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
离骚
本篇是屈原的代表作,也是楚辞中最重要的一篇。《离骚》篇名的解释,旧说可概括为两类:(一)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说:“离骚者,犹离忧也。”班固《离骚赞序》训释更为明确:“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二说略同,多为后人所宗,并有所申说。(二)王逸《楚辞章句·离骚经序》说:“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此说释“离骚”为“别愁”,在后世也很有影响。在近人的解释中,影响较大的亦有两说:游国恩先生认为,“离骚”与《大招》中的“劳商”双声通转,“劳商”,王逸注为古曲名,则“离骚”亦应为古曲名,用于篇名与《九歌》、《九辩》相若。至于“离骚”二字本身的意义,游国恩认为,“离骚”即“牢骚”,二字当释为一词,不宜分释(说详《楚辞概论》)。又钱锺书先生说,“离骚”是“欲摆脱忧愁而遁避之”的意思,与用作人名的“弃疾”、“去病”,或用作诗题的“遣愁”、“送穷”相类(说详《管锥编》第二册)。此二说亦颇新颖别致。从屈原的生平事迹和屈辞用词之例来看,我们认为司马迁和班固的解释较符合题名原意。
关于本篇的创作年代,汉代学者大都认为作于楚怀王时期。这个结论是正确的。但说到《离骚》具体的创作年代,汉人之说莫衷一是,多有矛盾,不可轻信。例如,《屈原列传》既已明确指出《离骚》作于楚怀王怒而疏屈原之后,但后文又认为作于怀王时被放逐之后,而且在《太史公自序》中更肯定地说:“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班固在《离骚赞序》中认为,“怀王怒而疏屈原,屈原以忠信见疑,忧愁幽思而作《离骚》”。但在《汉书·地理志》中却说:“屈原被谗放逐,作《离骚》诸赋,以自伤悼。”王逸《离骚序》也有类似的矛盾。屈原的被疏与被放分别在楚怀王和顷襄王两个朝代,中间相隔数十年,汉人却混为一谈,可见他们对《离骚》具体创作年代的认识是十分模糊的。在汉人研究的基础上,结合对《离骚》本文和屈原生平事迹的分析,我们认为《离骚》的创作是在楚怀王朝屈原遭谗被疏、多经挫折之后,但他尚未离开郢都去往汉北。
《离骚》是中国古代文学中仅见的长篇抒情诗。全诗以强烈的爱憎、丰富的形象、浓重的色彩深刻反映了诗人屈原与楚国没落贵族之间的激烈的政治斗争,突出表现了屈原本人的进步理想、政治热情、峻洁的品格和顽强的斗争精神。诗中反复强调修明法度、举贤授能,是使楚国强盛的正确道路;而违法乱纪、结党营私则必然要将楚王朝引向危亡。诗人熟练地运用比兴的手法,描写两种主张和做法之间的斗争。由于《离骚》的创作真切地反映了楚国当时的政治现实,作者在强烈的政治倾向的推动下,又创造性地在抒情叙事中融进了说理的成份,因而使全诗具有鲜明的政论性,这正是它的思想性的集中表现;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屈原作为进步政治家所达到的思想高度及其必然存在的历史局限。
《离骚》作为抒情诗,大大突破了《诗经》中基本定型的“短章复沓”形式,它在高度概括复杂的现实矛盾的基础上,对抒情主题做了富于变化而层层深入的表达。全诗篇幅宏伟,气势磅礴,波澜起伏,气象万千。诗人屈原在创作上的一些主要特征,如积极浪漫主义、比兴艺术和华实并茂的语言风格等,都在《离骚》中得到最充分、最典型的表现,因而也最能够显示屈原的艺术个性和独特风格。总的来说,《离骚》的出现,在中国文学史上标志着诗歌创作进入了新的时代。
帝高阳之苗裔兮[1],朕皇考曰伯庸[2]。摄提贞于孟陬兮[3],惟庚寅吾以降[4]。皇览揆余初度兮[5],肇锡余以嘉名[6]。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7]。纷吾既有此内美兮[8],又重之以修能[9]。扈江离与辟芷兮[10],纫秋兰以为佩[11]。汩余若将不及兮[12],恐年岁之不吾与[13]。朝搴阰之木兰兮[14],夕揽洲之宿莽[15]。日月忽其不淹兮[16],春与秋其代序[17]。惟草木之零落兮[18],恐美人之迟暮[19]。不抚壮而弃秽兮[20],何不改此度[21]?乘骐骥以驰骋兮[22],来吾道夫先路[23]!
昔三后之纯粹兮[24],固众芳之所在[25]。杂申椒与菌桂兮[26],岂维纫夫蕙茝[27]?彼尧舜之耿介兮[28],既遵道而得路[29];何桀纣之猖披兮[30],夫唯捷径以窘步[31]。惟夫党人之偷乐兮[32],路幽昧以险隘[33]。岂余身之惮殃兮[34],恐皇舆之败绩[35]!忽奔走以先后兮[36],及前王之踵武[37]。荃不察余之中情兮[38],反信谗而齌怒[39]。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40],忍而不能舍也[41]。指九天以为正兮[42],夫唯灵修之故也[43]!曰黄昏以为期兮[44],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45],后悔遁而有他[46]。余既不难夫离别兮[47],伤灵修之数化[48]。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49],又树蕙之百亩[50]。畦留夷与揭车兮[51],杂杜衡与芳芷[52]。冀枝叶之峻茂兮[53],愿俟时乎吾将刈[54]。虽萎绝其亦何伤兮[55],哀众芳之芜秽[56]!众皆竞进以贪婪兮[57],凭不厌乎求索[58]。羌内恕己以量人兮[59],各兴心而嫉妒[60]。忽驰骛以追逐兮[61],非余心之所急[62]。老冉冉其将至兮[63],恐修名之不立[64]。朝饮木兰之坠露兮[65],夕餐秋菊之落英[66]。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67],长颔亦何伤[68]!揽木根以结茝兮[69],贯薜荔之落蕊[70]。矫菌桂以纫蕙兮[71],索胡绳之[72]。謇吾法夫前修兮[73],非世俗之所服[74]。虽不周于今之人兮[75],愿依彭咸之遗则[76]。
长太息以掩涕兮[77],哀民生之多艰[78]。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79],謇朝谇而夕替[80]。既替余以蕙兮[81],又申之以揽茝[82]。亦余心之所善兮[83],虽九死其犹未悔[84]!怨灵修之浩荡兮[85],终不察夫民心[86]。众女嫉余之蛾眉兮[87],谣诼谓余以善淫[88]。固时俗之工巧兮[89],偭规矩而改错[90];背绳墨以追曲兮[91],竞周容以为度[92]。忳郁邑余佗傺兮[93],吾独穷困乎此时也[94]。宁溘死以流亡兮[95],余不忍为此态也[96]!鸷鸟之不群兮[97],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98],夫孰异道而相安[99]!屈心而抑志兮[100],忍尤而攘诟[101]。伏清白以死直兮[102],固前圣之所厚[103]。
悔相道之不察兮[104],延伫乎吾将反[105]。回朕车以复路兮[106],及行迷之未远[107]。步余马于兰皋兮[108],驰椒丘且焉止息[109]。进不入以离尤兮[110],退将复修吾初服[111]。制芰荷以为衣兮[112],集芙蓉以为裳[113]。不吾知其亦已兮[114],苟余情其信芳[115]。高余冠之岌岌兮[116],长余佩之陆离[117]。芳与泽其杂糅兮[118],唯昭质其犹未亏[119]。忽反顾以游目兮[120],将往观乎四荒[121]。佩缤纷其繁饰兮[122],芳菲菲其弥章[123]。民生各有所乐兮[124],余独好修以为常[125]。虽体解吾犹未变兮[126],岂余心之可惩[127]!
女之婵媛兮[128],申申其詈予[129]。曰:“鲧婞直以亡身兮[130],终然殀乎羽之野[131]。汝何博謇而好修兮[132],纷独有此姱节[133]?菉葹以盈室兮[134],判独离而不服[135]。众不可户说兮[136],孰云察余之中情[137]?世并举而好朋兮[138],夫何茕独而不予听[139]?”
依前圣以节中兮[140],喟凭心而历兹[141]。济沅湘以南征兮[142],就重华而陈词[143]:“启《九辩》与《九歌》兮[144],夏康娱以自纵[145]。不顾难以图后兮[146],五子用失乎家巷[147]。羿淫游以佚畋兮[148],又好射夫封狐[149]。固乱流其鲜终兮[150],浞又贪夫厥家[151]。浇身被服强圉兮[152],纵欲而不忍[153]。日康娱而自忘兮[154],厥首用夫颠陨[155]。夏桀之常违兮[156],乃遂焉而逢殃[157]。后辛之菹醢兮[158],殷宗用而不长[159]。汤禹俨而祗敬兮[160],周论道而莫差[161]。举贤而授能兮[162],循绳墨而不颇[163]。皇天无私阿兮[164],览民德焉错辅[165]。夫维圣哲以茂行兮[166],苟得用此下土[167]。瞻前而顾后兮[168],相观民之计极[169]。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170]?阽余身而危死兮[171],览余初其犹未悔[172],不量凿而正枘兮[173],固前修以菹醢。”曾歔欷余郁邑兮[174],哀朕时之不当[175]。揽茹蕙以掩涕兮[176],沾余襟之浪浪[177]。
跪敷衽以陈辞兮[178],耿吾既得此中正[179]。驷玉虬以乘鹥兮[180],溘埃风余上征[181]。朝发轫于苍梧兮[182],夕余至乎县圃[183]。欲少留此灵琐兮[184],日忽忽其将暮[185]。吾令羲和弭节兮[186],望崦嵫而勿迫[187]。路曼曼其修远兮[188],吾将上下而求索[189]。饮余马于咸池兮[190],总余辔乎扶桑[191]。折若木以拂日兮[192],聊逍遥以相羊[193]。前望舒使先驱兮[194],后飞廉使奔属[195]。鸾皇为余先戒兮[196],雷师告余以未具[197]。吾令凤鸟飞腾兮[198],继之以日夜[199]。飘风屯其相离兮[200],帅云霓而来御[201]。纷总总其离合兮[202],斑陆离其上下[203]。吾令帝阍开关兮[204],倚阊阖而望予[205]。时暧暧其将罢兮[206],结幽兰而延伫[207]。世溷浊而不分兮[208],好蔽美而嫉妒[209]。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210],登阆风而马[211]。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212]。溘吾游此春宫兮[213],折琼枝以继佩[214]。及荣华之未落兮[215],相下女之可诒[216]。吾令丰隆乘云兮[217],求宓妃之所在[218]。解佩以结言兮[219],吾令蹇修以为理[220]。纷总总其离合兮[221],忽纬其难迁[222]。夕归次于穷石兮[223],朝濯发乎洧盘[224]。保厥美以骄傲兮[225],日康娱以淫游[226]。虽信美而无礼兮[227],来违弃而改求[228]。览相观于四极兮[229],周流乎天余乃下[230]。望瑶台之偃蹇兮[231],见有娀之佚女[232]。吾令鸩为媒兮[233],鸩告余以不好。雄鸠之鸣逝兮[234],余犹恶其佻巧[235]。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236]。凤皇既受诒兮[237],恐高辛之先我[238]。欲远集而无所止兮[239],聊浮游以逍遥[240]。及少康之未家兮[241],留有虞之二姚[242]。理弱而媒拙兮[243],恐导言之不固[244]。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245]。闺中既以邃远兮[246],哲王又不寤[247]。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248]!
索藑茅以筳篿兮[249],命灵氛为余占之[250]。曰:“两美其必合兮[251],孰信修而慕之[252]?思九州之博大兮[253],岂唯是其有女[254]?”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255],孰求美而释女[256]?何所独无芳草兮[257],尔何怀乎故宇[258]?世幽昧以眩曜兮[259],孰云察余之善恶[260]?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261]。户服艾以盈要兮[262],谓幽兰其不可佩[263]。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264]?苏粪壤以充帏兮[265],谓申椒其不芳[266]。”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267]。巫咸将夕降兮[268],怀椒糈而要之[269]。百神翳其备降兮[270],九疑缤其并迎[271]。皇剡剡其扬灵兮[272],告余以吉故[273]。曰:“勉升降以上下兮[274],求榘矱之所同[275]。汤禹严而求合兮[276],挚咎繇而能调[277]。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278]?说操筑于傅岩兮[279],武丁用而不疑[280]。吕望之鼓刀兮[281],遭周文而得举[282]。宁戚之讴歌兮[283],齐桓闻以该辅[284]。及年岁之未晏兮[285],时亦犹其未央[286]。恐鹈之先鸣兮[287],使夫百草为之不芳[288]。”
何琼佩之偃蹇兮[289],众然而蔽之[290]。惟此党人之不谅兮[291],恐嫉妒而折之[292]。时缤纷其变易兮[293],又何可以淹留[294]。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295]。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296]!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297]。余以兰为可恃兮[298],羌无实而容长[299];委厥美以从俗兮[300],苟得列乎众芳[301]。椒专佞以慢慆兮[302],榝又欲充夫佩帏[303]。既干进而务入兮[304],又何芳之能祗[305]?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306]?览椒兰其若兹兮[307],又况揭车与江离[308]?惟兹佩之可贵兮[309],委厥美而历兹[310]。芳菲菲而难亏兮[311],芬至今犹未沬[312]。和调度以自娱兮[313],聊浮游而求女[314]。及余饰之方壮兮[315],周流观乎上下[316]。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317]。折琼枝以为羞兮[318],精琼爢以为[319]。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320]。何离心之可同兮[321],吾将远逝以自疏[322]。邅吾道夫昆仑兮[323],路修远以周流[324]。扬云霓之晻蔼兮[325],鸣玉鸾之啾啾[326]。朝发轫于天津兮[327],夕余至乎西极[328]。凤皇翼其承旂兮[329],高翱翔之翼翼[330]。忽吾行此流沙兮[331],遵赤水而容与[332]。麾蛟龙使梁津兮[333],诏西皇使涉予[334]。路修远以多艰兮[335],腾众车使径待[336]。路不周以左转兮[337],指西海以为期[338]。屯余车其千乘兮[339],齐玉轪而并驰[340]。驾八龙之蜿蜿兮[341],载云旗之委蛇[342]。抑志而弭节兮[343],神高驰之邈邈[344]。奏九歌而舞韶兮[345],聊假日以媮乐[346]。陟升皇之赫戏兮[347],忽临睨夫旧乡[348]。仆夫悲余马怀兮[349],蜷局顾而不行[350]。乱曰[351]:已矣哉[352]!国无人莫我知兮[353],又何怀乎故都[354]?既莫足与为美政兮[355],吾将从彭咸之所居[356]。
[1] 帝:指传说中的远古帝王。高阳:古帝颛顼(zhuān xū专须)在位时的称号。苗裔(yì亿):后代子孙。宋代朱熹《楚辞集注》说:“苗者,草之茎叶,根所生也。裔者,衣裾之末,衣之余也。故以为远末子孙之称也。”按据《史记·楚世家》记载,楚之先祖,出自颛顼高阳。高阳是黄帝之孙,昌意之子。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之弟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六曰季连,芈(mǐ米)姓,楚其后也”。又据王逸《楚辞章句》,楚武王生子瑕,受封于屈地,因以为氏。屈原是屈瑕的后代,所以“自道本与君共祖,俱出颛顼胤末之子孙,是恩深而义厚也”。
[2] 朕(zhèn阵):我。古时候人人都可以用“朕”自称,从秦始皇开始,才为帝王独用。皇:大。一说“美”。考:对亡父的尊称。伯庸:是屈原父亲的名或字,但也可能是一个化名。
以上二句说:我是古帝颛顼的后代,我那已过世的伟大父亲叫伯庸。
[3] 摄提:是“摄提格”的简称。这是古代“星岁纪年法”的一个名称,指岁星在星纪宫、太岁在寅位的年份。按:“星岁纪年”是“岁星纪年”和“太岁纪年”的合称。岁星即木星,自西向东运行,以接近十二年的时间绕太阳一周,十二年中经历星纪、玄枵、诹訾、降娄等十二宫。这是天文上实有的现象,构成了“星岁纪年法”的天文学基础。太岁是一个假设的星名,古代星历家为了应用方便而假想它自东向西运行,与岁星背道而驰又紧密对应,十二年中“经历”人们所用惯了的子丑寅卯等十二辰位,依次记年。所以这是“星岁纪年法”的一种实用方法。又太岁“经历”十二辰位,各有一个名称,其中“太岁在寅”之年,就叫做“摄提格”。贞:正,正当。孟陬(zōu邹):正月。按夏历每一年的正月是寅月。
[4] 惟:发语词。庚寅:指屈原的生日,这一天用“干支”来计称,恰好是庚寅日。降:降生。
以上二句说:太岁在寅之年,正当新正之月,就在庚寅那天我降生了。
[5] 皇:上文“皇考”的省文,指父亲。览:观察。揆(kuí奎):估量。度:时节。“初度”,初生之时。
[6] 肇(zhào兆):开始。锡:赐给。嘉名:美名。
以上二句说:父亲在我初生之时仔细观察我,一开始就给了我美好的名字。
[7] 以上二句意思是:给我取名叫正则,表字灵均。古人有名有字,这里“名”和“字”都用作动词。据《史记·屈原列传》,屈子名平字原,所谓“正则”、“灵均”当是与“平”、“原”二字意义相应的化名。清代王夫之说:“平者,正之则也;原者,地之善而均平者也。隐其名而取其义,以属辞赋体然也。”(《楚辞通释》)
[8] 纷:盛多的样子。楚辞句例,往往以一个字或三个字的状语放在一句之前,形成其句法特点之一。此处“纷”字即为状语提前的一例。内美:内在的美好品质。
[9] 重(chónɡ虫):加上。宋代洪兴祖说:“重,再也,非轻重之重。”(《楚辞补注》)修能:优秀的才能。清代钱澄之说:“内美以质言,修能以才言。修能犹云长才也。重之,言既有其质,又有其才也。”(《屈诂》)
以上二句说:我既有这么多内在的美好品质,又加之以优秀的才能。
[10] 扈(hù户):楚方言,披的意思。江离:香草,即芎(xiōnɡ qiónɡ凶穷),也叫川芎。芷(zhǐ止):香草,即白芷。“辟芷”,生长在幽僻之处的芷草。
[11] 纫:连结。秋兰:香草,即兰草或泽兰(一类二种),因在秋季开花,所以这里称之为“秋兰”。按:屈原辞中多次说到“兰”,不少旧注以“兰”为兰花,实则屈原所说的兰是指兰草。兰花和兰草都是多年生草本植物,但兰花无枝无茎,叶呈条形,花香叶不香;兰草则有枝有茎,叶呈卵形,花叶俱香。宋代朱熹说:“大抵古之所谓香草,必其花叶皆香,而燥湿不变,故可刈以为佩。若今之所谓兰蕙,则其花虽香,而叶乃无气,其香虽美而质弱易萎,皆非可刈而佩者也,其非古人所指甚明,但不知自何时而误耳。”(《楚辞辩证》)这是从可否“刈而为佩”来区别兰草与兰花。总之,屈原所说的“兰”确指兰草或泽兰无疑。旧注凡以“兰”为兰花、或在解释中把兰草、兰花相混者,皆不可信。佩:名词,指古代人身上佩带的饰物。洪兴祖说:“兰芷之类,古人皆以为佩也。”
以上二句说:身上披带着江离和白芷,又把兰草连结成串作为佩饰。
[12] 汩(yù 玉):楚方言,水流很快的样子。这里是比喻时间过得快,并用了状语提前句式。不及:来不及。
[13] 与:等待。“不吾与”,不等待我,是否定句宾语提前句式。朱熹说:“言己汲汲自修,常若不及者,恐年岁不待我而过去也。”(《楚辞集注》)清钱澄之说:“此言其进德修业,欲及时也。”二人解释正确可参。
以上二句说:时间过得飞快,我总好像来不及似的,怕的是年岁不等人。
[14] 搴(qiān千):楚方言,摘取。阰(pí皮):土坡。木兰:树名,落叶乔木。晚春时开紫花,所以俗称紫玉兰;又花形如莲,所以又叫木莲。
[15] 揽:采,取。洲:水中的陆地。宿莽:经冬不枯的草。一说即拔心不死的卷施草。
以上二句意思是:早早晚晚都采用芳香而生命力坚强的植物以为装饰,比喻德和才的顽强进修。
[16] 日月:指时光。忽:过得很快的样子。淹:久留。
[17] 代序:时序更相替换。
[18] 惟:思、想。一说此处“惟”为发语词。
[19] 美人:泛指有德才或有作为的人。迟暮:晚的意思,比喻年老。
按:“日月”以下四句是承上启下的过渡句,日月不留,美人衰老,是泛言人生的道理。以此作为过渡,就使前文较为自然地转入后文,就是说,作者由追述自身的进修转而劝告楚王要上进。
[20] 抚:持有,引申为凭藉的意思。壮:指壮盛之年。秽(huì汇):脏东西,比喻恶行;一说比喻谗佞之臣。
[21] 度:指行为的准则,一说指态度。
以上二句,上句指出楚王没有凭藉壮盛之年来抛掉不好的行为,下句质问他为何不改变这种做法。又清代徐焕龙解释下句的“何不”,认为“与上句互文,上‘不’字已暗合一‘何’字,而又带起下文之词。”(《屈辞洗髓》)按照徐氏的说法,则上下二句都应作问句来读,可作为参考。
[22] 骐骥(qí jì其记):骏马。“乘骐骥”,比喻楚王任用贤能。驰骋:比喻楚王大有作为。
[23] 来:来吧,是招呼楚王之词。吾:屈原自指。道:同“导”,引导。夫(fú扶):语助词。先路:前面的路。
以上二句说:如果你乘上骏马以奔,那就来吧,我来给你引路。
[24] 三后:指传说中的三个古代贤君,即夏禹、商汤、周文王。后,君王。一说“三后”指楚国先君中三位贤而昭著的君主。可供参考。纯粹:“纯”本指净丝,“粹”本指精米,二者组成一词,指事物没有杂质;这里是形容“三后”德行完美。
[25] 固:本来,确实。众芳:比喻众多的贤臣。
以上二句说:从前夏禹、商汤、周文王三位贤君德行完美,他们周围确实有众多的贤臣。
[26] 杂:动词,杂有,兼有。申椒:“椒”是指花椒,落叶灌木,所结的子即称为花椒,是一种香物。“申”是重叠的意思。明代汪瑗说:“椒生多重累而丛簇,故曰申椒。”(《楚辞集解》)菌(jùn郡)桂:即箘(jùn郡)桂,是桂树的一种,树干正圆如竹,皮薄可卷,也是一种香物。
[27] 维:同“唯”,只。纫:连结。夫(fú扶):语助词。蕙:香草,和兰草同类,亦名薰草、零陵香、佩兰。茝(zhǐ止):同“芷”,即白芷。按:“蕙”、“茝”与上句“申椒”、“菌桂”均以香物比喻贤臣,二句概言“三后”用人不拘一格。
以上二句说:“三后”兼有花椒、菌桂等各种香物,岂只是把蕙草和白芷连结起来作为饰物。
[28] 尧舜:唐尧、虞舜,传说中的上古圣君。耿介:光明正大。
[29] 既:已。道:正道,正确的道理。路:比喻治国的正确途径。
以上二句说:那唐尧、虞舜光明正大,已经遵循正道而找到了治国的坦途。
[30] 何:何等、多么。这里是状语提前。桀(jié洁):夏桀,夏朝末主。纣(zhòu咒):商纣,商朝的末主。桀、纣都是传说中的暴虐无道之君。猖披:或作“倡披”、“昌披”,都通“裮被”。《广雅·释训》:“裮被,不带也。”这里是由衣不束带引申为猖狂放肆的意思。
[31] 夫(fú扶) 唯:“夫”,发语词。“唯”,以,因为。捷径:“捷”,速。“径”,小路。二者结合成词,指为了求快而走的斜近小路。窘(jiǒnɡ炯)步:难以举步,不好走。
以上二句说:夏桀、商纣是多么放肆,他们只因走了斜路,以至于寸步难行。
[32] 惟:发语词。一说是想的意思,亦可通。夫(fú扶):指示代词,彼,那些。党人:结党营私的人,指楚国反动贵族集团。偷乐:苟安享乐。“偷”,苟且。
[33] 路:比喻国家的前途。幽昧(mèi妹):昏暗。险隘:危险狭隘。
以上二句说:那些结党营私的人只是苟安享乐,楚国的前途将暗淡艰险。
[34] 惮(dàn旦):害怕。殃:灾祸。
[35] 皇:大。一说指君。舆:车。“皇舆”,国君所乘的高大车辆,比喻楚王朝。汪瑗说:“盖不敢斥言其君,故以皇舆言之,且于行路之比亦切也。”败绩:清戴震说:“车覆曰败绩。”(《屈原赋注》)这里是用战车倒翻比喻王朝倾覆。
以上二句说:岂是我个人害怕遭殃,怕的是楚王朝要垮台。
[36] 忽:急急忙忙的样子。这里是状语提前。先后:动词,跑前跑后。
[37] 及:赶上。踵(zhǒnɡ肿)武:足迹。“踵”,脚跟;“武”,迹。二者结为一词,是偏正结构,作“及”的宾语。按:由于“踵”亦可作动词,解释为“追随”,“武”为足迹,所以旧注或以“踵武”为动宾关系;这种解释与动词“及”犯重,不合此处文义。
以上二句说:我急急忙忙在车旁奔走照料,跑前跑后总想让它按着前代贤君的脚印走。
[38] 荃(quán全):香草,即溪荪,俗名石菖蒲;《楚辞》中或称为“荪”,都用来比喻楚王。按:屈原辞中言及香草甚多,而其文例唯“荃”、“荪”所比喻者最为尊贵,专用于楚王。中情:内情,本心。
[39] 齌(jì计)怒:暴怒。“齌”,本义是指用急火煮食物。这里用作“怒”的修饰语,表示怒火之盛。
以上二句说:君王不详察我的本心,反而听信谗言而大发怒火。
[40] 謇謇(jiǎn减):正直敢言的样子。按:“謇”的本义是指发言之难,所以口吃或称“謇吃”,事有难言而强言之则称“謇谔”。此处“謇謇”即以謇谔难言状忠直极谏之貌。朱熹说:“謇謇,难于言也,直词进谏,己所难言,而君亦难听,故其言之出有不易者,如謇吃然也。”这是着重于“謇”字本义为说。王逸说:“謇謇,忠贞貌也。”(《楚辞章句》)这是指出了“謇謇”的引申义。患:祸害。“为患”,造成祸害。
[41] 舍:放弃。一说“舍,止也。”
以上二句说:我本来就知道正直敢言会给自己造成祸害,但忍耐不住,不能放开不说。
[42] 九天:上天。传说天有九重,上帝在最上一层。一说此处九字并非实指,与下文“九畹”、“九死”之九相类,皆取虚义。正:通“证”。
[43] 灵修:指楚王。王逸说:“灵,神也;修,远也。能神明远见者,君德也,故以喻君。”朱熹说:“灵修,言其有明智而善修饰,盖妇悦其夫之称,亦托词以寓意于君也。”清代王树枬说:“灵修皆善美之义,称君为灵修犹称君为圣明耳。在君曰灵修,在臣曰好修,其义一也。”(《离骚注》)按:从上下文义看,此处“灵修”指君王无可怀疑;至于何以称君为“灵修”,则尚无确说,总之是对君王的美称。
以上二句说:请老天爷来作证,我那样做只是为了君王的缘故。
[44] “曰黄昏”二句:这是衍文,是《九章·抽思》篇中的相似文句窜入本篇,应删。
[45] 初:当初。成言:说定,约定。又宋代洪兴祖认为,“成言谓诚信之言,一成而不易也。《九章》作‘诚言’”。(《楚辞补注》)说亦可通,可以参考。
[46] 悔:翻悔。遁:变迁,这里指变心。他:他志,别的主意。
以上二句是以男女婚约为比喻,意思是楚王当初已同我说定要有所作为,后来却翻悔变心,又有别的主意。
[47] 难:为难。夫(fú扶):语助词。
[48] 数(shuò硕):屡次。化:变化。
以上二句说:我并不难于离去,伤心的是楚王屡屡变化,反复无常。
[49] 滋:培植,繁殖。畹(wǎn宛):十二亩。一说是三十亩,备参考。“九畹”,表示种植之多。“九”不一定是实指。
[50] 树:动词,种植。亩:王逸说:“二百四十步为亩。”(《楚辞章句》)“百亩”,也是种得多的意思。
[51] 畦(qí其):动词,分畦栽种的意思。留夷:香草,即芍药。揭车:香草,俗不常见。高数尺,白花,味辛。
[52] 杂:动词,穿插种植的意思。杜衡:香草,叶似葵而有香,亦名杜葵,俗名马蹄香。芳芷:即白芷。
以上四句是以种植各类香草比喻培养各种人才。
[53] 冀:希望。峻茂:高大茂盛。
[54] 俟(sì四):等待。刈(yì义):收割。
以上二句说:希望各种香草都长得枝繁叶茂,但愿到时候我将能收割它们。
[55] 萎绝:枯萎凋落,比喻培养的人才受到摧残,未起作用。
[56] 众芳:指以上所说的各种香草。芜秽:长满乱草,草荒。比喻人才变质。
以上二句意思是:各种香草因受摧残而枯萎倒也不必悲伤,可悲的是它们竟变成一片恶草。
[57] 众:指楚国的反动贵族。竞:争。进:追逐。“竞进”,指争夺权势。以:而,表示两种行为联系的连词。贪婪:爱财爱食的通称。按:此处“竞进”重在表现对权势的争逐;“贪婪”则重在表现对财利的追求,两者互相联系又各有所指。
[58] 凭:楚方言,满的意思。此处“凭”的用法又是《楚辞》中常见的状语提前,其含义及作用近似于今人口语所谓“满不在乎”之“满”,以形容众贵族不厌求索时意气盛满之状。厌:通“餍”,饱,引申为满足的意思。乎:介词,于。求索:指对财富的追求索取,承上句“贪婪”而言。
以上二句意思是:众人争着向上爬而又极其贪婪,他们肆意追求财利,总不满足。
[59] 羌(qiānɡ腔):楚方言,发语词。内:向内,意思是对自己。恕己:忖己之心。量人:度量他人之心。
[60] 兴心:生心。
以上二句意思是:那些“竞进贪婪”的人各以自己的心肠度量他人,从而又都生嫉妒之心。
[61] 忽:状语,急忙的样子。驰:直骋。骛(wù勿):乱驰。“驰骛”,狂奔乱跑的意思。追逐:指追求权势和财富。
[62] 所急:名词性词组,指急于去做的事,即上句所说的“驰骛”、“追逐”。明代汪瑗说:“非余心之所急,屈子自表其心不同于众,而众人不必嫉妒也。”(《楚辞集解》)
以上二句说:急忙忙狂奔乱跑以追求权势财富,这不是我急于去做的事。
[63] 老:指老年。冉冉(rǎn染):渐进的样子,指岁月流移。
[64] 修名:美名。
以上二句说:老年渐渐地就要到来,只怕美名不能树立。
[65] 坠露:指木兰花上坠下的露水。按:木兰树于晚春开花,所以这里所说的“木兰”是与下句“秋菊”相对的。
[66] 落:始。《尔雅》:“俶、落、权舆,始也。”英:花。“落英”,初生之花。宋代孙奕说:“《楚辞》云夕餐秋菊之落英,谓始生之英可以当夕粮也。……宫室始成而祭则曰落成。故菊英始生亦曰落英,设或陨落,岂复可餐?况菊花独干死于枝上而不坠,所谓‘秋英不比春花落’也。”(《示儿编》)按:屈原设喻见意,未必事事拘泥物理,“落”读为坠落之落,本无不可。宋代许多诗话笔记因议及王安石、欧阳修相嘲之事,所以提出种种新解;其中训“落”为“始”,以“落英”为初生之花,既近于事理,又与上一句密切相对,因此可视为正解。
以上二句意思是:从春到秋,无论早晚,所服食的都是芳物;比喻自己始终追求思想高洁,与上述贪婪的人形成对比。
[67] 苟:假如,只要。情:指思想感情。其:句中语助词。信:真正,确实。姱(kuā夸):美好。以:而,表示事物两种性质联系的连词。练要:精练要约,形容思想感情专注于要事大节,而不繁杂琐细。按:“练要”与上“信姱”都是形容词性词组,通过“以”的联结,共同说明“情”的性质。
[68] 颔(kǎn hàn砍汉):饿得面黄肌瘦的样子,承上“饮露”、“餐英”而言。
以上二句说:只要我的思想感情确实美好而精专,虽然饿得面黄肌瘦又有什么可悲伤的?
[69] 揽:持。木根:指香木的根株。
[70] 贯:串连。薜荔(bì lì必力):常绿灌木,蔓生,亦名木莲,俗名木馒头。蕊(ruǐ锐上声):花心。
以上二句说:拿着香木的根株以结上香草白芷,又把薜荔的花心串起来,系在上面。
[71] 矫:举。一说“使之直也”,亦可通。
[72] 索:绳索,这里用作动词,指搓绳。胡绳:一种蔓生香草,有人说就是延胡索。(xǐ喜):绳子又长又好的样子。
[73] 謇(jiǎn检):楚方言,发语词。法:效法。前修:前代贤人。
[74] 服:佩带。所佩之物即以上四句所述。
以上二句意思是:效法前代贤人,力求服饰芳美,不同于世俗的打扮。
[75] 周:合。
[76] 彭咸:传说是殷代的贤臣,因谏劝君主不被采纳,投水而死。遗则:遗留的准则、榜样。
以上二句说:我的行为虽然不合于现在的俗人,但我愿意依照彭咸遗留的榜样去做。
[77] 太息:叹息。掩涕:揩拭眼泪。一说掩面垂泪。均可通。
[78] 民:人。“民生”,人生。一说“民”指人民群众。一说“民”为屈原自指。按:屈辞多以“民”代人。下文“终不察夫民心”、“相观民之计极”、“民好恶其不同”,《哀郢》“民离散而相失”等句皆其例,“民”必泛指为“人”,方于各句皆通。多艰:多难。
[79] 虽:是“唯”的借字。好(hào浩):动词,喜爱。修姱:这里指美德。以:表示行为结果的连词。鞿(jī机):马缰绳。羁(jī击):马络头。“鞿羁”,在这里均作动词用,比喻对自己的约束。朱熹说:“鞿羁,言自绳束,不放纵也。”(《楚辞集注》)
[80] 谇(suì岁):责骂,指遭谗而言。替:废弃。指不被朝廷任用。
以上二句说:我只不过爱好优美的德行,用来约束自己,却早上遭到谗毁,晚上就被罢职。
[81] 以:因,是引进原因的介词。(xiānɡ香):佩饰。
[82] 申:重复,加上。明代赵南星说:“蕙已可废,又重之揽茝,益可废也。”(《离骚经订注》)清代蒋骥说:“蕙茝皆其所修而取废之具也。”(《山带阁注楚辞》)说皆近是。
以上二句说:废弃不用我,既是因为我以蕙草为佩饰,又加上我采集了白芷。
[83] 亦:语助词。善:爱好。
[84] 九死:死亡多次,极言其不悔之意。
以上二句说:只要是我真心所喜爱的,即使为之而死亡多次,也还是不后悔。
[85] 浩荡:本义是形容水面广大,这里是无思无虑的意思,等于说“糊涂”。
[86] 夫(fú扶):句中语助词。民心:人心。朱熹说:“民,谓众人也。”
以上二句说:怨的是楚王太糊涂,始终不能明察人的本心。
[87] 众女:借指谗人。蛾眉:旧说比喻女子之眉像蚕蛾须那样弯细,是美貌的象征,这里是屈原以女性自比,而以美貌比喻美质。
[88] 谣诼(zhuó茁):造谣诽谤。
以上二句说:那些女人嫉妒我的美貌,造谣诽谤我善于淫邪。
[89] 工巧:善于投机取巧。
[90] 偭(miǎn免):违背。规:画圆形的仪器。矩:画方形的仪器。“规矩”,比喻法度。错:通“措”,指措施、做法。
以上二句说:时下的风气就是投机取巧,人们都违背法度,改变正常的措施。
[91] 绳墨:木工用的墨线,是定直线的工具,这里比喻正道。追:随。“追曲”,仍以木工为喻,治木不借助“绳墨”以取其直,反而随其邪曲。
[92] 周容:苟合求容。度:常规。
以上二句说:他们违背正道而追随邪曲,争相苟合求容以为常规。
[93] 忳(tún屯)郁邑:忧愁烦闷的样子。侘傺(chà chì诧斥):楚方言,怅然而立,失意的样子。
[94] 乎:于。清代朱冀说:“此句无限神情,在独字、也字内,盖大夫遥想从前一片婆心,满腔热血,不意今日到此地位。”(《离骚辩》)
[95] 宁:宁可。溘(kè克):忽然。流亡:按《九章·惜往日》有“宁溘死而流亡”句,句意应与此句相同,则“流亡”显然不能解释为“流放”或“死于流放”。王逸《楚辞章句》对《离骚》此句的解释是“宁奄然而死,形体流亡”;在《惜往日》中的解释是“意欲淹没,随水去也”。两处虽有差异,但“流亡”均不作“流放”解。近人郭沫若对《离骚》、《惜往日》中的“宁溘死”句分别解释为“我就淹然死去而魂离魄散”;“我宁肯死去而随流水”(见《屈原赋今译》)。综观诸说,“溘死”、“流亡”似当从时间上区别,前者指生命的终止,后者指形体等遗迹的消亡。
[96] 此态:指苟合求容之态。
以上二句说:我宁可忽然死去而形迹消亡,也不忍心做出这种丑态!
[97] 鸷(zhì至)鸟:凶猛的鸟,如鹰、雕之类。
[98] 圜:同“圆”。周:合。
[99] 夫(fú扶):发语词。孰:疑问副词,用法与《九章·哀郢》“孰两东门之可芜”之“孰”相似。王逸说“谁有异道而相安耶”,是以“孰”为疑问代词,也可通。
以上二句说:方的和圆的怎能相合,不同的为人之道怎能彼此相安?
[100] 屈心:心里委屈。抑志:压抑自己的意志。
[101] 忍尤:忍受罪过。尤,罪过。攘诟(ɡòu购):招来侮辱。“攘”,取。“诟”,侮辱。王逸训“攘”为“除”。多数明清注者则训“攘”为“取”。按:训“除”与训“取”,于古皆有所据,但此处文义当训“取”。清代俞樾说:“按上句曰‘屈心而抑志兮’,‘抑志’与‘屈心’同,则‘攘诟’必与‘忍尤’同。如王注则是‘屈心’、‘抑志’、‘忍尤’六字共为一义,而‘攘诟’自为一义,于文理殊不可通。”(《俞楼杂纂·读〈楚辞〉》)所驳极是。
[102] 伏:通“服”,等于说“服膺”,坚持于心的意思。死直:为直道而死。
[103] 厚:动词,看重。
以上四句意思是:宁愿受到种种痛苦和迫害,只要坚持清白做人,为直道而死,这肯定是前代圣贤所看重的。
[104] 相(xiànɡ向):视。“相道”,看路。
[105] 延伫(zhù住):长时间站立、迟疑的样子。又一说“延伫”为“长望”的意思,亦可通。反:同“返”。“将反”,指惩前之失,退而自修其身的意思。宋代朱熹说:“言既至于此矣,乃始追恨前日相视道路未能明审,而轻犯世患,遂引颈跂立,而将旋转吾车,以复于昔来之路。”(《楚辞集注》)清代顾成天说:“此言仕路不能行其道,隐居独善庶乎可也。”(《离骚解》)可以参考。
以上二句说:后悔以前看路不曾看清,迟疑了一阵,我将返回原路。
[106] 复路:回复旧路。
[107] 及:趁着。行迷:迷路。
[108] 步:慢行。皋(ɡāo高):水边的高地。“兰皋”,长着兰草的水边高地。一说“泽曲曰皋,其中有兰,故曰兰皋”。
[109] 丘:小山。“椒丘”,花椒丛生的小山。焉:于此,在这里。止息:休息。
以上二句说:让我的马在长着兰草的水边慢慢行走,又跑上了长着椒木的小山,且在这里休息。
[110] 进:指进仕于朝廷。“进不入”,意思是虽然进仕于朝廷,却未被楚王真正接纳和信任。又宋代钱杲之说:“入,犹纳也”,并认为“进不入”是指“进谏不纳”(见《离骚集传》),说亦可通,但不如以“进”为泛指“进仕”更切合文义。离:通“罹”,遭到。
[111] 退:隐退。初服:当初未进仕时的服饰,比喻原来的志趣、品德。
以上二句说:进仕朝廷未被信任,反而遭了罪,现在要洁身隐退,继续进修原有的品德。
[112] 芰(jì计):菱,这里指菱叶。荷:荷叶。衣:上衣。
[113] 芙蓉:荷花。又明代周拱辰说:“旧以芙蓉为莲花,是矣。此章之芙蓉,则非莲花也。一花也,以为衣,又以为裳,不重出乎?《大招》‘芙蓉始发,杂芰荷些’,既是一物,又何以云芙蓉杂以芰荷乎?按《花木考》,芙蓉、莲花自是两物。唐诗云‘芙蓉开在秋江上’,荷开以夏,芙蓉以秋,何可混也。”(《离骚草木史》)按:周说亦非无据,可供参考。裳:下装。芰荷为衣,芙蓉为裳,都极言“初服”的高洁。
以上二句说:用菱叶、荷叶制成上衣,又集结荷花来做下装。
[114] 已:止,罢了。
[115] 苟:表示假设的连词,如果、只要。
以上二句说:不了解我那也罢了,只要我的内心真正芳洁。
[116] 高:这里用作动词,使之高的意思。岌岌(jí及):高耸的样子。
[117] 长:这里用作动词,使之长的意思。佩:佩带的饰物。陆离:曼长的样子。清代王念孙说:“陆离有二义,一为参差貌,一为长貌。下文云‘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司马相如《大人赋》云‘攒罗列聚丛以茏茸兮,衍曼流澜痑以陆离’,皆参差之貌也。此云‘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岌岌’为高貌,则‘陆离’为长貌,非谓参差也。《九章》‘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义与此同。”(《读书杂志》)此说较为有据。
[118] 芳:指香洁之物。王逸说:“芳,德之臭也,《易》曰‘其臭如兰’。”(《楚辞章句》)朱冀说:“芳是香气,比君子志行芳洁。”泽:润泽。王逸说:“泽,质之润也,玉坚而有润泽。”朱熹说:“泽,谓玉佩有润泽也。”又一说“泽”指污垢。如朱冀说:“泽是粉泽,比小人声闻过情。杂糅云者,党人用事,所以人品真伪混淆,惟我光明之天质,未致因而亏损也。”清代鲁笔说:“泽,垢泽,指小人污秽者。”(《楚辞达》)近人郭沫若也说:“泽字旧未得其解。今案《毛诗·秦风》‘岂曰无衣,与子同泽。’郑注:‘泽,亵衣也,近污垢。’即此泽字之义。”(《屈原赋今译》)这一类说法亦不为无据。但因本段从“退修初服”以下所言皆服佩芳洁之意,此句紧承上文,似不应涉及“垢泽”之类,所以姑且采用前一说,后者供参考。杂糅(róu柔):混杂在一起。
[119] 唯:发语词。昭质:洁白光明的品质。
以上二句说:服饰的芬芳与佩玉的润泽彼此交织,洁白光明的品质还是没有亏损。
[120] 反顾:回顾。一说“反顾”为自视其身。按:此处“反顾”是承上“延伫将反”、“回车复路”而又一次提到目前的打算,以摄起“游目”、“往观”等语。游目:纵目远望。
[121] 四荒:四方远处。“荒”,远。按:此处所谓“往观四荒”是离朝适野之意。王逸以下不少注者都在这里说到“求贤君”、“求贤臣”、“求知己”等等,其实此处还只是讲洁身远游,以避罪尤,与下文“求索”、“周流”等段并非一事。
以上二句说:急忙回顾而又纵目远望,我将要游观于远处四方。
[122] 缤纷:盛多的样子。繁饰:装饰繁华。
[123] 菲菲:香气很盛的样子。弥:愈加。章:明、显著。
以上二句说:佩物盛多,装饰繁华,香气勃勃,愈来愈显著。
[124] 乐:乐意、喜欢。“所乐”,是及物动词加“所”而组成的名词性词组,指“所乐”的事物。
[125] 常:常规,这里是“习惯”的意思。
以上二句说:人生各有各的爱好,我独喜爱美好的品德而习以为常。
[126] 体解:古代酷刑,即肢解。又明代闵齐华说:“体解,犹形化之意,未必即是肢解。”(《文选瀹注》)清代钱澄之也释为“骨化形消”(《屈诂》)。可供参考。
[127] 惩:受戒而止的意思。
以上二句说:虽然粉身碎骨我也决不改变,我这种心志难道会因受到儆戒而止歇?
从开头至此是全篇第一大段。在这一大段中,作者自述其身世、德才和理想;他关心楚王朝的命运而把改革的希望寄托于楚王,终因楚王变心而理想不能实现。接着又叙述他同楚国反动贵族集团的深刻矛盾,对后者做了尖锐有力的揭露。最后设想自己要隐退,但仍决心坚持原有的品德和理想。
[128] 女(xū须):旧说是屈原的姐姐。按:“媭”在古代楚方言中是姐妹的通称。又,这里“女媭”只是寓言,并非实有其人;因为屈原曾以美人自喻,所以对他进行责劝的人也假设为女性,这也正如上文嫉其蛾眉者,必设为“众女”一样。又从“女媭”责劝的态度、内容及语气看,则其人身份当是女伴中的长者,是一个老大姐式的人物。婵媛(chán yuán蝉元):楚方言“啴咺”的借字,喘息的意思。这里指因愤急而喘息的样子。
[129] 申申:重复地、再三再四地。一说“申申,繁絮貌”。詈(lì力):骂。予:我。按:“女媭”的责劝是出于对屈原遭遇的真诚关心,只是她对屈原并不了解。旧注中有认为“女媭”代表了屈原的对立面的说法,这是不正确的。
[130] 曰:说。主语是女媭。本段以下各句都是女媭的话。鲧(ɡǔn滚):神话中人名,是夏禹之父;在唐尧时受命治水,未成,被当时摄政的虞舜放逐到羽山之野,终于死在那里。婞(xìnɡ性)直:刚直。一说“刚愎倔强”。亡身:即“忘身”,意思是不顾自身安危。
[131] 终然:终于。殀(yāo夭):当作“夭”。即“夭遏”,是遏制的意思。乎:介词,于。羽:羽山,神话中地名。旧说在东方海滨。
以上二句意思是:女媭说:“鲧因为刚直而不顾自身的安危,终于被遏制在羽山之野。”
[132] 博:广泛,多方面。謇:直言。“博謇”,是偏正结构,意思是在各种事情上都敢于直言。
[133] 姱节:美好的节操。
以上二句意思是:“你为何对什么事都要多嘴多舌,又那样喜欢高洁?为何独有你定要讲究这么多美好的节操?”
[134] (zī资):在这里是动词,积累的意思。菉(lù录):草名,亦名王刍、淡竹叶。葹(shī施):草名,即苍耳,又名地葵等。“菉”、“葹”都是普通的草,王逸以为恶草,未确。“菉葹”,是动宾关系,与“揽木根”、“贯薜荔”、“矫菌桂”、“索胡绳”等例同。按“女媭”在这里只是劝屈原要像一般人那样多用普通的草,以比随俗安常,并非要他以恶草为饰,同流合污。
[135] 判:区别,这里用作状语,与众有别的样子。服:佩用。
以上二句意思是:“满屋子堆积着普通的草,你却与众不同地偏要抛开它们不肯佩用。”
[136] 户说:挨家挨户地说明。
[137] 云:句中助词。余:这里是“咱们”的意思,是女站在屈原一边说话的语气。
以上二句说:“对众人不能挨家挨户去说明,谁会来详察咱们的本心?”
[138] 并举:意思是“都这样行事”。朋:朋党,成群结伙。
[139] 茕(qiónɡ穷)独:孤独。予:我。这里是“女媭”自指。“不予听”是宾语提前,意指“不听我的话”。按:“女媭”之言至此为止;前人从东汉王逸、宋代朱熹以下,多有以“众不可户说”等四句为屈原答词者,均与文义不合。
以上二句意思是:“世上的人都喜欢成群结伙,你为什么要孤独自处,而不听我的话,变得随和一点?”
[140] 节中:依前圣之道而没有偏差。
[141] 喟(kuì愧):叹息。凭:满。“凭心”,心中愤懑。历兹:经历这一切困穷挫折的意思。一说“历兹”即“至此”,意思是“胸怀愤懑,以至于此”,亦可通。
以上二句意思是:我遵循前代圣贤之道并无偏差,可叹的是终于要满怀忧愤来经受这一切!
[142] 济:渡。沅湘:沅水、湘水,都是现在湖南省境内流入洞庭湖的大河。征:行。
[143] 就:趋,投向。重华:虞舜之名。陈词:陈述申诉之词。屈原之所以想向虞舜“陈词”,可能因为相传虞舜南巡,死于苍梧之野,与楚人关系最深。
[144] 启:夏启,传说中夏朝的君主,夏禹之子。《九辩》、《九歌》:古乐曲名。古代神话说这是夏启从天帝那里取得的。又,向“重华”所陈之词从此句开始。
[145] 夏:指夏启。康娱:寻欢作乐。“康”,乐。自纵:放纵自己。
以上二句意思是:夏启从天上偷来《九辩》、《九歌》,夏王朝的君主从此寻欢作乐而放纵自己。
[146] 难(nàn):患难。图:谋划。
[147] 五子:指夏启的五个儿子。失:衍文,应删。用乎:因此、因而。家巷:内鬨,内乱。“巷”,通“鬨(hònɡ讧)”。根据多种古书记载的上古传说,夏启有五个儿子被贬在观地,称为“五观”。夏启十年至十一年间,“五观”共同作乱,乱平以后,“五观”中最小的儿子武观被放逐于西河。夏启十五年,武观又据西河发动叛乱,被彭伯寿率师讨平。此处“五子家巷”是兼指前后两次叛乱而言。
以上二句说:启不顾患难也不计未来,他的五个儿子因而发生内讧。
[148] 羿(yì义):夏时诸侯,有穷国君。曾起兵推翻夏启之子太康,后又篡夏后相之位而代立。淫:过分。“淫游”,游乐过度。佚(yì异):放纵。畋(tián田):打猎。
[149] 封:大。“封狐”,大狐,这里代表大的野兽。
以上二句意思是:后羿沉湎于游猎,又喜欢射那大兽。
[150] 乱流:逆乱之辈。鲜:少,少有。终:名词,结果,下场。
[151] 浞(zhuó茁):人名,即寒浞。传说他是羿的相,因贪恋羿妻,勾结羿的家臣逢蒙杀死羿。厥(jué决):其,指羿。家:妻室。王逸说:“羿畋将归,(寒浞)使家臣逢蒙射而杀之,贪取其家,以为己妻。羿以乱得政,身即灭亡,故言鲜终。”(《楚辞章句》)
以上二句说:逆乱之辈本来就少有好下场,寒浞又在贪图羿的妻子了。
[152] 浇:通“奡(ào傲)”,人名,即寒浞与羿妻所生之子。他曾用兵攻灭斟灌、斟寻两个部族,杀死因失国而居于斟灌的夏相;但后来又被夏相之子少康所杀。被服:即“披服”,这里是“身上负有”的意思。明代汪瑗说:“‘被服强圉’谓专尚猛力,如被服之在身而不舍也。”(《楚辞集解》)强圉(yǔ雨):即“强御”,强暴有力的意思。《论语·宪问》:“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浇是古代传说中有名的力士。
[153] 纵欲:不详所指。清代蒋骥认为“纵欲,如淫于女岐之类”。(《山带阁注楚辞》)事见《天问》,可以参考。忍:克制。
以上二句说:浇身上负有强大的力气,但放纵欲望,不自克制。
[154] 日:这里用作副词,天天。自忘:清代王夫之说:“忘其身之危也。”(《楚辞通释》)
[155] 用夫:因此。颠陨(yǔn允):坠落。按:少康杀浇事详见《天问》,并参下文“及少康之未家”句注。
以上二句说:浇天天寻欢作乐,忘掉了自身的危险,他的脑袋因此掉落。
[156] 常违:违常,违背常规。一说“言常背天违道”(《文选五臣注》)。一说“常违,无往不违也”(清钱澄之《屈诂》)。
[157] 乃:就。遂焉:终于。
以上二句说:夏桀违背常规,就终于遭殃。
[158] 后:君王。辛:殷纣王之名。菹醢(zū hǎi租海):古代酷刑,把人剁碎做成肉酱。
[159] 宗:宗祀。“殷宗”,指殷王朝。用而:因而。
以上二句说:纣王把人剁成肉酱,殷王朝因而不得久长。
[160] 俨(yǎn演):严肃、庄重。祗(zhī支):与“敬”同义。
[161] 周:指周初的文王、武王等人。论道:议论治国之道。一说“道”指道德。莫差:没有差错。汪瑗说以上二句是“互文”,“非谓禹汤能祗敬而不能论道,文武能论道而不能祗敬也”。可参考。
以上二句说:商汤、夏禹严肃而又虔敬,周王讲求治道而没有差错。
[162] 举贤:选拔贤人。授能:把职务交给有才能的人。
[163] 循:遵循。绳墨:比喻法度。颇:偏颇。
[164] 阿(ē婀):偏袒,袒护。
[165] 民德:清代钱澄之说:“民德是民之有德,足利赖万民者。虽帝王,自天视之,亦民而已。”(《屈诂》)又清代夏大霖说:“民德之民指君,对天言,故以人民概称也。”(《屈骚心印》)焉:于此,于是。错:通“措”,设置、安排。辅:辅助。明代张凤翼说:“二语即皇天无私,惟德是辅。”(《文选纂注》)
以上二句说:皇天对人没有偏私,看谁有德就给以辅助。
[166] 哲:名词,智慧的人。茂行:盛德之行。汪瑗说:“圣哲以人而言,茂行以德而言。”
[167] 苟得:乃能,才能够。用:即“为我用”,享有的意思。下土:国土,天下。相对“皇天”而言,所以称为“下土”。
以上二句说:只有圣人哲人以其盛德之行,才能够享有天下。
[168] 瞻:向前看。顾:向后看。“瞻前而顾后”,宋代钱杲之说:“前谓古也,后谓今也。”(《离骚集传》)张凤翼说:“前后,禹、桀以下兴亡之迹也。”
[169] 相(xiànɡ向):与“观”同义。汪瑗说:“相者,视之审也;观者,视之周也。曰瞻顾,曰相观,详言之也。”计:指立身处世的计划、打算。极:终。“计极”,指立身处世的最终亦即最根本的打算,其具体内容在下二句说明。
[170] 服:与“用”义同。这里是指行事而言。按:此二句即申明上句“民之计极”意,“民”即“人”,是泛指。清代吴世尚说:“言我前瞻往古,后顾今兹,再四思维,其所以为民之至计,决未有非义非善而可用可行者。此固无论其为君、为臣,而其理皆莫之或易者也。”(《楚辞疏》)
以上四句意思是:前前后后看看历史上的种种事情,从中观察做人应有什么根本打算,结论是,哪有不义的事可以做,哪有不善的事可以行?
[171] 阽(diàn电):临近边缘的意思。“阽余身”,等于说“余身阽”,即自身临近危险。危死:几乎要死亡。
[172] 初:指初志。
以上二句说:我已临近危险,几乎要死亡。但回顾我当初的心志,却还是不后悔。
[173] 凿(zuò作):器物上的孔眼,是安插榫(sǔn损)头的。正:动词,削正。枘(ruì锐):榫头。“量凿正枘”,比喻投合时势。王逸说:“臣不度君贤愚,竭其忠信,则被罪过而身殆也。”可以参考。
以上二句说:不度量凿眼而削正想要安放的榫头,这本是前代贤人被剁成肉酱的原因。按:向“重华”所陈之词到此为止。
[174] 曾:通“层”,作副词用,有重累连续之意。一说“曾”通“增”,愈加。一说“曾”为语助词,无义。歔欷(xū xī须西):哭泣时的抽噎。明代赵南星说:“歔,出气也。欷与唏同,哀而不泣也。歔欷,悲泣气咽而抽息也。”(《离骚经订注》)郁邑:忧愁烦闷。
[175] 时:时世。当:值,遇上。“不当”,生不逢时的意思。
以上二句意思是:我连连抽噎,愁烦不已,哀怜自己生不逢时。
[176] 茹蕙:柔软的蕙草。
[177] 沾:浸湿。浪浪(lánɡ郎):流不止的样子。
以上二句说:拿着柔软的蕙草揩抹眼泪,眼泪却滚滚而下沾湿了衣襟。
[178] 敷:铺放。衽(rèn认):衣襟。此处“衽”当指长袍前襟的下幅,跪时铺之于地。又晚清王树柟据《礼记》郑注说:“衽,卧席也。”(《离骚注》)可备参考。
[179] 耿:明亮的样子。此处是状语提前。中正:指正道。明代汪瑗说:“己既陈毕而舜无答词,其意若将深有以许之矣,故以既得此中正自信也。”(《楚辞集解》)又清代吴世尚说:“言我往就重华,稽首陈词,良久良久,而重华隐隐之中果若有以明示我者,而使吾遂得此中正之道以行也。”(《楚辞疏》)说皆可参考。
以上二句说:铺下衣襟跪着诉说了以上一番话,我心明眼亮地感到已经得到了正道。
[180] 驷(sì四):古代指驾一辆车所用的四匹马,这里用作动词,意思是把四虬驾在一起。虬(qiú求):传说中的一种龙。“玉虬”,带有玉饰的虬;一说指虬色白如玉。鹥(yī衣):凤凰一类的鸟。“乘鹥”,以鹥为车而乘之。
[181] 溘(kè克):忽然。埃风:夹着尘埃的大风。清代徐焕龙说:“风起则尘生,故曰埃风。”(《屈辞洗髓》)
以上二句说:驾起玉虬乘着凤车,忽起一阵大风,我就上行于天。
[182] 轫(rèn刃):停车时抵住车轮的木块。“发轫”,起动车辆,启程。苍梧:山名,即九疑山,在今湖南省宁远县东南。传说虞舜死于苍梧之野,葬在九疑山。上文屈原想象向虞舜陈词,所以这里说从苍梧出发。按:此句以下至“吾将上下而求索”句,是叙述一天的行程。
[183] 县圃:亦作“悬圃”、“玄圃”,神话中地名,传说在昆仑山的中层。洪兴祖《楚辞补注》曾博引诸书所记昆仑、县圃:“《山海经》云:‘槐江之山,上多琅玕金玉。其阳多丹栗,阴多金银,实惟帝之平圃。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魂魂。西望大泽,后稷所潜。’平圃即县圃也。《穆天子传》云:‘春山之泽,清水出泉,温和无风,飞鸟百兽之所饮食,先王之所谓县圃。’……《淮南子》曰:‘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县圃之山,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由此可见,昆仑、县圃等都是神话传说中的仙山灵境,《楚辞》各篇所用皆同。
[184] 琐(suǒ索):门上所雕的连锁花纹,此处代表县圃之门。因县圃为神之所居,所以其门又敬称为“灵琐”。
[185] 忽忽:疾行貌。
以上二句说:想在这神府门前稍稍停留一下,可是太阳很快下落,已将近黄昏。
[186] 羲(xī西)和:神话中为太阳驾车的人。弭(mǐ米):停止。节:指车行的节度。“弭节”,停车的意思。一说“弭节”是减速的意思,亦可通。
[187] 崦嵫(yān zī淹兹):神话中山名,太阳由此而入。迫:迫近。
以上二句说:我命令羲和把太阳的车子停下来,望着崦嵫山却不要靠近它。
[188] 曼曼:通“漫漫”,路程很长的样子。修:长。
[189] 以上二句说:路程漫漫又长又远,我还要到上下四方去寻求。
[190] 饮(yìn印):给牲畜水喝。咸池:神话中的天池,是太阳洗浴之处。按:此句以下至本段末,是叙述又一天周游求索的情况。
[191] 总:总揽,总握。汪瑗说:“总揽六辔于手以控乎马,自扶桑而启行耳。”清代王夫之说:“总握六辔,驱车行也。”(《楚辞通释》)一说“总”为束结丝缕之义,“总余辔”,犹言束结其辔,如丝发之聚束(见姜亮夫《屈原赋校注》)。可备参考。辔(pèi佩):缰绳。扶桑:神话中长在东方日出处的大树。
[192] 若木:神话中长在西方日入处的大树。拂:逆。“拂日”,即逆之而使不得西坠之意。“折若木以拂日”的用意与上一天傍晚命令羲和弭节、“望崦嵫而勿迫”相同,两天之内都是傍晚到了西方而仍无所获,所以希望太阳不要下落,以便继续求索。
[193] 聊:姑且。逍遥:优游自得的样子。相羊:通“徜徉(chánɡ yánɡ常羊)”,徘徊。
以上二句说:折一枝若木阻挡太阳下落,让我姑且在这里优游徘徊。
[194] 望舒:神话中为月亮驾车的人。清代鲁笔说:“月御前驱,令其万里光明不暗。”(《楚辞达》)
[195] 飞廉:神话中的风神。传说飞廉是鹿身,头如雀,有角,豹文蛇尾。鲁笔说:“风伯随属,令其一路清洁无尘。”清代胡文英说:“前望舒,所以启其明;后飞廉,所以致其远。”(《屈骚指掌》)属(zhǔ主):接连,这里是跟随的意思。
以上二句说:我命令望舒在前面为先驱,又让飞廉追随在后边。
[196] 鸾(luán峦):传说中凤一类的神鸟。皇:通“凰”,雌凤。一说“鸾皇,灵鸟”,以“鸾皇”为一鸟,不分读,亦通。先戒:在前边清道警卫。汪瑗说:“戒谓戒严其道,先戒犹先驱也。”
[197] 雷师:雷神。未具:行装尚未齐备。汪瑗说:“具,备也,指车驾而言。告以未具,正言其将具而尚未具,非不备之谓也。下章飘风帅云霓而来迎,则具之谓矣。此章悉言风月雷鸟,以见其欲往之亟也。”
以上二句意思是:神鸟鸾皇为我警卫开道,正要出发,雷师却告诉我车驾尚未齐备。
[198] 凤鸟:传说中的神鸟。《山海经·南山经》: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彩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此处“凤鸟”当是指凤车,与上文“乘鹥”相应。
[199] “继之以日夜”,是诗人命令凤鸟准备夜以继日不停求索。下文“叩阍”之后说“时暧暧其将罢”,正与上文“折若木以拂日”相续,可知从“饮马咸池”至“叩阍不纳”皆在一天之内,也就是整个“周游求索”的第二层次。至下文“朝吾将济于白水”,方为第三日的开端。前人注中有将“第三日”划分于“继之以日夜”前后各句,此种划分不准确。
[200] 飘风:旋风。屯:聚。离:通“丽”,附丽,附拢。
[201] 帅:通“率”,动词。汪瑗说:“帅,统而率之也。盖飘风起而云霓为所驱逐,若有以帅之者,虽为寓言,亦自有意。”霓(ní尼):副虹。“云霓”,泛指云霞。御:通“迓(yà讶)”,迎接。按:“飘风”二句言车驾行于太空,旋风聚于周围如附丽然,且云随风动,亦若来相迎者,此皆着力渲染此行之声势。
以上二句说:旋风结聚着向我的车驾附拢,它率领云霞来迎接我们。
[202] 纷总总:纷然杂聚的样子。离合:忽散忽聚,流动变化。
[203] 斑陆离:三字状语,各种色彩参差交织的样子。上下:忽高忽低,飘浮不定。按:“纷总总”二句当是承上“云霓”而言,形容其五色缤纷,聚散飘浮之状。又汪瑗说:“二句总指上三章扈卫之形色而言。纷然而总总,斑然而陆离,以见其盛也;或离或合,或上或下,又奔走急速之所使然,而不暇于整齐严肃故也。”又清代王邦采说:“上文若望舒,若飞廉,若鸾皇,若雷师,若凤鸟,若飘风,若云霓,所谓纷总总而斑陆离者也。”(《离骚汇订》)这都是以“纷总总”二句为指整个行列仪从而言,亦可参考。
[204] 阍(hūn昏):守门人。“帝阍”,天帝的守门人。
[205] 阊阖(chānɡ hé昌合):神话中的天门。宋代洪兴祖说:“《说文》云:‘阊,天门也。阖,门扇也。楚人名门曰阊阖。’《文选》注云:‘阊阖,天门也,王者因以为门。’屈原亦以阊阖喻君门也。”望予:意思是守门人漠然望我,并不开关。王逸说:“将上诉天帝,使阍人开关,又倚天门望而距我,使我不得入也。”(《楚辞章句》)朱熹说:“令帝阍开门,将入见帝,更陈己志,而阍不肯开,反倚其门望而拒我,使不得入,盖求大君而不遇之比也。”(《楚辞集注》)按:“叩阍”求见上帝,是“周游求索”中一项重要内容,意在比喻被疏之后渴望重见楚君以倾忠悃;然而终于受阻,陈志无门。
以上二句说:我叫上帝的守门人把门打开,他却靠着天门冷冷地看我。
[206] 时:时光。暧暧(ài爱):日光昏暗的样子,是黄昏景象。罢:完结。指一天将要完结。汪瑗说:“罢,休也。读如欲罢不能之罢。”清代陈本礼说:“前云将暮,此云将罢,皆隐恨日愈昏而时不可待之意。”(《屈辞精义》)
[207] 结:编结。“结幽兰”,比喻怀抱幽芳。因此时见帝显然已经无望,只得取佩带之幽兰,理而结之,而延伫于天门之外。幽兰:兰草,因多生于幽僻之处,所以称为“幽兰”。
以上二句说:时光已是黄昏,一天将要完了,我编结着幽兰,在天门前久久徘徊。
[208] 溷(hùn混)浊:混乱污浊。不分:分不清善恶和美丑。
[209] 好(hào浩):喜欢。蔽:遮蔽。美:指优秀的人。清代钱澄之说:“天上地下,总成一溷浊之世,无分于上清而下浊也,盖无不以蔽美嫉妒存心者也。”(《屈诂》)其说最简明。
[210] 白水:神话中与仙山昆仑相联系的水名。按:此句以下至本段末,是叙述又一天周游求索的情况。
[211] 阆(lànɡ浪)风:神话中地名,在昆仑山上。按:屈原想象“周游求索”,在空间上是以昆仑山为中心的,所以上文“叩阍”之行,先说“夕余至乎县圃”;此句以下想象“求女”过程,又从“登阆风”为其开端。(xiè泄):系。
以上二句说:早上我渡过白水,登上阆风后把马系住。
[212] 哀高丘之无女:“求女”以喻“求贤君”之说,创自宋代朱熹,在后世很有影响;但它不大合乎事理,所以近代研究者多数也不采纳。《离骚》第一大段表明,屈原想在楚国实现“美政”,有两个主要手段,一是依靠楚王的支持,二是培养一批志同道合的人,但结果都归于失败。《离骚》第二大段主要是用幻想形式进一步表现前一大段的内容,所以“叩阍未通”是比喻对楚王的绝望,而“求女不合”则是比喻寻求志同道合的人又归于失败。此句“哀高丘之无女”,正是悲叹满朝无与己同心之人,而接下去连说三次“求女”,则是比喻更为广泛的寻求。又屈原所描述的“周游求索”全过程,都是用幻想形式,其所历空间背景均出于古代神话;所以此处说“高丘”,不应突然转为楚之一山,旧说凡以为实指楚地者,皆误。“高丘”当是承接上文,指“阆风”或泛指整个昆仑,而所比喻的则是楚王朝。清代鲁笔说:“高丘明指阆风,暗指楚国”,最为确切。
[213] 春宫:神话中东方的仙宫。王逸说:“春宫,东方青帝舍也。”(《楚辞章句》)
[214] 琼枝:神话中玉树的枝。
以上二句说:忽然我又来游这东方的仙宫,折下玉树的枝来补充我的佩饰。
[215] 荣、华:都是花。《尔雅·释草》:“木谓之华,草谓之荣。”这里是指玉树枝上的花。
[216] 下女:指下文宓妃等人,因相对于高丘神女而言,所以说“下女”。按:屈原因“高丘无女”,故改而欲求“下女”,以启下文求宓妃、有娀、二姚各节。诒(yí宜):通“贻”,赠给。
以上二句说:趁着玉树枝上的花朵尚未凋落,认一个下界的美女以便赠给她。
[217] 丰隆:神话中的云神。
[218] 宓(fú伏)妃:神话中的神女,据说是古帝伏羲氏之女。
[219] (xiānɡ香):与“佩”同义,佩饰。结言:订约。又近人朱季海认为“结言”非泛指订约,而是专指婚配中的“纳征问名”之礼,其说不为无据,可供参考(详见朱季海《楚辞解故》)。
[220] 蹇修:人名。根据屈辞文例,此处蹇修当是一个假设的人物;而这一人物之所以被名为蹇修,则汪瑗、戴震二说均可通。汪瑗说:“蹇修,博謇好修之人,设为此名耳。盖媒妁之别名也。夫为媒理者,必须轻捷嬛媚之人,今以蹇修为理,所以不能遇也。”清代戴震说:“蹇修,媒之美称,蹇蹇而修治,不阿曲也。”(《屈原赋注》)又近人闻一多说:“案《路史·后纪》注一引《文选》五臣本‘蹇’作‘謇’,最是。謇,吃也。上云‘解佩以结言’,下云‘令謇修以为理’,盖谓令謇吃之人为媒,结言而往求彼美,必难胜任,亦后文理弱媒拙,导言不固之意也。求宓妃则謇修不良于言,求有娀则鸩鸠皆谗佞难任,求二姚又理弱媒拙。三求女而三无成,总坐无良媒故尔。合观三事,义可互推。”(《楚辞校补》)此说最能阐发原文的寓言意味,实较诸旧说为长。理:使者,媒人。
以上二句说:我解下饰物拿去订约,让蹇修给我当媒人。
[221] 纷总总其离合兮:指双方说合的过程复杂多变。
[222] 纬(wěi huà伟化):乖戾,态度别扭的意思。难迁:难以改变,指宓妃的态度。
以上二句意思是:说合过程中情况复杂多变,突然宓妃又闹别扭,再也难以说动。
[223] 次:止宿。穷石:神话中地名。
[224] 濯:洗。洧(wěi伟)盘:神话中水名,传说出自崦嵫之山。
以上二句说:宓妃晚上住在穷石,早晨又到洧盘洗发梳妆。
[225] 保:恃,仗着。厥(jué决):其,指宓妃。
[226] 淫游:游乐过度。
以上二句说:宓妃仗着她的美貌而骄傲,天天寻欢作乐,游玩过度。
[227] 无礼:清代刘梦鹏说:“无礼,谓骄傲淫游,放于礼法也。”(《屈子章句》)
[228] 来:招呼从者之词。违弃:抛开。改求:另作追求。
以上二句说:她虽然确实美丽然而不讲礼法,来吧,让我们抛开她另作追求。
[229] 览、相(xiànɡ向)、观:都是看的意思。汪瑗说:“览,视之速也;相,视之审也;观,视之遍也。”清代钱澄之说:“览,远视;观,平视;相,谛视也。”(《屈诂》)清代王夫之说:“览也,相也,观也,重叠言者,明旁求之不止也。”(《楚辞通释》)可以参考。四极:指天空中四方的尽头。
[230] 周流:周游。
[231] 瑶台:玉台。洪兴祖说:“《说文》云:‘瑶,玉之美者。’”(《楚辞补注》)偃(yǎn演)蹇:高耸的样子。
[232] 有娀(sōnɡ松):传说中的古国名。佚女:美女。这里是指神话中所说的有娀氏美女简狄,后来成为帝喾(高辛氏)之妃,生子契,是商朝的始祖。又王夫之释“佚”为“游”,清代徐焕龙释“佚女”为“佚群之女”,亦可参考。
以上二句说:远望那玉台高高耸立,看见了正在台上的美女简狄。
[233] 鸩(zhèn阵):传说中的一种毒鸟。此处以鸩为媒,是因为它有毒而喻其谗恶之性。
[234] 鸠:鸟名。
[235] 恶(wù务):憎厌。佻(tiāo挑阴平)巧:轻佻而机巧。
以上四句说:我让鸩鸟去做媒,它却恶毒地说对方不好;雄鸠叫唤着飞去说合,我又嫌它太轻佻。
[236] 适:往。
[237] 凤皇:通“凤凰”。诒:通“贻”,致送,这里用作名词,指礼物。“受诒”,意思是凤皇已接下了送给简狄的聘礼,而前去说媒。
[238] 恐高辛之先我:上文言鸩、鸠不宜为媒,以至于想要“自适”,显然是并无恰当媒理可遣,所以接言高辛已遣凤皇,意思是说即使再派出恰当的媒人,恐怕也为时已晚。高辛之事早已在前,所以凤皇受诒着一“既”字,“凤皇”二句均属高辛。旧注中认为凤皇是受屈原之诒而将欲前往者,于文义不合。
以上二句意思是:凤皇已带了聘婚的礼物前去做媒,恐怕高辛是抢在我的前面了。
[239] 集:本指鸟栖于树,这里与“止”同义,停留。
[240] 浮游:游荡。
按:以上二句是诗人自言因求有娀之女不得,一时又无可他求,所以说想远去而又无处可去,姑且游荡而逍遥,此正与上文求宓妃不得而以“览相观”二句为过渡之文例相同。
[241] 少康:传说是夏朝的中兴之主,夏后相之子。家:这里用作动词,成家的意思。
[242] 有虞:传说是虞舜后裔的部落国家,相传故址在今河南省虞城县西南。二姚:有虞国君的两个女儿。据古籍记载,舜母名握登,生舜于姚墟,因姓姚氏。有虞为虞舜之后,所以是姚姓。关于少康得有虞之助以复国之事,见于《左传》,其大致经过是:有穷国的后羿篡夺夏王朝,夏后相出奔;后羿复为其臣寒浞所杀;寒浞与羿妻生浇、豷二子。后来浇攻灭斟灌、斟二部落,杀了逃到那里的夏后相。相之妻后缗逃归有仍部落,生下遗腹子少康。浇派人追捕少康,少康逃奔有虞,有虞国君把两个女儿嫁给他,并让他居于纶地。少康因此得以收集夏众,终于消灭了浇、豷,复兴夏朝。其事亦见《天问》。
以上二句说:趁着少康没有成家,还留着有虞国的二姚可以往求。
[243] 理、媒:都指媒人。王逸说:“弱,劣也。拙,钝也。”
[244] 导言:指媒人传达说合之辞。固:牢靠。
以上二句说:媒人无能而笨拙,恐怕说合不牢靠。
[245] 称:举。“称恶”,抬举恶人或称道恶行的意思。以上二句是“求女”各节的小结,与上“叩阍”章以“世溷浊”二句作结例同。
[246] 闺中:这里指上文所求之女的居处。邃(suì岁):深远。
[247] 哲王:明智的君王。寤:通“悟”,醒悟。朱熹说:“闺中深远,盖言宓妃之属不可求也;哲王不寤,盖言上帝不能察司阍壅蔽之罪也。”清代李光地也说:“群女深藏,是闺中邃远也;帝阁不开,是哲王不寤也。”(《离骚经注》)这都是以“闺中”二句分承“求女”、“叩阍”二事而为之作结,比较符合文义。
[248] 终古:永远。
以上二句说:我怀着忠贞之情而无可抒发,我怎能忍受这种情况直到最终。
从“女媭之婵媛”至此是全篇的第二大段。作者假设有一个老大姐式的人物对他殷切劝诫,他听了不服气,就幻想去向古帝虞舜陈诉。当他认为已得到公正的评判之后,便满怀信心周游太空,上求天帝,下索佚女,以探寻改变处境、实现理想的途径,然而这一切仍归于失败。这是以想象的形式进一步表现他在现实中的追求和遭遇,从而也进一步抒发了他的情怀。
[249] 索:求取。藑(qiónɡ穷)茅:一种可用于占卜的茅草。以:与。筳(tínɡ亭)、篿(zhuān专):都是名词,都指占卜所用的竹板。屈原言求卜只是想象之词,所以这里同时提到楚人常用的“茅卜”、“竹卜”两种占卜法。明代汪瑗说:“既取藑茅而占之,又取筳篿而占之,再三反复,欲其审也。”(《楚辞集解》)可以参考。
[250] 灵氛:传说中的上古神巫。“灵”,巫;“氛”,巫者之名。巫氛及下文中的巫咸都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巫,所以屈原想象请他们占卜、降神。灵氛、巫咸之为寓言人名,正与女媭、蹇修等例相似。占(zhān沾):占卜,算卦。
[251] 曰:主语是屈原,以下四句是屈原问卜之词。两美:承上“求女”而言,意为“两贤相遭,志同者其道自合”(参用清代朱冀《离骚辩》语)。其:表示肯定语气的句中助词。
[252] 信修:真正美好。慕:追求。之:代词,指“两美必合”这种事情。
以上二句说:美好的双方必能结合,就看谁是不是真正美好而且追求这种结合。
[253] 九州:古代中国分为九州,此处犹言“天下”。
[254] 是:此,此地,指楚国;一说指上文已经求索过的宓妃、简狄、二姚等人所在之地,亦可通。(上文追求宓妃等人是比喻在楚国寻求志同道合的人,所以两种说法其实是一致的;但下文灵氛答词中有“尔何怀乎故宇”一语,所以这里的“是”的直接意义应指楚国。)女:承上“求女”而言,仍指宓妃、简狄、二姚一类的美女,比喻志同道合的人。
以上二句说:我想天下是很大的,难道唯独此地才有美女?
[255] 曰:主语是灵氛。此下至本段末是灵氛的答词。勉:尽力,努力。
[256] 释:放。女:通“汝”,你,灵氛用以称屈原。
以上二句说:你尽力往远方去,不要疑惑不决,谁寻求美好的人而会把你放过?
[257] 芳草:比喻将往追求的美女。
[258] 尔:同上“汝”,亦灵氛称屈原之词。故宇:旧居。
清代鲁笔解释“勉远逝”以下四句说:“上二句答‘两美’二句,下二句答‘思九州’二句。”(《楚辞达》)此说甚确。
[259] 世:指楚国的世俗。幽昧:昏暗。眩曜(xuàn yào绚药):本指日光强烈,引申为目光迷乱,辨物不明的意思。
[260] 云:语助词。余:这里是“咱们”的意思,是灵氛站在屈原一边说话的语气;与前文“女”所谓“孰云察余之中情”句用法相同。
以上二句说:楚国的世道昏暗迷乱,谁来详察咱们这种人是好是坏?
[261] 党人:指朋比为奸之人。“民好恶”二句,朱熹说:“言人性固有不同,而党人为尤甚也。”(《楚辞集注》)
以上二句说:人们的爱憎本来就不同,而那些结党营私的人则尤其特别。
[262] 户:家家户户的意思,承上“党人”而言。服:佩带。艾:即艾草,在作者心目中这是一种恶草。要:通“腰”。
[263] 佩:佩带。
以上二句意思是:那些结党营私的人都不辨香臭善恶,他们把艾草佩满腰间,反而说幽兰不可佩带。
[264] 珵(chénɡ成):美玉。当(dànɡ荡):恰当,合宜。在“览察”二句中,上下句分言“得”、“当”,实为互文;又“览察”见于上句,其义亦贯于下。
以上二句意思是:览察草木犹未得当,则览察美玉又岂能得当?
[265] 苏:取。粪壤:粪土。充:塞满。帏(wéi违):指古人身上佩带的香袋。
[266] 芳:香。按:灵氛之言至此为止。
以上二句说:(那些人)拿粪土来塞满荷包,却反而说申椒不香。
[267] 此处说“犹豫”、“狐疑”主要表示远逝求合之慎重,也是行文的过渡。
[268] 巫咸:传说中的上古神巫。此处所说“巫咸降神”完全是出于想象。降:指降神,类似于后世的“跳神”。清代王夫之说:“楚俗尚鬼,巫或降神,神附于巫而传语焉。”(《楚辞通释》)“夕降”,指在晚间降神。
[269] 怀:怀藏,怀带的意思。椒:花椒,用以浸酒敬神。清代朱冀说:“椒谓椒酒也。崔寔《月令》:‘过腊一日谓之小岁,拜贺君亲,进椒酒。’又荆楚俗,正月元日,以盘进椒酒饮,谓之椒盘。大夫怀椒以代椒酒,且寓不离芳香之意也。”(《离骚辩》)可以参考。糈(xǔ许):精米,祭神所用。要(yāo腰):拦截,这里是迎候的意思。
以上二句说:巫咸将在晚间降神,我带着花椒精米前去迎候。
[270] 百神:指巫咸所降之神。明代汪瑗说:“百神谓天之群神;百者,概言其数之盛也。”(《楚辞集解》)翳(yì义):遮蔽,这里用作副词,形容诸神下降时的情况。王夫之说:“翳,蔽空而下也。”备:齐,都。
[271] 九疑:山名,在今湖南省宁远县东南。这里指九疑山之神。按:上文想象“上下求索”既由九疑山出发,则“叩阍”、“求女”失败之后,当仍落脚于九疑山。所以灵氛占卜、巫咸降神二事亦均被想象为在彼处进行;而当天神下降之际,九疑山神作为地主并起而迎。缤:盛多的样子。其:句中助词。迎:可能是“迓”字之误,“迓”与下文“故”古音为韵。
以上二句说:天上诸神蔽空齐下,九疑山神纷纷相迎。
[272] 皇剡剡(yǎn眼):大放光芒的样子。此处是屈辞中常见的前置三字状语,“皇”字不得释为主语。扬灵:显示神灵。
[273] 吉故:吉利的故事,指下文所述君臣遇合的事例。清代龚景瀚说:“故者,已然之迹也,下文傅说、吕望等是也。吉故,前事之吉者也。”(《离骚笺》)
以上二句说:诸神大放光芒显示神灵,告诉我君臣遇合的吉利故事。
[274] 曰:主语是巫咸。以下至本段末,都是巫咸代表天神所说。
[275] 榘:同“矩”,画方形的仪器。矱(huò或):尺度。“榘矱”,比喻准则。
以上二句说:努力到上下四方去寻求吧,寻求那些和你遵循同样准则的人。
[276] 严:严肃认真的意思。
[277] 挚(zhì至):伊尹之名,相传是商汤的贤相。咎繇(ɡāo yáo羔摇):即皋陶(yáo摇),传说中夏禹的贤臣。调:协调,和谐。
以上二句说:商汤、夏禹认真寻求志同道合的人,得到伊尹、咎繇而君臣协调。
[278] 用:因,借助。行媒:王逸说:“行媒,喻左右之臣也。言诚能中心常好善,则精感神明,贤君自举用之,不必须左右荐达也。”(《楚辞章句》)
以上二句意思是:只要衷心爱好优美的品质,那就自然会有理想的结合,又何必借助媒人往来说合?
[279] 说(yuè月):指傅说,相传是殷高宗的贤相。王逸说:“傅说抱道怀德,而遭遇刑罚,操筑作于傅岩。武丁思想贤者,梦得圣人,以其形象求之,因得傅说,登以为公,道用大兴,为殷高宗也。”操:持。筑:打土墙用的捣土棒。傅岩:地名,在今山西省平陆县东。
[280] 武丁:殷高宗名。
以上二句说:傅说拿着捣土棒在傅岩打墙,武丁毫不犹疑地用他为相。
[281] 吕望:即姜太公。王逸说:“吕,太公之氏姓也。……或言吕望太公,姜姓也,未遇之时,鼓刀屠于朝歌也。言太公避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盍往归之。至于朝歌,道穷困,自鼓刀而屠,遂西钓于渭滨。文王梦得圣人,于是出猎而遇之,遂载以归,用以为师,言吾先公望子久矣,因号为太公望。或言周文王梦天帝立令狐之津,太公立其后。帝曰:昌,赐汝名师。文王再拜,太公亦再拜。太公梦亦如此。文王出田,见识所梦,载与俱归,以为太师也。”鼓:鸣。“鼓刀”,摆弄屠刀发出响声。相传姜太公曾在殷都朝歌当过屠夫,宰牛为生。
[282] 周文:周文王,名姬昌。
以上二句说:吕望摆弄过屠刀,遇着周文王就得到举用。
[283] 宁戚:王逸说:“宁戚,卫人,……修德不用,退而商贾,宿齐东门外。桓公夜出,宁戚方饭牛,叩角而商歌,桓公闻之,知其贤,举用为客卿。”讴歌:指宁戚敲着牛角唱歌。商歌者,谓为商声而歌;一说指商旅之歌。
[284] 齐桓:齐桓公,春秋前期齐国国君,曾称霸于诸侯。该辅:王逸说:“该,备也。……备辅佐也。”
以上二句意思是:宁戚唱歌表示怀才不遇,齐桓公听到了就以他为辅佐之臣。
[285] 晏:迟,晚。
[286] 央:尽。一说“央,中也。未央,谓其时未过中,尚可有为”(见宋钱杲之《离骚集传》)。
[287] 鹈(tí jué提决):鸟名,即子规,杜鹃,鸣于春末夏初,正是落花时节。
[288] 按:巫咸之辞,至此句为止。
以上四句意思是:要趁着年岁还不迟,时光还未尽,努力寻求遇合,有所作为;不要等到年老力衰,时机已过,如同鹈一叫花草不再芳香那样,便再也来不及了。
[289] 琼佩:佩玉,比喻美德。清代蒋骥说:“琼佩,根‘折琼枝以继佩’而言。”(《山带阁注楚辞》)偃蹇:本义是高貌,这里是高卓的意思。
[290] (ài爱):遮掩。“然”,是状语,被遮暗的样子。
以上二句说:我的佩玉是多么高洁,人们却把它遮蔽得暗淡无光。
[291] 谅:信实。“不谅”,不讲信义。又明代汪瑗说:“不谅,谓不信己琼佩之美也。”(《楚辞集解》)可供参考。
[292] 折:摧折,摧残。之:它,指佩玉。
以上二句说:这帮结党营私的人是不讲什么信义的,恐怕会出于嫉妒来摧残它。
[293] 缤纷:这里是形容时世纷乱。
[294] 淹留:久留。
[295] 茅:这里是代表恶草。王逸说:“言兰芷之草变易其体,而不复香;荃蕙化而为菅茅,失其本性也。以言君子更为小人,忠信更为佞伪也。”(《楚辞章句》)
[296] 直:汪瑗说:“直者,变易太甚之意。”又说:“二句怪而叹之之词。”萧:指秋天变老的白蒿。“萧艾”,这里都指恶草。
以上四句说:兰和芷变得不香了,荃和蕙化成了茅草;怎么从前的香草,现在简直成了萧艾之类的恶草!
[297] 以上二句说:这难道还有别的缘故?都是不爱惜优美品质所造成的祸害啊!
[298] 兰:宋钱杲之说:“兰喻所收贤才也。”(《离骚集传》)清代钱澄之说:“原所最贵者兰也,故纫以为佩,树芳自兰始,责备亦兰为先。”(《屈诂》)恃:赖,依靠。
[299] 容:指外表。长:《广雅》:“长,善也。”这里是好或优秀的意思。宋朱熹说:“容长,谓徒有外好耳。”(《楚辞集注》)
以上二句说:我以为兰草总可靠,谁知它并无实质而虚有其表。
[300] 委:弃。
[301] 苟:苟且。众芳:这里是比喻被世俗所称誉的人。又汪瑗说:“苟,聊且将就之意。众芳谓诸在位者,指缙绅之徒而言,非谓真美君子也。”亦通。
以上二句说:兰草竟抛弃它的美质而追随世俗,以苟且求得被列为“芳草”。
[302] 专:专横。佞(nìnɡ泞):谄媚。一说“专”修饰“佞”,“专佞”是一味谄媚的意思,可以参考。慢、慆(tāo滔):都是傲慢的意思。
[303] 榝(shā杀):指木本植物食茱萸所结的子,一名(dǎnɡ党)子,味辛辣。佩帏(wéi维):用作佩饰的香袋。
以上二句说:花椒变得专横谄媚又傲慢,子又钻进人们佩带的香袋。
[304] 干、务:都是追求的意思。“干进”、“务入”都指为权势利禄而钻营。汪瑗说:“干者求之遍也,务者事之专也;将入曰进,既进曰入。‘干进务入’,互文而重言之也。”
[305] 祗(zhī支):敬、尊重。朱熹说:“但知求进,而务入于君,则又何能复敬守其芬芳之节乎?”
以上二句说:它们既然一心钻营向上爬,又怎能尊重自己原有的品格?
[306] 以上二句说:世俗的风气本来就是大家随波逐流,又有谁能够不起变化?
[307] 若兹:如此。按:此处兰椒之属与前文“滋兰九畹”、“树蕙百亩”、“畦留夷与揭车”、“杂杜衡与芳芷”等句相呼应,皆泛喻屈原之所栽培,终于成为随俗变节之人。
[308] 以上二句说:看看椒和兰尚且变得如此,又何况次一等的揭车与江离。
[309] 兹佩:此佩,指作者自己的佩饰,比喻自身的品德。
[310] 委:这里是被人鄙弃的意思。历兹:至此。清代王远说:“言固然习俗移人,贤者不免,大芳如此,小芳可知;当此时而不变者,惟兹玉佩而已,以自比也。历兹,言经历千磨百炼,而至于此,犹言剩得此不变之一人也。”(《楚辞评注》)
以上二句说:惟有我的佩饰始终是可贵的,但它的美质却被人鄙弃而至于此。
[311] 亏:亏损。
[312] 沬(mèi媚):通“昧”,暗淡。
[313] 和:动词,调节而使之和谐的意思。调(diào吊):指佩玉所发的音响。度:指步伐的节奏。钱澄之说:“调度,指玉音之璆然,有调有度也。古者佩玉,进则抑之,退则扬之,然后玉声锵鸣。和者,鸣之中节也。自娱,谓自适其志,言足自乐也。浮游求女,随其所遇,不似向者之汲汲于所求也。”可参考。
[314] “聊浮游”句:王逸说:“且徐徐浮游,以求同志也。”
以上二句说:让我调整玉音和步伐的节奏以自欢娱,且到处飘游而求美女。
[315] 方壮:指佩饰言,而佩饰方壮亦以喻年事。
[316] 上下:汪瑗说:“此上下即前‘吾将上下而求索’,‘勉升降以上下’之上下也。”又清代王萌说:“自‘何琼佩’至此,原自念而答巫咸之词。”(《楚辞评注》)此说甚确。
以上二句说:趁着我的佩饰正在盛美之际,我要周游观访于上下四方。
[317] 历:选。宋代朱熹说:“历,遍数而实选也。”(《楚辞集注》)
以上二句说:灵氛既已告诉我吉利的卜辞,选个好日子我将要远行。
[318] 羞:肉干,泛指美味。
[319] 精:动词,舂之使精的意思。一说“精”是精选的意思,亦可通。琼爢(mí迷):玉屑。(zhānɡ章):粮食。
以上二句说:折下玉树的枝叶来做菜肴,精舂玉屑作为干粮。
[320] 杂:动词,兼用的意思。瑶:美玉。象:指象牙。清代王夫之说:“驾飞龙而乘象玉之辂,所以自旌高贵而殊于俗也。”(《楚辞通释》)又清代王远说:“上言琼枝琼爢,非复人间之粮;此言飞龙瑶车,非复人间之车。亦犹前步兰皋、止椒丘之意也。”(《楚辞评注》)按:此节所言饮食车驾之异,与前“叩阍”、“求女”诸节铺陈排场用意相同。
以上二句说:给我把飞龙驾上套,杂用美玉和象牙镶成车辆。
[321] 离心:这里当是兼指楚君臣上下而言。朱熹说:“离心,谓上下无与己同心者也。”
[322] 自疏:朱熹说:“自疏,则祸害不能相及矣。”
以上二句说:彼此不同心怎么能合到一起,我将远去,主动离开他们。
[323] 邅(zhān沾):楚方言,转弯、转道。昆仑:神话中一座上通于天的仙山。
[324] 周流:周游。
以上二句说:在昆仑山我又转了路,前途遥远继续周游。
[325] 扬:扬起。云霓:云霞。朱熹说:“云霓,盖以为旌旗也。”晻蔼(yǎn ǎi眼矮):因云霞蔽日而光线变暗。王逸说:“晻蔼,犹蓊郁,荫貌也。”(《楚辞章句》)唐李周翰说:“晻蔼,旌旗蔽日貌。”(《文选五臣注》)
[326] 鸣:发出响声。玉鸾:玉铃,指挂在“飞龙”和“瑶车”上的铃铛。明代汪瑗说:“鸾者,乃车上之铃,以玉雕成,象鸾鸟之形象耳。或曰,此指旌旗上之铃耳,谓旌旗扬则玉鸾鸣,与上句相唤。《尔雅》曰‘有铃曰旂’,则旌旗之上亦有铃也。”(《楚辞集解》)啾啾(jiū纠):象声词,指铃声。
以上二句说:扬起云旗,蔽日成荫;玉铃响动,啾啾有声。
[327] 天津:天河的渡口,在箕宿与斗宿之间。
[328] 西极:西方的尽头。宋代钱杲之说:“西极,天之西也。”(《离骚集传》)又清代刘梦鹏说:“西极,西方之极。《淮南子》曰:‘西方之极,自昆仑绝流沙。’”(《屈子章句》)
以上二句说:早晨从天河渡口发车启程,晚上我到了西方的尽头。
[329] 翼:状语,翅翼开张的样子。旂:同“旗”,指云旗,即上文所说的“云霓”。
[330] 翼翼:闲暇自得的样子。一说为整齐有节之状,亦通。
以上二句意思是:凤凰展翅承接着云旗,它们高高飞翔而闲暇自得。
[331] 流沙:是想象中的西方极险之地。《招魂》说:“西方之害,流沙千里。”《山海经·海内西经》说:“流沙出钟山,西行又南行昆仑之虚,西南入海黑水之山。”即神话中所说流沙。
[332] 赤水:神话中与昆仑山有关的神水,传说是帝之神泉。容与:徘徊,缓行。清代朱冀说:“盖言流沙赤水,阻我前途,且停车以商济渡之策,不妨从容筹划,务合计出万全,如下二句云云耳。”(《离骚辩》)
以上二句说:忽然我行经这流沙险地,只得沿着赤水徘徊不前。
[333] 麾(huī灰):指挥。梁:桥,这里是动词,等于说“架桥”。津:渡口。
[334] 诏:告,令。西皇:指神话中的古帝少皞(hào浩)氏,是西方之神。涉:渡过。汪瑗说:“二句亦参错文法,本谓诏西皇麾蛟龙以梁津,使渡己也。”又清代王邦采说:“二语是一串,非两项也。诏西皇乃倒字法耳。言流沙阻路,欲涉无由,蛟龙神物,但以手麾之,已为梁于津之上,奉西皇之诏,使之前来涉予矣。”(《离骚汇订》)二说可供参考。按:二句分承上文流沙赤水,是并列之词。
以上二句说:我指挥蛟龙,使它们作为桥梁架在流沙渡口,又命令西方之帝引我渡过赤水。
[335] 多艰:清代钱澄之说:“谓流沙之陷,赤水之险也。”(《屈诂》)
[336] 腾:飞腾,腾空。径:直,直接。待:通“侍”,一本即作“侍”。侍卫的意思。
以上二句说:路途遥远又多艰险,腾起众车使它们直接侍卫我所乘的车。
[337] 不周:神话中山名。王逸说:“不周,山名,在昆仑西北。”(《楚辞章句》)宋代洪兴祖说:“《山海经》‘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注云:‘此山形有缺,不周匝,因名之。西北不周风自此出也。’《淮南子》云:‘西北方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门。’又曰:昆仑之山,‘北门开,以纳不周之风。’”(《楚辞补注》)
[338] 西海:神话中西方的海。期:约会,这里指约会之地,即目的地。
以上二句说:路过不周山又向左转,指定西海为聚集的目的地。
[339] 屯:聚集。乘(shènɡ圣):古代车的量词,四匹马驾一车叫“一乘”。这里“千乘”是说许多辆车。
[340] 轪(dài代):指车轴之端露于毂(轴承)外,为防磨损而以金属所作的帽盖。“玉轪”,即以玉为轴端的帽盖,言其坚而且贵。“齐玉轪”,将车辆排列整齐,并毂而驰。
以上二句说:把我的许多车辆排列起来,对齐了轴头并列前进。
[341] 蜿蜿(wān弯):蜿蜒,这里指龙身曲伸前行的样子。
[342] 云旗:朱熹说:“云旗,以云为旗也。”清代徐焕龙说:“云从龙,龙驾则云旗载矣。”(《屈辞洗髓》)委蛇(wēi yí危宜):又写作“逶迱”、“倭迟”、“威夷”、“委移”、“逶迤”、“逶蛇”等,写法多变,虽字异而义同,前人在实际运用中,亦兼顾文义而各有引申,这里是指卷曲而延伸的样子。
以上二句说:驱驾八龙蜿蜒前进,车上所载的云旗随风卷伸。
[343] 抑志:控制自己的心情,定下心来。
[344] 邈邈(miǎo秒):遥远的样子。
以上二句说:定下心来,并使车辆停止前进,这时我的思绪飞得很远很远。
[345] 韶(sháo勺):即《九韶》,传说是虞舜时的乐舞;一说与《九歌》同为夏初乐舞。
[346] 假:借。日:这里指时光。媮(yú余):通“愉”,与“乐”同义。
以上二句说:演奏《九歌》又舞起《九韶》,且借这点时光娱乐一下。
[347] 陟(zhì至)、升:都是上升的意思。钱澄之说:“陟升同义,言上而益上也。”皇:指天。赫戏:光明的样子。“戏”通“曦”。朱冀说:“赫者,言其赫赫然也。曦,日之光明也。”
[348] 睨(nì逆):旁视。清代刘梦鹏说:“睨,邪目视之也;不忍正视,故邪睨。”
以上二句说:上升到天空,在大放光明的境界中,忽然居高临下瞥见了故乡。
[349] 怀:怀恋。清代王远说:“仆悲马怀,亦深于言悲矣。”清徐焕龙说:“人是旧乡之人,马亦旧乡之马,临睨其处,马尚怀思,而况于人乎?”
[350] 蜷(quán全)局:拳曲不伸,指马匹不肯前行。钱澄之说:“蜷局,马蝟缩不行也。”徐焕龙说:“蜷局,以身蹲曲也。”
以上二句说:我的仆从悲伤,马也怀恋,弓起身子,顿住马蹄,再三回顾,不肯往前。
[351] 乱:本意是指乐舞之末众乐交奏,众声齐唱,而舞者亦纵情肆意,失其序列。孔子说:“《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论语·泰伯》)可知乐章结尾的繁华情状。古时诗为乐歌,其末章之“乱”,仅指所配乐舞而言,与诗句文义并无关系。至于其后出现的大篇辞赋,则显然已不能入乐,只具“倡”、“乱”等形式,仍是乐歌遗意;楚辞起源于乐歌,所以不少篇有“乱辞”,从诗的结构来看,它是全篇的结语,在文义上有时起到总括全篇的作用。
[352] 已矣哉:叹词,犹言“罢了”。王逸说:“已矣,绝望之词。”洪兴祖说:“《论语》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孔安国曰:‘已矣,发端叹词。’”
[353] 莫我知:犹言“不知我”,为否定句宾语提前句式。
[354] 故都:指楚国的郢都。一说“故都”即故国。
以上二句说:楚国没有贤人,不了解我,我又何必怀恋故都?
[355] 美政:屈原理想中的美好政治。钱澄之说:“美政,原所造之宪令,其生平学术尽在于此。原疏而宪令废矣,所最痛心者此也。”
[356]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按:“彭咸”已见前“愿依彭咸之遗则”句注,因其究为何人不能确考,所以此处“从彭咸之所居”之义亦难确说。要之,屈原投水殉国事决无疑义,无论彭咸之生平如何,均无碍于对屈原最终结局的认识。明代汪瑗认为屈原是圣人之徒,必不肯自沉于水;又辩彭咸即彭祖,屈原言“从彭咸所居”,可见终于离去楚国,西涉遁隐。汪氏此说绝不可信。但前人或因屈原水死,反推彭咸亦必水死,此则实无所据。又现代研究成果几乎一致表明,《离骚》作于怀王朝被谗见疏之后,其时离顷襄王朝屈原自沉甚远;又屈辞中另外六次提及“彭咸”,均无水死之意,所以此处“从彭咸之所居”亦未必指立志自沉。未详其义,固当阙疑。
从“索藑茅以筳篿”至此是全篇的第三大段。作者假设请灵氛占卜、巫咸降神,以求得启示,决定行止。经过思考,作者认为应该听从他们的劝告,去国远逝。他在想象中经历了漫长而险阻的道路,正要驰往最终目的地时,却在光明的太空中看见了自己的故乡,于是再也不忍往前走了。全篇最后的“乱”辞表述了因“美政”理想不能实现而与楚国政治现实决裂的心情。