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新篇(玫瑰与菲切尔鸟4)
丁郁应动完了手已经在一旁细细地擦手上身上的血迹,姜姿羽那早已身首异处的头颅才开始凄厉惨叫。我莫名觉得是那最后四个字让她惊惧不已。
我突想起来故事里面猫对老鼠还说了一句——好事成三。
姜姿羽,霍疑冰,我——正好成三。
我冷汗直流,霍疑冰面色凝重。
从我所在的地方不能完全看清姜姿羽的情形如何,只看见丁郁应将那本书状似虔诚地安放在姜姿羽交叠的双手上,接着拿起一株鲜红如血的红玫瑰,折去尖刺扎人的长枝,朝圣进贡般红玫瑰被放在姜姿羽的心口上,有藏着温柔而怜悯的声音传出来:
——我把玫瑰藏在身后,却因你递来的刀,我腾出了手。你的刀送进我的心口,刀与玫瑰可比红。
“我还是想把玫瑰送给你,只是这次由我持刀。我们曾经是好友,如今反目成仇。”丁郁应说,“你一定不知道,只要等我彻底杀死你,再解决本来是你目标的许安笑和霍疑冰,我就可以回家啦,像我们以前回家那样,多快乐啊真是令人怀念,可你就要死在这里了,真可惜了。”
一声仿若能响彻云霄的尖叫声从姜姿羽口中爆发出来,惊得栖息树枝的鸟纷纷飞逃,我难受得捂住了耳朵,匆忙一瞥看到丁郁应转头,那双凶狠的眼睛布满杀机,我愣了一下。
完了!被发现了?!我不可遏制地恐慌,还好霍疑冰及时拉着我离开。
我们又开始了躲躲藏藏,我耳朵还有点疼,霍疑冰似乎没我这么大的反应,我又有一个令我不安的猜测——霍疑冰是被姜姿羽带进这个世界的“入口”的,而我是误闯进来的,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根本没得到进入许可,所以我对这里的东西有明显的应激反应以及对潜在危险有直觉预感,正如这个世界对我也有一定的排斥?霍疑冰对此要显得比我“迟钝”了,可谓是“接受度”不低,这不是好事,也许表明他比我更容易被这个世界同化……
这都只是我的猜测,还是不告诉他以免他糟心,太残忍了。活下去反正时间会验证一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说了点别的,我认为更为重要的:“我之前想错了,原来丁郁应和姜姿羽没什么不同,她们都要通过杀人来完成自我救赎,这一次我们可能真的要一直逃亡下去了。即便姜姿羽这一次没能被彻底杀死也不会改变什么,丁郁应还能杀她第二次第三次,丁郁应会抢在姜姿羽前面杀掉我们,轮到我们的话,一次就够了。”
霍疑冰笑了笑:“那就逃吧,总不能坐以待毙。”
看到他的笑容,我竟然有些难过。哪怕身处这样的绝境,他也不向我抱怨半分,毫无尖刻谩骂,反而总有令人安心的笑。如果……如果我们逃离失败,我会自我说服接受死亡,但我要如何不为他难过。
我和他——我生死相依的同伴,一定要一起平安回去啊。
“我们不会坐以待毙的,我们去你之前找丁郁应的地方。”我下定决心说。
霍疑冰有些震惊地说:“许安笑你是不是想去守株待兔跟丁郁应拼了?”
很难得,他叫了我全名,我清清楚楚从他脸上看到“送死”两个字,我很无奈,我看起来这么没有求生欲吗?我很怕死的。
“我们完成了‘菲切尔’的交与的任务,我们未必不能成为‘菲切尔的鸟’。记得《菲切尔的鸟》的结局吗——‘她把屋子从下至上,全部打扫干净了,现在正从顶楼的窗洞里,向外张望呢’,我们照做。”我说。我们毫无头绪,不如试着还原童话故事。
霍疑冰没反驳,应该是觉得相比于和丁郁应拼了,这个决定更可行。我们来到了丁郁应经常停留的那栋楼,快速爬上顶楼,期间霍疑冰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扫把,我呆住,他说:“不是说要照做?那不就是要从下往上打扫干干净净吗?”
“倒也不用这么实诚,我说错了……”我拿过那把扫把丢到一边,“赶紧上去吧,免得丁郁应回来了跟我们撞上。”
我们上到最顶层,各自从每个窗户向外张望个遍,寻找可能是“出口”的地方,这栋楼的后面是教学楼不必说了,因为凡是教学楼我们都走遍了,找姜姿羽的时候我们顺道注意过有没有奇怪的可能是出口的地方,显然没有,要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离开的出路,丁郁应不会那么放心我们到处走,我们想到的她未必想不到。不过偌大的空荡的校园肯定也有我们没找过的地方,比如……我站在最后一个窗户边望出去,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一直在每个窗口都能被完整看见的校门口,这栋楼正好大致朝向校门口方向,我在想不可能……
我下意识说:“那里不可能……”
霍疑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完了所有窗户来到了我旁边,他说:“那里指的是校门口是吗?我也觉得不可能,如果是校门口的话那就实在太容易被想到了,就算是校门口,丁郁应和姜姿羽多半也会设置什么东西防止我们从校门口出去。可惜我也想的是校门口,没发现什么有可能的地方。”
“不可能是校门,我宁愿相信是某个被我们忽略了的地方。”通往校门的校道空旷宽阔,如果我们猜错了地方,一来一回目标明显容易被发现,十有八九直接完蛋。我揪着头发使劲儿地想,绞尽脑汁地思考,还有哪里,还得是和所有窗户望出去的方向有关的……
“别把脑袋给敲傻了。”霍疑冰制止了我的行为,我才知道我刚刚想东西时在无意识敲脑壳。
不过这脑壳也不是白敲的,我脑海灵光乍现我捕捉到了,我直视着霍疑冰说:“去门卫室吧,校门口旁边的门卫室,我们想到了校门口又否定了校门口,下意识也否定了旁边的门卫室,那里也是我们没有涉足的而且不起眼的地方。”
“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现在就走,我们要赶快。”霍疑冰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匆忙但十分谨慎小心地离开这栋教学楼,这栋楼本就离校门口不算太远,我感觉希望很大!
我隐约觉察到一阵压迫感,那是危险潜伏将欲狩猎我的感觉,这样认知仿佛在抽走我的力气,我差点跟不上他了……霍疑冰放慢一点速度等我给我打鸡血说了一堆话,他话不多的也是难为他了。我拼命地跑速度也加快了,他显然安心许多。但其实我不知道他具体都说了什么,我只是感觉到危险越来越近,求生本能,我害怕而已。
我一直跑,霍疑冰就在旁边鼓励我再跑快点再快点……我闷头跑,跑出去没多远,发现霍疑冰没有跟上来……
我回过头去……丁郁应追来了!
不仅如此,我往下看……
丁郁应愤恨地踹开脚下拽住她的那双手,霍疑冰死抓她不放,他的胸口之下的那片地鲜血与泥土混合,他的脸被踩在污浊不堪的地上,亮而坚定的眼睛却看向我。
门卫室就在数十步以外,如果我现在迈开脚不用半分钟我就能到目的地,也许能离开这里,假如丁郁应就此对我不出手的话……可是我动不了了,我的双脚就像被浇筑进了地里,我的心跳我的呼吸不可抑制地加快再加快。我眼睁睁看着丁郁应手上拿着的那支本属于我的黑色签字笔猛然刺下,在霍疑冰的心口,推进,拔出,温热的液体溅射出来……
会死的,会死的……那最后一点温度仿佛化为漫天的红樱雨,无视了距离降落在我的脸上……温热的,变冷了。
丁郁应朝我看。她在无所谓,她在示意我她不怕我逃,因为校门口不是出口。她不知道我们要去的不是校门口而是门卫室,可我和霍疑冰也不确定那里会是出口还是死路。
此时无人伴我左右,我在动摇我的想法,那只是猜测……我看见倒在她脚下的霍疑冰还抱着她的脚踝,他那么无力,命都要没了却还在拼命拖住她。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校门口旁边,突然觉得它遥远了,遥不可及。
逃不掉了,坚持了这么久我的双腿终于断了般无力跌坐在地上。我跟霍疑冰约好了一起逃出去的,我孤身一人怎么能算平安逃生,即使我出去了,愧疚之心也早让我死在这个世界。他已经救了我太多次了,凭什么他因我死了我却活着?凭什么我要对敌人流露胆怯和泪水?凭什么我只能逃?
霍疑冰……可我也没有力气和勇气过去,他没有似乎没有怪我,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点安慰来,我顿时眼睛很疼,视野模糊了。
“不要!”
嘶哑的声音从我干涩的喉咙里出来,我快听不出我自己的声音了。我看见那支笔被举起然后穿入霍疑冰的喉咙,他痛苦,无助,窒息……他眨着不停流出泪的眼,微微张着嘴巴,向我爬过来。
他的嘴型在说什么,我看不清……
我也呼吸艰难,摇着头,想叫他别过来了,牵动伤口会很疼。那一瞬间我好像失去了声音。
丁郁应仰着脸,尖利刺耳的笑声传出来。
我的视觉和听觉被无限放大,染血的地面和他的面孔,还有那笑声,都如尖刀在刺着我……不仅耳朵,全身都疼。
生命的流逝很快,霍疑冰没有力气了,他十指紧抠着地趴在地上,若无其事的平静,我在他脸上没再看见痛苦。那个本来面庞温和秀气的男生濒临死亡了还佯装不痛,一如既往带着一点笑,笑里有一点歉疚。他看着我,缓缓闭上眼。
我想起来我们为丁郁应完成的那个任务,我们还没得到我们应得的“报酬”。我还是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怪物会听我差遣,不过我可以下达一点别的命令……如果我的推论错误——我看着趴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霍疑冰——死亡就是那样安静平淡,我还在害怕什么?
我闭着眼站起来,向他走去,默数一步、两步……我在想走到第几步会终止,有人向我走来,我知道。
五,六……
逃不掉了,那就不逃。
我手握一支拔了笔盖的笔,不过怪物终究是怪物,快了我不止一步。我睁开眼,不敢往下看,平视面前那双被杀戮染红的熟悉的眼睛。
“他为你死,你不逃了要把命还给他?真是令人妒忌的爱,可惜玫瑰花枯萎了,没有人来见证。”丁郁应讥讽说。
我艰难地扯出笑来嘲讽她:“那是人类才有的善意和爱,你一个怪物当然妒忌了,哪怕你还是人类的时候你也没有,你得到的只有欺骗和背叛,直到现在,所以你和姜姿羽永远都会是没有人性的怪物。”
“为了一个错误的地方死在逃命的半道上,真好奇霍疑冰会不会后悔?许安笑你呢会不会后悔?好好躲起来不好吗?校门口可不是出口,门卫室更有可能是出口哦,可惜告诉你了你也没机会出去了——”
门卫室吗?我们是为了正确的方向而死在逃命的半道上,或许我们命里如此。不重要了,我停下不是为了后悔的,我只是有点不舍……
怪物仰面狰狞大笑,强烈而恐怖的恨意都涌向我。我听见恶鬼与我道别——“消失吧,同桌”。
“你想回到现实世界?妄想。谁都逃不掉,你也是。”我克制痛苦的表情,挤出一个笑,还给她一个诅咒,我要诅咒应验,这本该是我应得的“报酬”,前提是幸运的话。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知道她恐惧什么。我知道丁郁应想离开这里,以人的身份重新回到现实,那样要滥杀无辜,可是那样还能被称为“人”?在她对我和霍疑冰下手的那一瞬间,我再不认为她与我们是同类,她已经彻底丢了她人的身份,她和姜姿羽一样,她回不去了。
丁郁应为什么变成怪物她自己心里没数吗?因为被欺骗和背叛而引发的至今没有和解的怨恨吧,仇恨会把人变成怪物,童话故事里没有这么写过吗?我猜的,我没猜错吧,霍疑冰在的话一定会认可我的猜想的。
活人不过一死了之,怪物却不一样,它们须得永远怀抱对彼此强烈的怨恨相杀下去,不分胜负,循环往复。这样,它们才一直是怪物,永远沉沦于这个虚假的世界,永不醒悟。
我还能得意地笑。眼前好暗,我看见她脸上有愤怒和惊恐,我知道,我的诅咒——
应验了。早知道那个任务真的有用的话我就提醒霍疑冰了,让他也说点什么,他应该也有愿望的……
可惜没机会了……
重物倒下的声音。
是我自己。
心脏一阵剧痛,喷涌而出的热血覆盖了我的脸。我一抹脸,抬头,惊魂未定,是梦。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所有人都在看黑板,我坐在我的座位上,一切恢复如初了?
“同学,这是第一节课,你睡着做噩梦了吧?”
我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在我旁边,我侧头一看——是霍疑冰。
见鬼!
没有惊喜,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声响惊动了周围的人,他们转来看着我,眼神麻木空洞,遥远虚无。丁郁应和姜姿羽在前桌,两人回头,也是那样的眼神……
“新同桌你好啊。”如霍疑冰长相一样温和的男声在说话。
他不是他!
我遍体生寒,抓起桌上的笔就用笔尖往他的心口刺去,与此同时他的五指尖锐如利爪洞穿我的心脏。
周围的人开始消散如同尘埃,明亮的窗外变得阴暗。这里还是那个死气沉沉的阴暗校园,毫无变化。
这一次我低下头,血的浓郁腥味灌进我的鼻子,白色校服被染红,可我一直穿的不是校服……他另一只手掐在我的脖子上,好像空气开始稀薄。
我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装满长夜沉沉的黑暗,映不出我,或者说映不出人影。
“新同桌你好,我叫霍疑冰。”
“我叫……许安笑……”
新同桌……她是谁?他是谁?他在哪?我在哪?
还是不可置信。
谁也逃不掉——
我的诅咒——
应验了。
谁都成了菲切尔,而鸟已经死了。
我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很奇怪的是这一次心脏处的疼痛只持续了不久,取而代之的是突然的晕眩,我没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因为眼前所见让我困惑不已——霍疑冰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似乎他清醒了,歉疚与自责涌现在他眼睛里聚成晶莹的光,那一点光掉落碎在我的手腕上,我才注意到我抓着笔的五指上指甲尖利细长。原来我跟他,我们都成了怪物……不仅因为他比我更容易被这个世界同化,还因为我的诅咒。
成为了怪物吗?
真是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我不自觉发出声音。
恍惚间,我听见霍疑冰的声音在说:“我许了一个愿。记得《荆棘玫瑰》里的第十二位女巫么?诅咒无法直接被消除,但可以通过增加条件来修改,幸运的是‘赐福’在‘诅咒’之后。”
原来他那时是在许愿……童话的过程也许会是阴暗可怖的,还好我们都坚信童话故事可以有个好结局。万幸他听到了我的“诅咒”,他也信我,为我那异想天开的猜想,承受那样的痛苦撑着一口气也要许愿“赐福”。
“——谁都逃不掉,除非我们拒绝堕落为怪物,矢志不渝为人的身份和真实的生命而逃亡。”
“诅咒”的条件有限,但范围扩大,“赐福”之后,当未迷失心智的人保留着作为人的良善与坚守,条件限制范围。
条件被触发,霍疑冰呼吸停止之前的“赐福”——愿望,成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