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被打中的爱情鸟
中年夫妻的业余时间怎样消磨是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关在房间里难免磕磕碰碰,老人孩子不在眼前无所顾忌,吵闹可以无上限升级。半老的人也经不起情绪的动荡,长期的压抑隐忍会生病,口袋又没有实力支撑高昂的医药费。
没事的时候一起出去走走是个绝好的办法,尤其是万物生发的春天,满眼新鲜的花花朵朵可以任性饱看,身边人已被岁月艰难地证明了不离不弃,安心惬意,两全其美。
我和老伴新近发现了一个散步的好去处。一条小路走进去,里面本来有几个连着的小村子,不知什么时候拆掉建了郊野公园。曲曲弯弯的步道,高低错落的树木花草得益于现代高强的手段,虽然是“新移民”但颇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种下就生根发芽开花。
在新发现的地方散步有探险的意味,我们莫名的兴奋,谈话也不像平时疙疙瘩瘩。
迎面走来一个皮肤黝黑戴耳机的男人,对着我们很严厉地一瞥,颇有凶相。我们又走了十几二十步,听到身后弹弓响,不禁相视一笑,这样一个莽汉竟然童心未眠。笑容还没收尽,一只鸟从树梢掠过,随即坠落到我们旁边干涸的排水沟里。
我的心脏随着那坠落猛地跳起,忙急切地用眼睛给那只鸟鼓劲儿希望它能在男人到来之前再飞起来。鸟躺在沟里大大地长着嘴巴,像在努力地呼吸,又像在呼救、控诉。
我曾在早春收养过一只灰喜鹊,它像一团灰色的绒布湿淋淋地站在冷雨凄凄的台阶上,端详了我一下,对着我大大地张开嘴。我不负它的信托,用小米、鸡肉和蛋黄养到它羽翼丰满后放飞。遗憾的是未考虑周全,选在了傍晚放飞。如果在清早,它还能有一整天的时间适应新环境。
躺在沟里的鸟大大地张着嘴巴,或许是在生命最后的几秒回到了安稳的童年,等着妈妈哺喂。男人跳下沟的同时,那只鸟闭上了嘴。
老伴童年打过鸟,对那男人说:“打得真准。”男人得意道:“在那边打到的,飞过来死在这儿了。”“死”字说得恶狠狠,令人心惊。那男人说本来是两只,可惜那只跑掉了。
那么一定是对鸟夫妻了。
不知道有没有巢,巢里有没有待哺的幼儿,剩下的那只也不知能不能肩负起喂养的责任。就在两分钟前它们还在树枝上唱歌,一分钟前还在天上飞,我强忍着涌上来的酸痛,不敢再开口,怕被老伴嘲笑神经脆弱。
倒退十年,我会迫不及待地跟他讲我的感受,在他的冷嘲热讽中心灰意冷,然后把他到底爱不爱我翻来覆去考虑无数遍。
现在我无意跟他分享亲见一个小生灵陨灭的惊恐,那不是愉快地体验,只是我生命里的难题,不是他的,他有他的问题要负担,也是我无法分担的。
每对夫妻该像那两只刚刚还一起在枝头欢唱的鸟,在改变命运的石子飞来之前尽情享受我眼中有你、你眼中有我的岁月,在生活的酸甜苦辣中不断成长。
微风过处,点点柳絮像那只鸟的灵魂,轻盈、纯净,愿它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