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世界大历史维度中的中国政治
社会科学研究提供的知识不但有观念和思维方式,更多的是事实和常识,跳出观念的囚笼而回到事实世界,对中国的认识大概会是另一种结论。
在世界大历史维度上,严格说来,西方国家的好日子也不过就是“二战”之后的事。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的200年间,西方国家都发生了什么?且不说内部的政治动乱和流血冲突,西方国家之间还直接演绎了人类的大灾难即两次世界大战,这是白人世界的战争而导致的世界性灾难。“二战”之后,西方国家实行了以大收买换取大和平的福利国家政策,人民开始安居乐业了。不过20多年,到20世纪70年代,西方国家出现因越战、石油危机而导致的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此时无论是多元主义者达尔,还是保守主义者亨廷顿,几乎都认定西方国家处于危机之中而难以自拔,因此达尔写下了《多元主义民主的困境》,亨廷顿等则有《民主的危机》,新马克思主义者哈贝马斯写下的关系西方政治的《合法性危机》。可以说,此时的东西方都处于危机之中。不同的是,西方依靠新自由主义即回到古典自由主义而度过危机,而另一极的苏联则自我解体。但是,西方社会危机是结构性的,新自由主义所导致的2008年金融危机,背后必然是政治制度的问题。
这是就世界大历史而言。大历史中的美国又是怎么走过来的?美国工业现代化的起点应该是在内战之后,到19世纪80年代左右,农业经济让位于工业经济。在这十几年内,公共秩序几乎失序,流行私人警察和私人法庭,不但黑人甚至白人也可以被私人法庭审判。接着,就进入了所谓的“进步主义”时期,即从19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头十年长达30年的社会混乱时期。紧接着,进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大战刚结束10年,又进入1929-1933年大危机时期,不久又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二战”结束之后的二十几年算是过上了好日子,但黑人直到1965年才有了基本政治权利保障。算一算,从“杀无赦”的美国内战(1861-1864)开始后的100年,美国普通百姓到底有几天好日子?更别说白人对印第安人的种族灭绝式清洗。这样的国家难道就没有政治合法性问题?可以说,美国硬是扛过了一场又一场的治理危机,才解决了所谓的合法性问题,而且其合法性的自洽还是来自观念的建构即自由民主理论。
大历史维度的常识是,在整个西方世界或者我们所说的早发达国家,尤其是那些我们所熟悉的大国,几乎全都是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天的,全都是在危机中求生存。也就是说,任何国家的现代化历程都伴随着转型危机而导致的治理危机,用我们今天的时髦语言来表述就是充满着合法性危机。
度过危机的早发达国家开始“重述”历史,在冷战期间的历史叙事中,其危机四伏的历史过程被抹去了,刻画的是一套非历史性的好政策、好制度、好模式,以便让后来者即新兴民族国家去学习、去模仿,结果如何呢?
“二战”结束时联合国的会员国有40多个,今天则达200个左右,其中发展中国家约180个。战后的180个左右的发展中国家,有几个国家或地区进入了经济发达序列?不足8个,其中一半集中在东亚地区,包括中国台湾地区、韩国、新加坡、中国香港地区,而这些国家和地区是如何进入发达序列的呢?都是有违当时的流行学说,其道路不符合当时流行的“好政策”“好制度”。不但韩国等是这样,后来居上的德国、日本也是这样。基于此,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舒尔茨总结道:“近三百年来根据主流社会思潮进行的重要变革绝大多数是失败的。”[12]不是吗?南美洲在“二战”之前本来还算富足,战后按照西方设计的进口替代战略发展,结果陷于南美洲人所说的“依附型国家”而难以自拔。整个非洲也基本如此,政治制度全是外来的,经济政策上也是典型的进口替代,结果也成了和南美洲一样的“依附型国家”。问题是,同样是后发经济体,为什么东亚没有陷入依附状态而后来居上?
中国固然有很多问题,有的问题甚至还很严重。但是,从大历史的维度看中国,中国所面临的是西方国家都经历过的治理危机,而且问题的程度不见得比它们更严重。在世界政治的大空间看中国,与上百个发展中国家相比,中国当然更有自信的资本;而且,用反事实法与可比的发展中国家比较,中国更有理由坚定道路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