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之云雨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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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狐计百出

那秀才走得近来,冲小陈做了揖,小陈连忙还了一揖。秀才开口道:“兄台是独身一人吗?小弟冒昧,能否同坐一桌?”

小陈看他也是读书人打扮,道:“在下正是独自一人,兄台尽管坐下。”

秀才依言坐下,看秀才虽然背上背了把弓,却也是一身儒衫,遂问道:“兄台莫非也是读书人?”

小陈道:“正是,此去正为进京赶考。兄台呢?”

那秀才大喜,道:“小弟也是为赶考而来,贪行夜路,误了时辰,不想得遇同道,正好切磋学问。”

小陈也自高兴,说道:“我们这两个读书人在这切磋倒还说得过去。可笑两只野狐也敢坐而论道,贻笑大方。”

秀才忙问是怎么回事,小陈就把林子里两只野狐对坐而谈,被他两箭射走,拾获古书一本的事告诉了秀才。

秀才眼光一闪,说:“竟有这等异事。那究竟是什么书,兄台何不取出一观?”

小陈答应一声,自怀中取出那书,正想递给秀才,这时候店主人温了酒切了牛肉出来,身边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童,牵着店主人的衣角也向着两人走过来。

那秀才正想接过那书,那小童眼尖,顿时一把扯住店主人衣角,说:“爷爷,爷爷,这儿怎么有一只大野猫坐在桌子上?”

小陈一听,思绪一闪,已经知道这对面坐的秀才正是被自己一箭坏了左目的野狐,想用计赚回那书。于是手猛地一缩,左手已经擒住那野狐衣领,右手拔剑要砍。

那野狐忙就地一滚,脱了那身衣裳,从小陈手里滑了出去,一个箭步窜出了店门,就站在店门前,厉声叫道:“秀才,你若肯还我天书时,万事俱休,不然,哼,必定叫你家宅不宁。”

小陈抖了抖手上那野狐脱下的衣裳,只见那哪里还是衣裳,不过是些残枝败叶。小陈甩手扔掉,冷冷哼道:“我怕你这畜生!”

那野狐就站在门口高声叫骂,语句十分难听,小陈充耳不闻,这都是读圣贤书练出来的,想听不见什么东西,完全就当自己聋掉了。看来读书的好处还真不少。

店主人听那野狐越骂越不像话,有伤风化,能叫处女听了,立刻失贞。他听不下去了,就劝小陈道:“秀才,你拿了这畜生什么东西,就还给它好了,犯不上和畜生一般见识。只怕它真有些手段,惊扰了宅上,也是不好。”

小陈虽然是读书人,却很强悍,对一切言语置之不理,径自埋头喝酒吃肉,然后又独自上楼,酣然而眠。

第二天起床,结算了房钱,继续赶路,又是晓行夜宿,直到京城,也没再见那野狐出现,心想那畜生嘴上说得厉害,也只是个花架子罢了,真是世风日下,狐狸也会摆空城计了。

到得京城,离大考之期不远了,几日备考,上了考场,几场试考下来,不禁失望,只觉得自己答得极为勉强,上榜的机会不大,却又心怀侥幸。巴巴挨到放榜的日子,挤在人群里仔细搜索,没有自己的名字。挤出了人群,心下失意,回到下榻的客店,收拾了行李,下楼结了房钱,一时不想回家,寻思着去哪里游山玩水两天,排遣心中不快。

在市场上买了一头驴,信马由缰,任它漫步游走在郊外,走了一段时间,迎面过来一个人,背上背着一个包裹,包裹里插了一把伞。小陈待他走近,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却是家人陈二。

陈二这时也大吃一惊,看见小陈纳头便拜,嚎啕大哭。小陈下了驴,双手搀起陈二,见他手臂上,缠着一截白布,脑袋顿时“嗡”的一声,颤声问道:“家中何人遭了不幸?”

陈二止住哭声,呜咽道:“自公子离家赴京,老夫人就一病不起,不几日竟驾鹤西去了。”

小陈听得一呆,俄而忍不住放声悲哭。陈二也不拦他,待他哭得差不多时,才道:“老爷嘱我快马加鞭赶上京城,让公子速速回家,老夫人已经入殓,还未安葬,只等公子回家祭拜,便入土为安。”

小陈这时游山玩水的心情早已飞到了爪哇国,只恨不能插翅飞回,于是马上上驴,快马加鞭便往回赶。

不几日行程过半,由于寝食不安,日见消瘦,心神受损,小陈思量着不如买舟西上,不用车马劳顿,而且家人陈二由于股上生疮,不能骑马坐车,正好可以躺着。

计较已定,马上托人买了一条船,雇了舟子,溯河而上。船行了几天,这日正午,眼见对面也行了一条船过来。小陈伫立船头凭吊他娘,忽然听见一声欢呼,一人叫道:“公子,公子。”

小陈听着这声音耳熟,抬头看向对面那条船,船头也伫立着一个人,居然是家人陈大。

陈大见了公子,顿时欢欣雀跃。小陈心中有火,心想我娘死了你就这么高兴吗?厉声问道:“老夫人大去,你不在家守灵,跑到这来干什么?”

陈大听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脑袋,说:“谁说老夫人去世了?老夫人现在正在船上。”

小陈愣在了原地,回过神来,一跺脚跃上了邻船,抓住陈大衣服,说:“快,带我去见老夫人。”

陈大带小陈进了船舱,老夫人果然在内,母子相见,都大喜过望。小陈见陈二也伺立一旁,顿时怒由心头起,过去就是一个耳光,骂道:“你这狗奴才,居然敢妄报老夫人死讯,实在罪该万死。”

陈二也吃了一惊,掩护脸辩解道:“小人自老夫人出门就随侍左右,不离半步,什么时候向公子谎报老夫人死讯了?”

老夫人等也纷纷证明。小陈呆了呆,返身冲回自己船上,进了船舱,里面哪里还有另一个陈二的人影。又回到另一条船上问陈二:“你最近股上可曾生疮,坐卧不得?”

陈二答道:“小人一向安好,什么时候生过疮了?”

小陈顿时明白过来,向自己谎报死讯的,应该是在林子里被自己一箭射中尾巴的野狐,不禁嘿嘿冷笑,自语道:“魑魅魍魉,倒也有些计谋,可惜能奈我何?”

老夫人问他是怎么回事,小陈说了射狐夺书之事,老夫人大惊失色,劝道:“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你惹它做什么?它要书,还它就是。”

小陈发狠道:“如今更加不还它了,看它能怎么样。”

老夫人还要劝,小陈掉转话头,说:“母亲何故到此?”

老夫人奇道:“不是你派人回家,说高中了状元,皇恩浩荡,封为翰林苑编修,要我老两口同上京城享福的吗?”

小陈惊道:“哪有此事?这定又是野狐弄的鬼。”

老夫人愣了半晌,说:“数日前,有一人自称翰林府家人,持你手信,到家要你父亲将家产变卖,随即入京,同享富贵。你父亲为事起仓促,将好些产业十分只做三分卖了,收拾了家当,分做两份,一份留于你兄长,嘱他留守当铺;一份携带上京,与你日常花销。”

小陈忙问:“父亲呢?”

老夫人说:“有些产业未处理妥当,稍候几日便赶上来。”

说话间,陈大在舱外叫道:“老爷来了。”

陈掌柜随即从外面进来,见小陈也在,惊讶不已。小陈将事情原委,一家人都被野狐骗的事向父亲说了一遍。

陈掌柜听了,沉吟不语,半晌,才道:“你把那本自野狐手中夺来的书给我看看。”

小陈伸手入怀,正下拿出书来,不想天气炎热,陈掌柜身上长衫脖子那个地方没有扣上,被小陈看见有一缕黄黑色的毛露了出来。小陈心中一动,左手假装拿书,右手却迅速拔出剑来,一剑砍向陈掌柜。

老夫人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疯了,他是你父亲。”

言未落地,陈掌柜就地一滚,四肢着地,被砍中左臂,嗷嗷叫着跑出了船舱,只听见扑通一声,跌落了江中。

小陈追出船舱,往江中一看,没了影子,才恨恨返回舱内,说:“这畜生冒充父亲,正该碎尸,可惜被它跑了。”

老夫人颤巍巍地:“这就是那野狐?”

小陈点头。老夫人又说:“快将书还它去吧,不然不知又要惹出什么祸事出来。”

小陈脸色阴沉,没有答话。

一行人返回家中,其间又说起被野狐算计的事,都劝小陈将书还了了事,偏生小陈十分倔强,执意不听。为怕连累家人,就两下里分了家,留父母与兄弟住,自己独身搬了出来。

后来,那野狐又来骚扰多次,小陈置之不理,不几年,父母去世,分家时分得的财产又在野狐的作祟下,折腾一空。

要说小陈同志也真是一条好汉,打死不向阶级敌人低头,财产既然已经折腾一空,只有那本书,就作为传家之物,一代代流传了下来,直到这一代传人即将饿死,就跟我爷爷换了几张烧饼。

这段故事,我爷爷讲的时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也对它信以为真,这段故事也让我重新对这本破书发生了兴趣,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翻一下。只是后来当我和我爸讲起了这件事时,他哈哈大笑,我才知道,老头子是在信口开河。我爷爷死于二十一世纪,死时是八十多岁,和左宗棠的年代,整整相隔了一个多世纪,就算他没出娘胎就为亲爱的左帅当亲兵,到现在也够死三回了。不过,我爸告诉我,爷爷说的事倒都是真的,只不过是爷爷的爷爷亲身经历的,被爷爷拿来涂脂抹粉地修饰一番,变成自己的事。而关于这本书,我们家还有一个奇怪的传统,那就是传孙不传子,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当初我爸也曾缠着爷爷让他把书传给他,被爷爷一巴掌拒绝了,至今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