大事。透过了所有的亲戚与社会关系,帮她找合适的丈夫人选。

但要不就是她不喜欢,一眼就否决了,要不就是还看得过去,处了一段时间,觉得不行吹了。兜兜转转她就26了。今年年初,又有人介绍了一个比她大2岁的男孩子。那人是公务员,工作这几年单位里风评很好,以后仕途很光明。顾俪的妈妈很满意,一是公务员工作稳定,能不能升官她们到不是很在乎。二是家世水平差不多,名当户对好相处。他们两个都到了适婚年龄,处了还不到一年,家里就开始催着办婚事。顾俪对那人的感觉就跟白开水似的,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更不要提心动了。

“但我心里清楚,这样的男人做丈夫是最好的。不用担心生活,永远不会有意外的变动。也不用担心他出轨,老实的很。”顾俪对这点还是有很清楚的认识的。

苏彤静静的听她说着,靠着沙发,把双手叠放在沙发背上,下巴垫在上面,疑惑了起来,“那还有什么问题?”

从顾俪的话里,她听出了她现在工作稳定,男友优秀,是个适合步入婚姻的人选,是最近剩女大军可遇不可求的类型。

“问题就在于我对他根本没感觉。”顾俪着重的说着最后三个字。

这下可把苏彤听愣了。感觉这回事,谁说的清,“那你对谁有感觉?”

苏彤无心的一问,倒是让顾俪的眼睛亮了起来。

“原来我也以为平平淡淡才是真,恋爱结婚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最后日子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顾俪顿了一下,“但是上个礼拜同学会,我才发现,我谁都看不上眼,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人了,所以谁也进不来了。”

苏彤对八卦向来不敏感,但听到顾俪此时的坦白,心里还是惊了一下。

“苏彤,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是非,也从不说三道四。这些我跟别人都不敢说,我只跟你说了。”

苏彤明白了顾俪来找她的原因。她是距离她生活最远的人,于是她能将心事和盘托出,而不对她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他,到现在都没变过。那时候喜欢他的女生太多,我觉得自己条件不好,同学那时候都叫我朱古力,根本没想过表白。”

顾俪的话让苏彤开始回忆那久远的高中时光。在记忆中,顾俪好像没有和班上的哪一个男同学有特别亲密的关系。高中生的恋爱可能可以躲开老师与父母,但在同学间是很难保守秘密的。毕竟心事聊的最多的还是同学之间。

“明天,程靖庭的生日会,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顾俪拉着苏彤的手笑着说。

苏彤没想到她提出的是这个要求,今天的造访充满着无法预想的意外。

“明天不是挺多同学都去吗?”

程靖庭念书的时候同学关系处的都不错,特别是男生。爱慕他的女生也不再少数,如今英气更盛,还有家知名的店。明天的生日宴一定门庭若市。

“你陪着我壮壮胆呗,其实那天他也问我了,明天我要去给答复的。”顾俪的话语中带着犹豫,并没有说的十分明白。

她口中的那个谁,苏彤并不好意思问,一是觉得关系没那么近,二是她其实没什么兴趣知道,好奇害死猫,对于这些和隐私沾边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好。

“答复?”苏彤问。

“嗯。”顾俪脸上划过一丝娇羞,“他说也有那方面的意思。”

苏彤瞪大了眼睛,“那你男朋友?”

顾俪还是笑,“其实他现在也有女朋友,也是家里介绍的,一样是好女人但没感觉。趁着现在还没结婚,想试试别的可能性。”

苏彤的脑子里瞬间跳出了程靖庭的名字,如此荒谬的想法,除了现在的他还能有谁。

(三)

第二天,苏彤还是出现在了澜庭。身边的顾俪一脸轻松的和同学打招呼,而苏彤心里藏着她们之间的小秘密反而略带紧张。

这次不是在VIP包厢,而是在大厅,澜庭今天歇业,专门办老板的生日宴。平常以黑暗为主色的澜庭,难得灯光全开,一片亮堂。舞池照例可以跳舞,周围是自助餐桌和沙发,让人不是置身刺激的夜店,而是高级舞会。来的除了程靖庭的同学,还有大批回国后迅速结识的Y市名流。华灯初上,歌舞升平。

她们待在同学扎堆的地方,吃着点心喝着酒聊着天。这一次,地方虽然宽敞了,但陌生的人却多了。苏彤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但不能躲到别的角落,只好更放松的面对同学。她不再闪躲重复的问题,拿昨天回答顾俪的答案对应,说的多了,竟然觉得那就是真的。她只是个高考失意的落榜生,不想看着同学都上了大学,前程似锦而拒绝联系。这样一说,同学们纷纷表示理解,还劝她这是多想了。

也许是喝了点酒,苏彤变得放松了。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夜渐渐深了。酒精迷醉了神经,扩张了血管,加速了血液。她脸色微红,眼神稍显迷离,对着朝她说话的人越笑越开。等她回过神来,顾俪早已不在身边,不知所踪。

苏彤突然慌了起来,她只顾着喝酒聊天,享受难得的放松,差点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她起身,在大厅里搜寻,目光所到之处都没有发现顾俪的影子。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苏彤询问了侍应生,往洗手间走去。

在洗手间里,苏彤用冷水洗了脸,热度消退了些。温度骤然下降,思绪恍然清楚。她擦干了脸上和手上的水珠,转身准备走出洗手间,继续寻找顾俪。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人,她避了一下,想让那个人先进去,然后再走出去,但对面一直没有动静。

刚才洗脸的时候揉了眼睛,隐形眼镜有些不舒服,苏彤一直低着头半闭着眼睛让隐形眼镜归位。等了一会儿,她觉得奇怪,这时候才看清对面站的人穿着西装长裤和男士皮鞋,而这里明明是女洗手间。

苏彤抬起头,程靖庭就在眼前。原本面无表情的他,视线相对的时刻,露出一贯的笑意,嘴角微扬,眼神冰冷。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这次,程靖庭没有像对待猎物一样观察许久,先开了口。

“我不想来。”酒壮怂人胆,苏彤将心里的想法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

程靖庭脸上得逞的笑意被吃惊取代了一分。苏彤从小就不是情绪化的孩子,典型的外柔内刚。从来不会闹脾气,从来不会和人红脸,但是心底决定的事绝对不会改变动摇。她将厌恶表现的这么直白,实属难得。

下一秒钟,他有开始觉得有趣,“那怎么又来了?”

苏彤觉得冷却的温度骤然回升。她不再躲闪,直视着程靖庭,说:“顾俪现在有男朋友。”

“什么意思?”程靖庭困惑。

“他们已经准备结婚了。”苏彤并不想说的太直白,点到为止,避免彼此的尴尬。

对于她没头没脑的话语,程靖庭愣了一下,伸手去点了一下苏彤的额头,“胡言乱语什么呢?和顾俪有什么关系?烧坏脑袋了?”

这个动作发生的太过自然,完成过后,两个人都感觉吃惊。有一次,苏彤帮程靖坤补课,恰好发烧,吃了药直打瞌睡。他看她趁着自己做数学题的时候托着腮小鸡啄米的样子太可笑,忍不住点了她一下,害的让猛地醒了。以后他就经常喜欢这样点她,虽然她几次表示不悦,但他就像顽劣的孩童屡试不爽。

“反正你看着办吧。”

苏彤丢下这句话急匆匆的想要离开,她低头绕过程靖庭要去开门。程靖庭先她一步身子往后一靠贴在门上,一下子就把路给堵死了。苏彤保持着低头侧身的姿势,好像这时间空间都静止。灯光太刺眼,距离太尴尬。她知道只要一抬头,他的脸就在眼前。她的慌乱无措就无处遁形。

程靖庭丝毫没有让开的迹象,他等待了片刻便开始慢慢靠近。她冻结一般,刚好让他细细打量。光洁的额头散着几丝碎发,灯光下,长睫在眼下印出的阴影他也瞧得清清楚楚。一年一年过去,这样清晰的画面早已渐渐模糊。

“到底为什么来?”程靖庭不知道问的是苏彤还是自己。

苏彤石化的姿态没有改变,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暗暗在心里问自己,这次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我们店被封的那天,我看见了,你和消防队的人在门口。”她终于不再像石像,开口说话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语像一根根厉刺狠狠的扎进程靖庭的心里。这许多年不见,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乎,心有不甘,还在求一个结果。

“是,我是和他们有交情,那又怎么样?”他倚着门,冷冷的说道。

程靖庭大方的承认让苏彤的思绪一下子清醒了。她来不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弄清楚吗?或者再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她缓缓的抬头,做好面对的准备,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靖庭的目光未离开过苏彤的脸,此时正好目光相接,沉默过去,他突然笑了,“你认为是我指使人去检查,让你们停业整改?”

他侧过头去,又是一阵笑,然后转回来,说,“苏彤,你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那你说,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苏彤不知该怎么接话,她现在根本分不清他的话是真是假。站在她面前的程靖庭是那么陌生,让她捉摸不透。他问的也对,浮岛封了对他没好处,她倒霉了也跟他没关系。

“没有就好。”喃喃自语完,她如梦初醒要去开门。

程靖庭抵着门一动不动,苏彤有些恼,抬起头,瞪着他说:“这是女厕所,你在这里不太好吧。”

程靖庭一脸不在乎,“这是我的店,我在哪儿都行。”

苏彤感到一丝挫败,低声说:“那让我走。”

程靖庭盯着苏彤,似笑非笑的说:“今天是我生日。”

苏彤靠在墙上瞟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程靖庭慢慢的把距离拉近,笑意渐深,几乎抵着她的鼻尖,问:“送我什么生日礼物?”

苏彤被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他越靠越近,她的眼神越来越紧张。

程靖庭抬起手,抚上了苏彤的脖子,轻轻的摩挲,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不明。他的视线缓缓向下,循着灯光下闪着淡粉光泽的唇去。

苏彤的身体紧绷到极致,在他的唇即将碰上自己的时候再也无法忍受。她抓起了身侧的挎包往他身上砸去。程靖庭闪躲开来,苏彤趁着这个空隙,夺门而出。

因为灯光明亮,苏彤能够直奔着大门而去。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出了大门,到了车流不息的街道上,苏彤惊魂未定,下意识的要往对面的巷子里走。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她莽撞的横穿马路,差点撞上飞驰而来的一辆车。她愣愣的站在路中间,车灯打在她脸上,逆着光,她的眼前只是一片刺眼的光。就在这时,她被一股力量拉了回去,道路又恢复了通畅。

苏彤回头,看见拉住她的人是程靖庭,慌忙的往另一个方向走。程靖庭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从容淡定,见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就皱紧了眉头,丝毫不掩饰的怒意。

程靖庭干脆双手牢牢的环住苏彤,不让她随便乱走。苏彤不是小鸟依人的体形,程靖庭并不能轻轻松松的就控制住她。他半抱半拖的把她塞进了澜庭后门停车处他的车里。等他到车里坐稳,已经汗湿了脊背。发动了车子,把空调开到最大,用力的踩下了油门在夜色中扬长而出。

程靖庭已经好几年没有回Y市了,凭着记忆找到了市中心的一处公园,把车停在一片树荫之中。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提供了完全隐秘的空间。

苏彤已经从慌乱中冷静了下来,靠坐在副驾驶座,显露出些许疲态。程靖庭停好了车,立刻开了车里的灯,对着后视镜检查着脸。刚才被苏彤狠狠砸中了左脸颊,现在红了一片,有些麻麻的疼。他用手指按了按红肿处,刺痛的感觉让他一阵窝火。狠狠的“啧”了一声,不再看镜子。

苏彤不动声色的坐着,看着他对着镜子气急败坏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对不起。”

程靖庭冷笑了一声,回答:“你这礼物真特别。”

“我不是故意的。”苏彤想说那动作是下意识的,不论是谁都会遭这一下。

“那是为什么?”

苏彤沉默不语,只是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程靖庭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放在唇上点燃。

“我们刚才的话应该还没说完吧。”他深吸一口,吐出长长的烟雾,说,“顾俪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

“我以为,”苏彤略显尴尬,欲言又止,“是我弄错了,没事了。”

程靖庭吐出又一个烟圈,说:“你不想知道浮岛为什么被封了吗?”

他的话果然让她涣散的眼神重新有了聚焦。

“你把顾俪的事情说清楚,我就告诉你浮岛的事。”

烟雾在程靖庭的面前萦绕,苏彤望过去似梦似幻,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毫无真实感。她微微眯起眼睛,努力过后却还是看不清。

“怎么?觉得不划算?”程靖庭转过头来问她。

苏彤愣了一下,然后把昨天顾俪到家里跟她说事大致描述了一遍。程靖庭听完,想笑的时候还不小心呛了一口烟。

程靖庭平复下了咳嗽,问:“你觉得她说的那人是我?”

苏彤不置可否,只专注的看着他,似在等待一个答案。

程靖庭调整好了呼吸,弹掉手里的烟灰,说:“你以前就知道死读书,同学间的事一点都不关心。”

“不是你?”

“是我,我还会在这儿吗?”程靖庭摇摇头。她以前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像这种女孩扎堆最爱聊的八卦一点儿不关心。

程靖庭把谜底揭晓,“是刘立淇。”

苏彤听完露出惊讶的表情,上次的生日会她听到刘立淇似乎结婚准备已经就绪,马上就要发喜帖了。不过这样一来也刚好和顾俪描述的贴切了。

“他们,”苏彤低下头,若有所思。

“男未娶,女未嫁。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可以?”程靖庭靠着车窗淡然的说。

苏彤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程靖庭,问:“我已经把顾俪的事说了,该你说浮岛的事了。”

程靖庭轻轻的压碾,一明一暗的火星爆发完最后一点亮度,陷入永远的黑暗。苏彤急切的眼光就在身侧,但他并不着急,慢慢悠悠的扔掉了手里的烟头,缓缓的开口:“浮岛的合伙人之一是林芷珊?”

听到珊珊姐的名字,苏彤犹疑了一下,回答:“是。”

“她过去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的吧。”

程靖庭提到林芷珊的过往,苏彤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紧张,“那不都是以前的事了吗?”

“以前的事情是过去了,但以前得罪的人还活的好好的呢。”程靖庭不以为然的回答。

“珊珊姐,她得罪谁了?”苏彤心里不详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出来做小三,总是要还的。”程靖庭挑眉轻叹,“以前包养她的顾铭伟病死了,正房成了寡妇,怨气无处发泄,林芷珊不就是最好的收拾对象吗?听说顾铭伟走之前留给林芷珊不少财产,在国外还心心念念着她,顾太太怎么咽的下这口气。顾家走私的事情这几年国内风声过去了,顾太太已经回国了。她不是随便能招惹的人,娘家的根基很深。”程靖庭没有把话说的太透彻,事实上,这个顾太太来势很凶,对林芷珊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让浮岛停业整顿只是个开头,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苏彤对于林芷珊过去的事并不比路人清楚多少。林芷珊不多说,她也不会多问,只是相依为命的过日子。程靖庭提到富商后来还对林芷珊有所留恋,苏彤在心里默默点头。若那人对珊珊姐不好,她也不会年复一年哭的那么伤心。虽是不伦之恋,为世人所诟病,能有几分真情也实属难得。

浮岛就好像是一艘船,载着他们三个一度快溺死的人。若是这船翻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苏彤微垂着头,陷入沉思。车内微弱的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线条让程靖庭在一旁看的有些愣神。她的习惯姿势经年未变,他的感觉也跟着复苏,沉静美好。

苏彤的愁绪只持续了一会儿,她知道现在的状况不是她在这里发愁就能改变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先回去了,再见。”苏彤说完,伸手去开车门。

程靖庭先一步按下中控锁,一声利落的“滴”,让平和的车内气氛立马变换了。苏彤回望过去,程靖庭面无表情的坐着,冰冷的眼神直视着前方。

“苏彤,来都来了,再跟我去一个地方。”

“时间不早了,我不回去厉叔会担心。”苏彤搬出厉建华希望能对程靖庭有一点威慑。

程靖庭并不为所动,“你跟厉叔说,是跟我在一起,看他还担不担心。”

密闭的车厢内烟气还未散尽,苏彤视线里的程靖庭依旧模糊,又像笼着一张密织的网,是要将谁牢牢捕捉。

(四)

一个人的一生总会有一间能称之为老房子的旧居所,在多年后午夜梦回还会出现那里的情景。苏彤10岁以前可谓颠沛流离,出生的时候,妈妈因为医疗事故白白送了性命。跟着爸爸住过老旧宿舍,简易农民出租房,在曼谷干脆住在了声色场所。直到她成了孤儿,来到了这里,16年前这个城市最新式的公寓住宅区。时光流逝,当年的风光不再,当年雪白的新楼早已蒙上灰色,显出老态。

程靖庭和苏彤是同时住进这里的。这年程友新从曼谷淘金回来,买了当时还很稀少的跃层公寓。他带回来的不光是金钱还有程靖坤和苏彤。和妈妈相依为命了好几年的程靖庭在这一年有了固定的五口之家。

时隔八年,再次踏进这里,连空气都是熟悉的。苏彤觉得不可思议,但那种熟悉感如影随形,无比真实。

程靖庭把一层客厅的灯通通打开,一切清清楚楚的展现了苏彤的眼前。所有的家具、摆设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程靖庭出国之后,这里就没人住了。程友新和谷暮云买了市郊别墅区的一套,程靖坤从美国回来以后干脆住在维港方便工作。这个旧宅几乎被他们所遗忘。程靖庭回来后偷偷问谷暮云要了过来。谷暮云一向对小儿子有求必应,也没有多问。不过,他一次也没有来住过,只定期让人清扫,保持屋内整洁。

程靖庭在屋子里自顾自的走动着,苏彤站在客厅中央显出陌生人的局促。虽然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但她心里清清楚楚知道,她与这里早已没有丝毫的关联。

从玄关处的酒柜拿了酒,又去厨房拿了杯子,程靖庭悠悠闲闲的踱回了客厅。这时候接到了朋友的电话问他怎么不见了,人在哪儿呢?他笑答,不在店里,佳人有约。那人识相的挂了电话。程靖庭又往澜庭打了电话,嘱咐店长好好招待客人。

苏彤走到客厅靠近阳台的角落,低着头左右望,不知在找什么?程靖庭挂了电话心情不错,压下了哼小曲的悸动,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上问苏彤:“你在找什么?”

苏彤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你的琴呢?”

程靖庭开了瓶盖,正准备倒酒,这一句话让他动作骤停。刚才破云见日的心霎时又被乌云罩住。

褐色的酒被缓缓的倒进透明的玻璃杯里,在灯光下闪出琥珀色光芒。程靖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往两杯酒里各倒了一点。他拿起其中一个杯子摇晃一下,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微微眯起眼,体味着舌尖的醇香。等着心头被揪起的痛被另一波刺激的感觉冲淡去。

见苏彤还窝在角落,他说:“别找了,早就扔了。”

“扔了?”苏彤迷茫中带着讶异。那把琴是程靖庭学琴的第六个年头,谷暮云让去德国参加科学比赛的大儿子程靖辉从德国带回美国,再寄到国内的。琴是好琴,又这样大费周折,程靖庭拿到的时候如获至宝。她还记得他当时捧着琴的样子,眼里真的是放出光来。

这么宝贝的琴,日日相伴了8年,最后还是丢掉了,苏彤生出唏嘘,“丢了可惜了,那么好的琴。”

程靖庭闭着双眼,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再好也不过一把旧了的琴。东西旧了就该扔,放着也不会变成新的。”

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渐渐升腾起来,思维被轻飘飘的感觉填满,再次看她的时候,他的眼里已经沾染上一层迷蒙。

“过来。”他不受控制的笑的欢,露出左侧的虎牙。因为这点,让他看上去充满孩童般的稚气。

苏彤还沉浸在那把旧琴的惋叹,对程靖庭的话并未太在意。他见她不动,便伸出手去拉住她的,将她扯到身边。

“这酒不错,尝尝。”程靖庭把茶几上的另一杯酒递给苏彤。

苏彤推开,说:“我不懂品酒,好酒喝了也是浪费。”

程靖庭重新把酒杯放到苏彤的面前,“别人的生日你还知道敬一杯酒,到我这儿怎么就行不通了?”

苏彤接过酒杯,赌气似地一饮而尽,对程靖庭说:“这样可以了吗?我可以走了吧。”

程靖庭笑容更灿烂,眼神愈发迷离,贴近苏彤的耳际,低声喃喃:“这可是好东西,国内还见不着,我特地从英国带回来。”真正的醉生梦死,真正的忘忧仙丹。

“吃完就像做了一场美梦。”

仿佛如同一场梦,如此突然的重逢,如此突然的交缠。

在这一场梦中,苏彤头皮刺痛,视线模糊,阵阵热流激荡身体。她无意识的挥舞双手,企图赶走那铺天盖地将她淹没的不安。但这心魔,无形、无声、无色,紧紧的包围,挥之不去。她被抛上一张柔软的床,她奋力的向床沿侧身,企图逃离,但是被狠狠的压制回去。眼前的笑脸忽然模糊,与那些狰狞的笑声重合,就如那一场噩梦,一样无力反抗。头上的痛感越来越剧烈,以至于无法思考。身体不受控制的越是想挣扎越是无力。她绝望的闭上双眼,坠入像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不要,不要回来。苏彤只能够握紧双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乞求这可怕的感觉赶快过去。

程靖庭在狂烈释放之后,心满意足的睡去,梦里一片平静。在梦里,他同样在睡觉,不过是在午后。梦里,他穿着校服回到高中教室,踢完球,吃完午饭,照例累的趴在课桌上午睡。一觉醒来,抬头就望见前方左侧靠窗处坐着看书的身影。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勾勒出她低头捧书的曲线,蓝色的衣裙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环。他的目光停在她眼睛架着的红色镜框上久久不能离开。这个画面静止许久,程靖庭努力的想继续的时候忽然醒了。那如梦似幻,飘飘飘欲仙的快感褪去,热潮褪去,他感觉到空气微凉,像从云端回到了人间。

他忍不住回味,勾起了嘴角,转身看见另一侧的空床,愣了一下神,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程靖庭口干舌燥,去客厅喝了水,上了二楼,果然在最里面的房间找到了苏彤。他打开房门,里面没有开灯,苏彤坐在房间中央的地上,环抱着膝盖,把头埋在双膝之间,长发遮去了面容。

程靖庭打开了门边墙壁上的开关,地上的壁灯亮了,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空,只有四面白墙,仿佛这里从未有人住过。

苏彤没有办法像程靖庭一样睡得安稳,她像是在海里溺水的人,胸腔里的空气被慢慢掏空,奄奄一息之时被捞上来,仍旧无法顺畅的呼吸。于是上了楼,找到原来的房间,坐在这里将那些惊慌平复。她抬起头,房间里的状况清清楚楚的映入眼里。所有痕迹均被抹去,这是他在传达什么讯息?

程靖庭靠在门边,看着苏彤坐在地上发呆。火热的交缠鲜活仿佛上一刻,转眼便是她迫不及待的逃离。无喜无悲,这就是一贯的冷漠回应。希望与失望之间,他记不清徘徊过多少遍,就这一个晚上已经好几回。他若有希望便又要承受失望带来的煎熬。扪心自问,他不能允许自己被同一块石头再次绊倒。

“我的东西,都扔了吗?”苏彤缓缓的开口。

“在楼下车库里。”程靖庭冷冷的回答。

程靖庭转身下楼,拿了钥匙回去,扔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走了。

苏彤捡起了地上的钥匙,离开了屋子,到了楼下车库,里面果然堆满了东西。她翻开其中的一个纸箱,里面是她用过的书和资料。再旁边静静躺着那把旧琴的琴盒。她的手指划过不满灰尘的书的表面,往日的记忆如触电般闪回脑海。

那一刻,苏彤泪如雨下。就算用手紧紧的捂住口鼻,不让声音出来,但无法阻止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涌出。

那些曾经无忧的青葱岁月,那些曾经憧憬的美好未来,那些曾经心动的无暇爱恋。如今就像这些旧物被无情的扔进尘封的角落。

不甘、不舍、不平,混杂在一起,时隔七年,她再次尝到了崩塌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