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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凭勇气再牵你手

(一)

Y市的秋天在一夜之间到来。程靖庭陪着白艾琳回老家参加她外婆的寿宴。他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两天前C市持续35度以上高温的大火炉,秋风一起,立马降到了十几度。

白艾琳赶着回来参加恩师在中国的首场作品秀,下了飞机直接去了会展中心。看完整场秀,白艾琳还要陪恩师去after party。她看着程靖庭满脸的倦意,已然没有跟着去的兴致,便体贴的让他先回去休息。

程靖庭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平静,说:“我去店里转一转。”

分别之后,程靖庭开着车疾驰在深夜寂静通畅的大道上,最后停在一幢高层住宅前。

门铃响的时候,苏彤刚合上杂志,准备入睡。她带着一丝疑惑开了门,见到的是程靖庭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苏彤默然的站着。程靖庭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他绕过站的跟木桩一样一动不动的苏彤,抬脚进了屋里。

苏彤正在想怎么开口的时候,程靖庭就这么无预警的进来了,她想拦,但是晚了。她关上门回身,程靖庭已经闲适的坐在沙发上了。

正当苏彤脑子里正在想着程靖庭不请自来的原因,程靖庭先开了口。

“我家里的钥匙丢了,今晚借住你这儿,好不好?”

提到钥匙,苏彤急忙进了房间。她从里面拿着一串钥匙出来,递到程靖庭的面前,说:“那天找不到你,还给你。”

程靖庭看着眼前明晃晃的钥匙,愣了一下。他并不去接钥匙,只是抬起头,望着苏彤,说:“我早不住那里了。”

苏彤把钥匙放在茶几上,说:“反正我还给你了,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你让我走哪儿去?反正那个房子我是一定不会回去住的。”程靖庭看了钥匙一眼,低声说,“你走了以后,我就没在那儿住过了。”

程靖庭并不是没地方住,他家经营着本市最高档的酒店,这点苏彤很清楚。而对于他的来意,她已经不需要再猜。

“你走吧。”

苏彤说完,程靖庭并不动弹,微仰着头,一脸平静,柔和的灯光下,望向她的眼眸闪着淡定的光。此时无声胜有声,他明白的告诉她,他不会走。

突然想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僵持的局面。程靖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着白艾琳的名字,十分自然的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还有喧闹的杂音,白艾琳还在宴会,她告诉程靖庭要陪老师去北京参加时装周,今晚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就要上飞机,大致要去一个星期。

程靖庭一直笑着应答,挂了电话,他拿手机在苏彤面前晃了晃,挑起剑眉,甚至露出几分得意,说:“看,我女朋友出差去了,我回不了家了。”

被一再挑衅,终于触及了苏彤忍耐的底线。她立即转身往卧房里走去,狠狠的关上了房门。

程靖庭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来,对着已经暗下来的屏幕嗤嗤的一笑。

苏彤醒的很早,这夜几乎没睡。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她并不觉得难受。不确定昨夜的不速之客是否已经离开了,内心深处犹存着忐忑,苏彤就躺在床上,看着太阳破云而出,高挂天空。

一打开门,苏彤的目光直接向着沙发,有人蜷在上面。得到了答案,她的心倒是平静了下来。初秋的室内温度也不高了,回卧房拿了一床薄被放到了程靖庭的身上。苏彤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的个子只能缩着窝在沙发上,就这样不舒服的姿势他倒睡的很踏实。

旅途奔波的疲惫让程靖庭昨夜早早的睡沉了,也让他难得的在这个点悠悠的转醒。张开眼,他的神智还处于混沌状态,视线里均是陌生的家居摆设。他下意识的翻身,险些从窄小的沙发上滚落。这一个小小的惊吓倒是让他彻底的清醒了。

程靖庭扯了扯被子,找了个平稳的姿势在沙发上躺好,闭上眼睛,感觉眼睛肿胀,还有些许的睡意缠绕,思绪一点一点清晰。这里是苏彤的家,他昨夜自说自话留宿下来的地方。还记得昨夜,她生气的摔门进屋。身上的被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出来盖上的。

他稍微躺了一会儿便从沙发上起来。房子小巧通透,他一眼就找到苏彤在厨房。

程靖庭轻车熟路的进卫生间洗漱。出来之后,径直去了厨房。

苏彤在厨房做早餐,看程靖庭进来,把烤好的土司面包摆到餐桌上。程靖庭静静的打量了一会儿苏彤,好像在等待她下一步的反应。

苏彤心里看着他试探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再想看她失控的生气可不那么容易了。

“坐吧,不饿吗?”苏彤开口说。

程靖庭默默的拉开椅子坐下,苏彤背对着他鼓捣豆浆机。苏彤对榨汁机的偏好曾经让程靖庭很不解。上学的时候,程靖庭每天早上睡到闹钟响三遍才醒,急急忙忙的洗漱出门。苏彤却每天提早半个小时起床,就是为了榨两杯果汁。榨果汁的时候,她能情不自禁的哼着小曲,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表情,而这在平常是见不到的。

大部分时候苏彤对人都是客套而疏离的。程靖庭慢慢的才懂了这点,在他的二哥程靖坤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感觉。这是他们亲人早逝的经历所致。某一个小小的动作承载着她对家庭的寄托。

苏彤的生活像她的性格,单调而无趣。程靖庭知道她的理想十分适合她。她曾说过,她想做外交官。需要刻板、务实的性格才能适应。她一直在朝这个方向不声不响的努力,几乎将全部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中,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每年拿奖学金,上尖子生课外提升课,很有希望考上国内最高学府。

18岁的程靖庭曾经为了这件事苦恼了一阵。他要去英国学琴,而她放弃那么好的学习机会跟着他到国外也太可惜。两个人求学方向的偏离,势必导致分隔两地。她的梦想和他的同样重要。他甚至还憧憬着,过不了两年,他们会在伦敦会和。结局却是他在英国过了那样的8年。

苏彤磨好了豆浆,拿了一杯放在程靖庭的面前,手指刚要离开杯沿,突然迟疑。她不确定的问:“你要牛奶吗?”

想到程靖庭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口味可能已经西化,她做了吐司,却按自己的习惯倒了豆浆。

程靖庭直接拿起了面前的豆浆喝了一大口。

“还不错,味道很浓郁。”他评价道,然后拿起了盘子里的吐司抹了果酱塞进嘴里。

苏彤坐下,跟着程靖庭开动吃早餐。

早上刚醒来脑子转的慢,程靖庭只顾着填饱从最晚开始就一直处于空虚状态的肚子。倒是苏彤若无其事的先开了口。

“浮岛的事你能帮忙吗?”

程靖庭正埋头啃土司,吃的太急都噎在喉咙里,喝了一口豆浆顺了下去。听见苏彤的话,他并不正面作答。只想到她现在平和的态度,动手做早餐的模样,突然觉得胃里堵得慌。

“浮岛封了你正好放假吗?”程靖庭故作平静的说。

“厉叔最近身体不太好。我不想因为浮岛牵出以前的事让他操心。”

程靖庭放下吐司,看了一眼苏彤,她一脸平静的望着他。一瞬间,程靖庭有种败下阵来的感觉划过心间。不过,这种挫败感一闪而过。

他重新吃起早餐,说:“这件事很棘手,我只能试试。”

听见程靖庭这么说,苏彤微笑,“你愿意帮忙就好。”

“找我帮忙就不怕要额外回报?”程靖庭反问。

苏彤僵了一下,还是笑着,说:“怎么会呢?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程靖庭忍不住笑出来,原来她打得是这个主意,想若无其事的当回朋友。她这种鸵鸟姿态,他突然觉出趣味来。

苏彤看着程靖庭自顾自笑着的样子发怔。程靖庭不笑的时候五官锋利显得不易靠近,她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那种洋溢着天之骄子的自信和自豪,恰恰弥补了她身上谨小慎微的缺陷。

“那你说我们怎么突然不做朋友了?”程靖庭笑问,明知故问还要故作无解。

苏彤从幻想会到现实,撤掉了脸上的微笑,恢复了平静,回答:“毕业以后大家各奔前程,班里的同学读大学,天南地北的,联系自然就少了。”更不要说他还去了大洋彼岸。

程靖庭想问却又不敢再问下去,这件事反反复复折磨了他8年,他没有勇气寻找真相,害怕下一个8年再受折磨。

放掉过去才有未来的希望。就像这样,在初秋早晨和煦的阳光里,和她一起吃早餐,只在梦里出现过。他希望这样的梦做得长长久久,永远不会醒。

苏彤自然不知道程靖庭笑容里的深意。她心里进行的是另一番自己的盘算。硬推是不能把程靖庭推出她的生活,他身上依旧带着顽劣的孩子气,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便偏要做什么。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静静等待他想要启程去下一个地方。

(二)

程靖庭在苏彤家里窝了一整天,晚上出来去了自己店里。包厢里已经坐着白天他约好的客人,消防中队中队长方鸣。

程靖庭从准备开店开始就跟方鸣打交道,加上程友新经商关系深厚,和几任中队长关系都不错,现在他俩也算熟识。

程靖庭白天打电话的时候是说晚上来店里喝两杯消遣消遣。等几杯皇家礼炮下肚,程靖庭说出了浮岛的事。

方鸣酒兴刚刚要起来,听到程靖庭的要求,脸色有些僵硬。他放下酒杯,说:“靖庭,那家店的事有点麻烦,其实并不是我们中队要封他的店。”方鸣欲言又止,不好再说下去。

程靖庭当然听出了这是上头的招呼,方鸣只是照办而已的意思。他笑笑,说:“我知道,这次的事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嘛。”

“你也知道,我们当兵的就是听命令的。”方鸣的脸色并没有放松,明显犹豫着。

程靖庭接着说:“那家店是我爸的拜把兄弟开的。他自己不太好出面,但是兄弟的事不能不管啊。”

程靖庭搬出程友新加重自己这边的砝码,让方鸣思量过后下定决心。他说的也是事实,程友新要是知道厉建华的店被封了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我知道你现在定不了,但是有些程序可以先走起来。别的事我再想想办法。”程靖庭向方鸣举起了酒杯,一口喝干了。

夜越来越深,喝了一晚上的程靖庭红晕满脸,对面的方鸣已经眼神迷离,不复进来时的端正模样。程靖庭叫人来送方鸣回消防队,临出门,在酒精作用下,方鸣大着舌头,口齿模糊的对程靖庭说:“靖庭,那事我回去就办。”

程靖庭笑着送方鸣出了门,等包厢门一关上,他立马做回了沙发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酒气一阵一阵往头上冒,他拿着冷毛巾往脸上敷,得到片刻的清凉。这顿酒喝的难受,但比任何一次醉酒都来的舒心。

厉建华和林芷珊一起去体检,厉建华的肺部不清,医生说要注意,有病变的征兆。林芷珊有朋友在离Y市一个小时车程的云岭开度假山庄,她就拽着厉建华去那里休养。原本厉建华不愿意,生怕苏彤知道他生病。林芷珊自作主张先告诉了苏彤,让厉建华措手不及,只能被两个女人架着去了山沟沟里。

这天苏彤去山里看他们。秋高气爽,空气清新,厉建华坐在房前的木椅上看报,林芷珊拿着棉被在院里的晾晒。刚到院门口,乍一看到这景象的苏彤恍惚,仿佛误入了桃花源,青山绿水间,有人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他们两人的姿态就像一对寻常夫妇,自然的生活着。厉叔,珊珊姐。她从没想过,这两个人组合在一起会有如此微妙的感觉。

“彤彤。”林芷珊看到了苏彤大门口出声叫她。

苏彤回过神,笑着进了门。

因为苏彤来访特地加菜,炖了一只附近农户放养的母鸡,一端上桌,香气四溢。林芷珊不像在城里梳妆整齐,面容素净,头发随意的挽着,招呼苏彤吃饭,还不忘把鸡腿塞进厉建华的碗里。

“这些城里吃不着,彤彤,你多吃点。”林芷珊撕了鸡胸脯肉放到苏彤碗里。

“珊珊姐,你别光顾着我们。”苏彤笑着说。

夜里,苏彤留在山里过夜。一入夜,万籁俱寂,月色也比城里凉的多。苏彤坐在窗口望着挂在山坳里的月亮出了神。林芷珊端着水果进了房间,喊苏彤吹水果。

苏彤说晚饭吃多了吃不下。

林芷珊依然劝她吃,“女孩子就是要多吃水果,皮肤才会水嫩。女孩子过了25岁,皮肤的新陈代谢变慢了,身体机能也往下走了。你都26了,这时候应该开始注意保养了。”

林芷珊20岁的时候清纯可人,靠的是天生的美丽。如今36岁,会化妆、会打扮、平常注意保养、坚持跳舞保持形体,风华更胜。

在这山间微凉的月色中,苏彤的笑容中藏着落寞。林芷珊看出她这次来兴致始终不高,似乎是有心事。

“珊珊姐,能问你个事吗?”苏彤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苏彤平时虽然话不多,林芷珊这些年也从没见过她犹犹豫豫,心里有事的样子。

“说。”林芷珊回答她,带着一丝好奇听她说下去。

苏彤的心里确实压着一块大石头,她进山来就是为了散心。而林芷珊恰好就是最适合的倾诉者。

“珊珊姐,你还记得你以前的男朋友吗?就是那位,顾先生。”要是她们是在浮岛,苏彤是断然问不出这个问题的。但在这里,她觉得林芷珊身上有些东西在改变,两个人可以再靠近一些。

林芷珊明显僵化的表情在脸上停留了几秒,而后又释怀的笑开了,说:“当然记得,怎么能忘呢?”

林芷珊靠着窗棂,灯光洒在脸上形成柔和的光。她的眼神悠远,似在穿越时光隧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被经纪人骗去的。当时说是有演出,一去结果是夜总会里陪些老总喝酒。那时候年轻气盛,脾气说爆就爆,死活不肯进包厢。最后经纪人没办法唱片公司老板请客,我不去太不给面子,只进去坐5分钟就走。”

那五分钟让一生都改变。

那时,她一脸不情愿进了包厢,经纪人谄媚向里面的老板们逐个介绍。就在那当中,有一人没有赤裸的打量她,握手的时候趁机揩油,只是淡然的笑着向她说出几个字:“岸芷汀兰,珊珊而来。”

一个眼神,一句话,爱情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到来。那一刹那的意乱情迷,这辈子都难再寻觅。

“珊珊姐,你当时想过你们生活差那么多,他还有太太。”

林芷珊对着苏彤笑得别有深意,“彤彤,爱情实在太难能可贵,思索太多,它悄悄溜走,也许就永远找不到了。可以说我自私,但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那样美好的日子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林芷珊的眼眶有了湿意,努力忍住心中涌起的伤悲。她永远不会因为回忆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而流泪。顾伟铭在出国之前见她的最后一面,对她说,珊珊,想我的时候就想想我们一起过的日子,那就不会想哭了。

当年,林芷珊以一首《天上星》红极一时,唱片脱销,各种演出邀请纷纷而来,而她永远是舞台上压轴的那一颗星。但风光只持续了一年的时间,不是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也不是公司不再捧她,而是林芷珊自己中断了所有活动,突然销声匿迹。

几年后,震惊全国的走私案被查处,以走私成为巨富的这一个家族一系列权钱交易和穷奢极侈的行径都被曝光。金额之巨大,贿赂手段之高超,涉案官员数量之多,被一一炒过新闻之后,被挖出的另一则桃色新闻就是,其中就有家族中的一名成员包养了红极一时的歌星。该名成员在案发前久逃亡国外,情妇的身份一时成谜。一家报纸经过秘密渠道挖出了独家新闻,这个秘密情妇正是突然隐退的林芷珊。而林芷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更让事情扑朔迷离。这个新闻实在太具爆炸性,各路媒体都削尖了脑袋想挖出点什么。在原来的城市被骚扰的待不下去,林芷珊就到了Y市。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场桃色新闻渐渐淡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林芷珊在这里落脚,终于能拥有平静。苏彤的视线转到小舞台上的林芷珊。人的一生有多少东西是心甘情愿的放弃,哪样不是被现实逼迫。林芷珊是真心爱唱,就算是窝在这个小酒吧里也好。

(三)

苏彤站在阳台晾一件丝绸裙子。她接到程靖庭的电话说晚上来接她去听演奏会,打扮得体正式点。

她默默地挂了电话,从柜子的最深处找出了这条裙子。放的太久,积了灰尘,她动手洗了。现在这条米白色的连衣裙正在晾衣架上随风飘扬。水滴顺着裙摆滴落,在阳光的投射下晶莹剔透。苏彤不知不觉的看呆了,尘封的记忆冒了出来。在程家的8年,她一直把自己当做客人,没有一点谨小慎微的过日子。程友新和谷暮云工作都很拼命,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程友新是男性长辈平时不会和苏彤走的太近,但她能感觉出程伯伯还是非常关心她的。而谷阿姨则保持着客气疏离的态度。

那年高考结束,她自我感觉不错,等待着分数,幻想着徜徉在最高学府的草坪上展开大学生活。那种喜悦在别人面前还是小心翼翼的。程靖庭去了临近的S市办出国签证的事,谷暮云有一天回来的特别早,因为程靖庭出国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她的心情很好。那天,她带着苏彤去了市里一家高档女装店,为挑了一下午的衣服。

“彤彤,你要上大学了,该买点新衣服了。去了大学和中学可不一样,去个舞会呀什么的,得有身漂亮裙子。”

谷暮云还说到了当初她和程友新就是在学校舞会遇见的,那是的美好感觉在二十年后仍能在她的沉醉的表情里体验。

苏彤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在那一刻她身体里对母爱的渴望本能苏醒了。她和谷暮云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那一个下午,她们就像是一对普通的母女,度过了亲密的时间。

苏彤无比的满足,似锦的前程,甜蜜的爱情,温馨的亲情,都在不远处等着她。只可惜,接下来的那个夜晚,将她的人生彻底颠覆,幻灭了所有希望。那些似乎已经在她手中的幸福灰飞烟灭。

这条裙子是那次购物的唯一纪念品,她一直不舍得扔,因为上面沾染着一点像妈妈的味道。

程靖庭晚上7点过来接苏彤。他到的时候,苏彤已经打扮妥当站在公寓大门口等他。他看见她穿着米白色绸缎及膝连衣裙,样式中规中矩,和白艾琳那些样式新潮性感的衣服完全不同。乍一看见,旁边的景物都幻化成烟雾,只剩下她白色裙摆飘扬,绝世独立。

尘封在记忆中的苏彤这个名字在那一瞬间被释放。这就是苏彤,他的记忆中,他的想象中,她就是这个样子。

苏彤上了车,程靖坤开车往大剧院去。车上太安静,程靖庭不太习惯,开口说:“你这件裙子挺不错。”

一直望着窗口风景的苏彤听到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裙子,做工和款式实在是是经典,就算过了八年,光彩依旧。她回答:“是吗?这裙子是挺好的。”当年这条裙子的价格,她还真是惴惴不安的捧着走出那家店的。

“这颜色,适合你。”

程靖庭说完,苏彤在心里暗自笑了一下。适合她,却是他不喜欢的。她一贯穿的,用的都挑单一的暗色。而他喜欢亮色,总嫌她打扮的太过素净。

“是谷阿姨送的,她帮我挑的。”苏彤淡淡的说。

程靖庭有一丝惊讶,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上中学以后,谷暮云忙的连他的东西都很少亲自去买,他要买什么,她都直接给钱,后来就都让秘书处理。

苏彤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说:“那时候你去办签证了。”

“哦,那个时候啊。”

程靖庭没有再说下去,车厢里恢复了沉默。他心情有些纠结的继续开车,苏彤则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

今天晚上Y市大剧院有里斯本城市交响乐团的演奏会。几天前,程靖庭开车路过大剧院看见大幅的广告板,当即下车买了票。这是八年来他第一次又想听演奏会。

他怕苏彤不肯来,特别找个顾俪和刘立淇一起来。他们在大剧院门口碰面。顾俪挽着刘立淇站在门口,一脸幸福的招呼苏彤。

苏彤故作轻松的笑着迎上去,顾俪和刘立淇的组合在她眼里还有一丝怪异,加上她和程靖庭,更加不搭调。

里斯本城市交响乐团不是世界顶尖的交响乐团,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演奏会。苏彤诧异程靖庭怎么会特地约了人来看这场演奏会,还在落座之后异常认真的观看。期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连眼神都没有移开过舞台。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眼睛里充满了专注。

(四)

Y市中心有一处湖山相傍绝妙美景。四个人看完了音乐会从大剧院开车办个小时到了山腰处新开的法式餐厅。这个闹中取静的风水宝地寸土寸金,这家餐厅是法国知名的连锁集团花重金打造的,价格不菲仍门庭若市,甚至要一个月才能预约到晚上的位子。程靖坤也是辗转多层关系才能临时订到。

这天天气不错,气温适宜,适合坐在露天平台的餐桌上。

程靖庭点迅速点好了自己的餐,对面的刘立淇和顾俪靠在一起拿着一份菜单不停的讨论。他转头看苏彤,她对着菜单面露难色,久久没有决定。

程靖庭伸手拿过她手里菜单一边翻一边对着身边的waiter下单。

“少点一点,我吃不完。”苏彤忍不住小声提醒。

程靖庭并不理会,直到点完餐后甜点,把菜单递回给waiter。

餐用到一半,苏彤和顾俪去了洗手间。顾俪的心情很好,哼着小曲,补着妆。苏彤则站在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顾俪转过头看着苏彤面无表情的样子,用手肘轻轻捅了她一下,笑嘻嘻的说:“想什么呢?半死不活的。”

苏彤看着顾俪,她的眉宇间尽是被爱滋润的甜蜜,不想扫了她的兴致,于是陪着笑说:“没什么。”

“你不补补粉?”顾俪边往脸上扑粉,一边问。

苏彤没有化妆的习惯,今天出门稍微花了点淡妆,但却没有把化妆品一并带出来。

“我不用。”她脸上的妆确实淡的可以忽略不计。

“唉,你说,程靖庭怎么突然非要听音乐会了?”

苏彤愣了一下,转向顾俪的眼神带着疑惑,“不是你们想听音乐会么?”

顾俪收起了粉盒,看着苏彤说:“刘立淇说程靖庭买了四张音乐会的票请我们看。本来我们是要去外地温泉游的,程靖庭还说改期请我们去,今天就非要听这张音乐会。”

苏彤刚才一直以为,她和程靖庭是来给顾俪和刘立淇打掩护,殊不知始作俑者原来是他。

“你和刘立淇要去旅行?”

“嗯,”顾俪露出笑容,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柔情蜜意,“不远,就是附近新开的温泉会馆。”

距离程靖庭的生日宴会不过一个月,顾俪和刘立淇的恋情正在飞速的发展着。

“那你和原来的男朋友分手了?”苏彤问。

顾俪的雀跃褪去了几分,突然低落下来。

“还没有呢。”

“那你和刘立淇?”苏彤突然迷惑了。

“那边分手哪有那么容易。我爸妈那边就不好过,刘立淇那边也一样。我们就想先拖着,等时机成熟的时候说。”

“我们现在约会都是找同学一起,就说是同学聚会,你可得帮我保密。”顾俪嘱咐道。

苏彤点点头。她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他们的行为,不过也没有立场评判,而且真没有管这件事的想法。

“你和程靖庭呢?怎么样?”顾俪转移了话题。

苏彤毫无准备,楞楞的问:“什么怎么样?”

“还装,你们两个在一起没有?”顾俪笑着说,一脸暧昧的打量着苏彤。

苏彤哭笑不得,她不知道顾俪是哪里来的这想法。

“他有女朋友的。”苏彤抛出答案。

顾俪并不买账,“女朋友怎么了?男未婚,女未嫁。我看你们有戏。说,是不是上学的时候就暗度陈仓了?”

苏彤笑着摇头,笑容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无奈,“我们没有可能的。”他们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落幕。

沉浸在热恋中的女子并不打算体会另一个人莫名的惆怅,她对着镜子继续精心的修饰着妆容,满心欢喜的要将完美的一面展现在恋人面前。

程靖庭和刘立淇坐在露天的餐桌上对饮着红酒。这时另一桌的客人结账要走,经过他们桌的时候,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突然停了下来。

“程靖庭。”那女人打招呼。

程靖庭抬头一看,笑着回应道:“linda,真巧,你也在这儿吃饭?”

“是啊,跟几个朋友。”那个叫linda的女子朝桌子看,问程靖庭:“艾琳呢?”

“她去北京看秀了。我和同学吃饭。”程靖庭向她介绍到,“这是我高中同学,刘立淇。”

Linda和刘立淇互相微笑点头示意,门口的朋友催促,linda就离开了。

她走了之后,刘立淇问:“她是谁啊?”

“艾琳的朋友,一起在英国留学的。”程靖庭喝了一口酒说。

“你和白小姐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那你今天带苏彤来算怎么回事?”刘立淇喝着酒假装不经意的问起。

“反正跟你不一样。”程靖庭依旧简单的回答他。

刘立淇心里暗笑,不就是出来偷腥,有什么不一样的。

顾俪维护好精致的服装和仪容,从洗手间出来远远的看见刘立淇就像蝴蝶见了蜜,满心欢喜的往他们的餐桌走。苏彤默默的跟在后头,和花枝招展的顾俪相比不论外貌还是情绪都显得黯淡。

顾俪和刘立淇继续黏在一起说话,一个星期钱一起吃的晚餐也能一道菜一道菜聊的很详细而充满乐趣,几个月后的情人节已经开始盘算该怎么吃喝玩乐,腻在一起。苏彤在低着头的切着餐盘里的牛排,旁边的程靖庭也一直没有出声。她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假装不经意的抬头,正要打量,目光却恰好和他对上。

苏彤一时慌了,像是触电般的将目光赶紧收回来。没有看见程靖庭也是同样慌乱的收回了目光,脸上还带着局促的表情。小鹿乱撞早已离他们远去,但遇上彼此,还是会不知所措。

夜已深,这家情调餐厅专门准备了小型乐队,意犹未尽的客人可以在中间的空地跳舞。刘立淇和顾俪和其他用餐的情侣们在优雅缓慢的曲子中拥抱着跳起慢摇,享受着醉人的甜蜜。

程靖庭和苏彤退到了最边缘处的栏杆旁,游离出了里头你侬我侬的氛围。

秋夜晚风轻柔拂过,身后是直入云霄的高楼和霓虹做映衬,眼前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悠然湖景,耳边是舒缓动人的浪漫音乐。

苏彤抬头望着朗朗星空,不知不觉分外轻松。

“后来为什么不拉琴了?”她侧头望他,问出了心中所想。他分明对音乐的热爱没有丝毫退减,音乐会时他的痴迷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程靖庭手握高脚杯,晃动着其中的红色液体,等液体在他喉间湿润过后才开口:“到了英国就拉不出曲子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琴的声音都不对,可能水土不服吧。”

他说完不自觉的苦笑,喝了一口酒,掩饰过去。

程靖庭学着苏彤的样子,抬头望着浩瀚无边的夜空,回想起以前的星星点点。他和她又站在了同一片星空之下,那一年,他们也曾望着星空,有那么多的灿烂的梦。

深夜,他们两两分开,各自回家。程靖庭开车把苏彤送到了公寓楼下。苏彤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今天谢谢你,早点回去休息,路上开车小心。”

苏彤低着头自顾自的客套完,抬头看见程靖庭愣愣的望着她。

“我,我送你上去。”他欲言又止,也不等她回答,迅速的解了安全带,开车门下了车。

苏彤和程靖庭一起坐电梯,电梯门的模糊的映出两人的身影。程靖庭盯着红色的楼层数字,感觉在狭小的空间里呼吸都不顺畅,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处的纽扣,早已解开,便又假装若无其事的把手放了下去。从餐厅出来他的脸上就一直挂着僵硬的神情,呈现出一种焦灼的状态。就像现在,电梯门开了,他还愣在原地。

苏彤回身望着他,他才如猛然惊醒般跟着出了电梯。到了大门口,苏彤拿出钥匙要开门。

程靖庭站在一边,紧紧盯着她从包里把钥匙拿出来的每一个动作,突然按住了她握着钥匙的手。

苏彤讶异的转头,程靖庭神色紧张,双眼都不能直视她,“苏彤,我有话跟你说。”

“嗯。”苏彤回应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程靖庭叹了一口气,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能正视着苏彤开口:“我们重新开始吧。”

钥匙落地的清脆响声在这时响起。苏彤没想过这一个晚上的行程都是程靖庭为此时的告白做的铺垫,她像豆蔻年华的少女面对初次告白时羞红了脸。而他像情窦初开的少年告白过后在焦急等待中不知所措。

程靖庭俯身捡起了苏彤掉落在地上的钥匙交到她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她像解冻了一般缩回了手。两人沉默以对,面对彼此都有了尴尬。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程靖庭脸上无措的神情还未散去,边说边往后走,因为忘了回头后背撞上了拐角的墙壁,这才想起应该看着前面走路。略显狼狈的转身向前,走向电梯口。

进了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靠在电梯上,手还下意识的紧握成拳,仰起头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而等程靖庭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苏彤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钥匙,想起他刚才紧张到无措的模样,不禁展开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