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化人类学的浙江姑蔑文化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二 扑朔迷离的金衢盆地姑蔑国

近年来,有关“姑蔑国”的话题不时成为热议。在浙江金衢盆地上的九峰山一带至今仍在流传:春秋时期的这里曾有一个姑蔑古国。一直以来,学者对姑蔑的研究不曾停止。学者和考古工作者对金衢盆地这块土地上堆积的历史文明深掘不息,并不时有新成果新发现。考古人员在浙江金华的汤溪镇下伊村北面台地上、坐落在罗埠镇的山下周遗址西侧约1000米处的青阳山遗址发现大量文物。经过发掘,发现青阳山遗址分为多个文化层,有上山文化(前11000—前9000年)的器物、跨湖桥文化(前8000—前7000年)的器物、钱山漾后良渚文化(前5300—前4300年)的器物。山下周遗址、青阳山遗址是新石器早期时代遗址,这些遗址的发现,说明浙中地区是浙江新石器时代的发祥地,也是稻作农业文明的重要发祥地。据现存先秦文献,姑蔑是黄河流域的一个古老国族,经历了源于华夏,由中原播迁东方、由夏而夷、由夷而夏,最终融入汉民族统一体的曲折历程,并在先秦夷夏互动中扮演过重要角色。至春秋时期,仍然有其族群活动的记载和遗迹可考。

(一)姑蔑国南迁聚居浙江

以文化人类学以及田野调查、民族学、异邦古史、文献记载和语言学等多重证据,则可以推测姑蔑国存在的一些蛛丝马迹。早期的地名实际上反映了族群分布,由一个族群和部落因迁移而形成的方国,必然会留下该族群的文化痕迹。

浙江的远古居民是百越人,并夹杂着三苗部族。其中古代三苗的一个部落——姑蔑,就定居在金衢盆地。通过零星史料能了解到,姑蔑国虽然称国,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半蛮夷的部落,是蚩尤的后代,丁口也不少,成丁者有四千,皆可为敢战之士,蛮夷中也算是一方霸主。有学者考证,姑蔑最初是族名,是商代君王武丁妃子妇好的后裔。商被周灭亡后,姑蔑人辗转南迁,从山东一路迁徙来到浙江金衢盆地,后人将族名指为地名,在许多文献史料上,姑蔑就泛指今天的金衢盆地。

关于这个姑蔑的部族,有姑眛、姑妹、姑昧、姑末、姑妺(mò)、姑篾等别称。《路史·国名纪》:“姑蔑,一曰姑妹,大末也。”是西周以来存在于江南一带的方国或部族。从训诂学上讲,“姑”作为语气词,如同“于越”之“于”,习惯性称呼语音语调,发语词,无意义。

受政治性强制迁移、战争、自然灾害等因素影响,古代聚族迁徙的事例不乏其数。历史上的商灭夏、周灭商等都是历史的震动,一些被征服国族及其盟友遭到灭国、灭族而迁徙的命运。姑蔑国本是黄河流域的一个古东夷国族,武王伐纣和周公东征的战乱,姑蔑避西周之兵而迁鲁之泗水。春秋争霸战争持续时间长,战争频繁、战斗激烈,人为地促使民族大迁徙,加速了包括姑蔑部族在内的各族间南下北上的态势,也对人口态势以迁徙调整。

吴王夫差为争霸中原,多次北上,深入中原鲁腹地,进兵山东泗水,征服了鲁、邾、卫等中小国,与鲁、邾相邻的姑蔑国也被征服之中。前482年吴国北上与诸侯相会黄池,吴王夫差当上了霸主,打乱了中原诸国的格局,为姑蔑迁徙创造了空间。姑蔑又由中原南迁微山湖、三迁太湖,之后一部分部族从安吉入境浙江,定都金衢盆地九峰山下,姑蔑南迁及其定居浙江的历史表明,浙江金衢盆地早在春秋时期就已融入了华夏族之列。彭邦本在《姑蔑国源流考述——上古族群迁徙、重组、融合的个案之一》[4]一文中说:夏亡以后,豕韦氏族群的相当一部分同黄河流域多数居民一样,降服于商人,并成为这一新共主麾下众多国族构成的天下政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商代的姑蔑国落脚河南淇县(时为商宫别院),商代解体,姑蔑国被迫迁徙到山东泗县,黄河下游和淮河流域地区的韦或曰豕韦部族,与徐、奄、熊、盈等东夷混居,逐渐接受东夷风俗,因而在商周之际,已被人们习惯性地视同东夷,并进而将整个东方地区的韦或曰豕韦部族视为夷人。

金衢盆地,五帝传说时代属禹贡扬州;夏、商、西周三代属扬州之域的于越;春秋属姑蔑。在《逸周书·王会解》《左传》《国语·越语上》《路史·国名记》《越绝书·记地传》《水经注》等古籍上均有记载。前482年,是姑蔑国出现在浙江金衢盆地的最早记载。当时姑蔑国军队助越伐吴,于前473年越、蔑联军灭吴,前472年姑蔑国被越国吞并。前339—前329年越为楚所败,浙江(钱塘江)以北被楚占,以南也臣服于楚,浙江则归属楚国。秦统一中国后,分郡县两级,金衢盆地属会稽郡太末县。[5]

约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金衢盆地的东西两部分有乌伤、太末(也作大末)两县的分置,隶会稽郡。太末城址建于姑蔑国都上,位于浙江九峰山下,时为秦朝浙江的第二大古都。九峰山所在地划属太末吏治895年,龙丘及兰溪管辖797年,汤溪县治理487年,1958年9月后划属金华管辖也有60多年。

明万历《金华府志》载:“古城在府城西四十里,广袤五六里为古州城遗址。”乾隆《汤溪县志》载:“秦太末县旧址在九峰山下,其城(门)街址、历历犹存。”《婺遗续识》按:“太末(龙游)故城在九峰山麓,水源自山际流出,蜿蜒而下兰江,波纹如绮,则瀫水之滥觞于兹山也。”诸多文献记载说明,太末县城,沿袭姑蔑故国都城。《读史方舆纪要》卷九十三《浙江五》载:大末城在县治西。在金衢盆地的九峰山一带素有“太末古治,邹鲁遗风”之称。《国语·越语上》(卷二十)说:“西至于姑蔑(今金衢盆地)。广运百里。” 《吴越春秋·国外传》记载“南至姑蔑”。从“西至于姑蔑”“南至姑蔑”等句说明,当时姑蔑不属于越国之领地,也不是吴之属土,而是独立于吴、越两国的一个方国。到了春秋晚期,于越势力更加强大,其势力扩张到周围地区,疆域有今江苏北部运河以东地,江苏南部,安徽南部,江西东部和浙中西部赣江的武夷山区。战国时国力衰弱,约在前306年为楚所灭。九峰山2300多年历史的汤溪镇沙头村村谱《兰源戴氏文献谱》(第一卷)《兰谷义田赋》记载:“龙邱,古太末里,姑蔑墟也。县之东南四十里地名兰坡,有蓉峰拱秀峙于南,兰谷潴清流于东。宋德祐间”。“龙邱”即龙游,九峰山一带曾隶属龙邱管辖;“太末”是秦时设的一个县;“县之东南四十里”就是指九峰山一带,“蓉峰”即九峰山,因九峰山远望如莲花而得名。在沙头村姑蔑溪畔的杨林畈,深挖下去全是断瓦残垣,而且还曾挖出过千年古木,境内的塔岩峰,传说是古姑蔑国旧址,后因战乱而灭迹。从村谱、典籍的零碎记载佐证,金华九峰山附近有姑蔑国存在过的痕迹,是为春秋战国时期浙江古代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在当代文化考古学术概念里,文明的出现,需要具备几个重要的特征,比如文字的出现、青铜器冶炼技术的运用、农业的发达、等级制度和私有制的产生、出现城市等等,具备其中两三项内容,即可认定进入了文明时代,而这些特征一旦出现,即意味着国家的诞生。所以恩格斯曾经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说:“国家是文明社会的概括。”[6]距今4000—3000年的时间里,江浙一带地区小国林立。考古发掘证明,浙江曾经出现过一些文明国家,比如邱城遗址、下菰城遗址、毗山遗址、千金塔地遗址、钱山漾遗址、长兴台基山遗址等,都出土了相当于3500—3000年前商周时代的器物,其中不乏青铜器皿,足证在吴越两国之前,浙江就已经有早期的国家政权存在,文明的曙光已经冉冉升起。[7]

《春秋》历史文献,记录最早的吴国历史是公元前6世纪,说明吴越两国出现,已经是很晚的事情。浙江金衢盆地早在商周时已建立姑蔑古国,是早于吴国、越国而在江南立国且具有高度文明的奴隶制国家,后来随着中原强国势力的扩张,姑蔑族群作为越人的一支,或者被文化同化,或者南迁。姑蔑国后来在吴越兴起后衰落,吴越两国都没有留下自己记录的历史文献,所以姑蔑国和吴越之间关系的历史,很难考察。

(二)姑蔑国融入汉族板块

文化是地域文化内聚性与同一性的外显,丰富多样的事象,既是特定地域人们的集体记忆,也是研究该地域历史和精神播迁的文化活化石。姑蔑作为于越史迹中的地名,包含大量历史、地理信息,是一个地域文明程度的缩影,城镇演变的缩影,历史兴衰的见证,折射出地域文化的底蕴和气质。

姑蔑,有文字记载可追溯到《逸周书·王会解》:“东越海蛤,欧人蝉蛇,蝉蛇顺食之美。姑于越纳,曰姑妹珍。且瓯文蜃,共人玄贝,海阳大蟹。自深桂,会稽以鼍。皆西向。”

姑蔑源于华夏,周初东征践奄,姑蔑作为被征服国族,一部分留居鲁地逐渐融入华夏;其主体部分辗转南下越境,并在越国的军事政治活动中发挥过重要影响。[8]越王勾践在国家被吴国吞并之后,依靠姑蔑族作为复兴基地,最后打败了吴国。

姑蔑南迁后的国都建在今浙江九峰山下,姑蔑人依山傍水,懂得火耕、耜耕、撂荒农业,出现了碾盘、碾棒、杵臼等。

姑蔑在越国的西境,作为附属国,曾经协同越伐吴。当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灭吴时,姑蔑为报吴国之仇,与越为盟,主动请缨助越抗吴。越国及姑蔑国联军发生了共同攻伐吴国的战争,自前510年开始,持续至前475年,历时共35年。历经周敬王二十四年(前496)五月的“槜李(今浙江嘉兴市西)之战”、周敬王二十六年(前494年)的“夫椒(今江苏太湖中洞庭山)之战”、鲁哀公十三年[即周敬王三十八年(前482)]六月的“泓上之战”、周敬王四十二年(前478)的笠泽之战、周元王元年(前475)的姑苏围困战,最终以吴的灭亡和越的胜利而告结束。越、蔑联军灭吴是我国历史上一件大事,彻底打败吴国,迫使夫差自刎,对姑蔑、越国都是空前的大胜利。姑蔑国君主姑蔑子被杀的深仇大恨经过艰苦卓绝的战争,终于获得彻底胜利,复仇雪耻的狂欢情绪,较之越国朝野自有过之而无不及。

越地经战国纳入统一的秦汉帝国版图,楚灭越后,金衢盆地则归属楚国,其境内的姑蔑族也逐渐融入汉族。作为历史文化坐标,“姑蔑”虽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但其古老的名字、悠长的岁月、灿烂的文化,却给其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财富。

地理区位是地理环境的一个重要因素,研究文化的交流和发展不能无视地理区位与文化的交流和发展,是人地关系研究中的一个维度。历代方志记载“姑蔑城”则有三种说法:龙丘山之北汤溪地(今划入金华),金华汤溪镇贞姑山村发掘的“钻芯”以及九峰山下胡森墓南的杨梅园已发掘大量的石器瓦砾及完整的城邑排水系统,有助于探究姑蔑历史;今龙游县城所在;东汉定阳治所、唐盈川治所所在地,即今衢江区莲花、高家两镇和云溪乡之东的章戴、龙游县团石之地域。

作为南蛮之地的金衢盆地,地形多丘陵山地,都邑建于丘陵间的河谷冲积平原之上。故对外交通不便,与中原文化的联系不是非常紧密。金衢盆地所属的越文化圈可以说在一开始是完全不被中原文化所接受的,直到南朝之后才稍有好转,但生产力仍是十分落后。其原因固有距离中原文化圈太远,亦有当地的自然条件过于不足。姑蔑国与太湖边的且瓯国大约同时,而且早于常州的春秋奄城。奄城是在西周建立并“践奄”之后,奄国残余势力从原址山东曲阜一带南下,重新在太湖北岸建立起来的城市。奄城基本是属于完整的中原移民文明部落,而姑蔑国是原始区域部落或早期南迁的部落与当地文化结合而成的文明国家。

从地理环境上来讲,秦汉以前,江南土著使用古越语,浙江九峰山一带由于地处偏远,外来语种对地方方言的侵蚀较少,语言交流的相对独立性和封闭性等原因,保存了很多古朴的口音。北京语言大学语言研究所所长曹志耘教授出版有研究金华方言的《金华汤溪方言的词法特点》及《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之一的《金华方言词典》等,他认为汤溪话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有很多的发音还是很原始的。汤溪话完全是上古的越国音域,吴越古语也都是讲越语,保持了真浊音和清音声母的分别,听起来就像吟唱。汤溪话是多复音语系,不像一字一音的孤立语,而是多音拼合的胶着语。比如讲被子叠得“四方叠整”,就很形象;比如颜色,红冬冬、乌嘀嘀、白哩哩,音乐感极强。

本书对“浙江姑蔑”进行了追溯和查考,在吸纳现代文明因素、走向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为地域文化作出新的样式,为保护、展示姑蔑文化提供了物质条件,姑蔑的传承为浙江文化的发展提供原动力,成为培育民族精神,增强凝聚力、向心力的有效载体。具有一定学术价值、史料考证价值,有所借鉴、启迪,给当地政府的文化产业发展提供智力支持。


[1]谭国志:《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看中国饮食文化研究》,《湖北经济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

[2]刘彬徽:《姑蔑历史文化论文集·论姑蔑文化和楚文化的关系》,人民日报出版社2002年版。

[3]金华历史文化丛书编委会:《源远流长——千古风流话金华》,浙江教育出版社2018年版。

[4]彭邦本:《姑蔑国源流考述——上古族群迁徙、重组、融合的个案之一》,《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

[5]魏建震:《姑蔑历史文化论文集·先秦时期姑蔑族的渊源与迁徙》,人民日报出版社2002年版。

[6][德]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76页。

[7]刘正武:《且瓯国考》,《湖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7年第2期。

[8]彭邦本:《姑蔑国源流考述——上古族群迁徙、重组、融合的个案之一》,《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